这个暑假，我们搬了家，开学后，畅畅就转到了一个新的学校上二年级。
虽说跟以前的学校离得也不远，也在同一个学区，教学上很多东西是一致的，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换了一个新环境，老师同学都不认识，适应起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开学之前，我就试探过畅畅，我说，要是去了新的学校，你发现还不如以前的学校喜欢怎么办。这么问的时候，我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现在的家距离原来学校的距离，开车大约要多久。万一她想回原学校读，也不是不可以（政策是允许的，只是我们买现在的房子就是为了离学校近，上学方便，假如她要回原学校读，我们就白买这个房子了）。结果她倒是很淡定，说，一开始当然是这样啊，原来的学校我上了一年了，同学都认识了，新学校还一个不认识呢，等我熟悉了，自然就会喜欢。还算是个明白娃，我稍稍放了心。
第一天上学回来，我问畅畅新学校怎么样，开不开心，她很兴奋，直说很开心，很喜欢。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了一块大大的橡皮泥，她和她的同桌彼此交换了一部分，所以两个人都有两种颜色的泥。她捏了自己喜欢的小人，说老师说的，if the color changed so you sure have a great school year。而她的橡皮泥果然变了色，她沉浸在她将有一个great school year的喜悦中。
第二天上学回来，她仍然说上学好，人却有点蔫蔫的。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应该有一个schedule，每个时间有每个时间的事请做，怎么第二天了，还是什么都不做呢。我安慰她，才第二天，老师还没记住你们的名字呢，你也不认识几个同学，大家先熟悉熟悉，了解了解。
第三天，我去接畅畅，等了好久好久，孩子们都走了，她才出来。她一出来就拉着我的手要跑，而老师则跟我招手示意让我留下来，她有话要跟我说。
老师说，早上发生了一点事情，她把畅畅叫出了教室，想跟她谈一谈，结果她就大哭，却什么也不肯说。老师说她只是想告诉畅畅，她有另外更好的，不影响他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畅畅却完全平静不下来，她不知道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希望我能跟畅畅谈一谈。
畅畅见我留下来听老师说话，非常生气，甩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往家的方向走，被另一个年级的老师拦了下来。她转头看见我和老师在说话，突然就大哭起来，两只手堵住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老师说上午畅畅就是这样的反应。
我英语本来就不够好，一只眼睛还得盯着畅畅，注意力不能集中，老师的话就只能听个大概，一些细节get不到。比如，我就没弄明白，畅畅是在教室的时候用两只手堵住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的呢，还是老师把她叫出教室想跟她谈话的时候她这样做的。我也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畅畅又做了什么，导致老师要把她叫出去单独谈话。
不了解这些细节，我就很难跟老师谈。但我了解自己孩子的个性，我大致能猜到她当时的感受，一定是才刚开学，就被老师叫出教室，她觉得她犯了很大的错，心里害怕。所以我告诉老师，她可能是觉得自己made a big trouble,害怕老师不再爱她了。老师则连连说，这不是一个big trouble，她只是想告诉她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老师也不会不爱她，尽管发生了今天的事情，老师还是会像爱其他孩子一样爱她。老师也发现了我的英语不好，交流起来有困难，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约个翻译（学区有专门的翻译老师）谈一谈。
本来我并没觉得是特别大的事情，但一听老师说约个翻译，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不知道孩子在教室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有多严重。
畅畅一直在哭。我跟老师说，我会跟孩子谈一谈，再给她反馈。我匆匆跟老师告别，去牵畅畅的手。畅畅仍然怒气冲冲，直说“我不听我不听”。我说我什么都不说。
操场旁边就是孩子们recess的时候吃零食的桌椅，我把畅畅拉到那里坐下，她说她不想说这件事情，她什么都不想说。我说不想说就不说，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妈妈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后来我们就坐在椅子上闲聊，问她中午饭吃完了没有，recess跟谁玩的，上课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各种旁敲侧击，总算知道了大概，这件事发生在上午上数学课的时候，跟另一个孩子有关系，但没有吵架，也没有抢东西。具体是什么，她始终不肯说，每一次就要触及到这件事，她就说，妈妈，你弯弯曲曲地想要我告诉你，我不会说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情放一放了。
晚上，我跟孩子爸爸商量要不要跟老师说约翻译老师谈一谈，畅畅听见了，又开始哭，问为什么一定要约翻译老师。我说，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才能帮助你。知道这件事情只有两种方法，第一，你告诉我；第二，老师告诉我。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就只有问老师，而老师说得我听不懂，所以只能找翻译老师。
畅畅又说，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难道我不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吗。我说，你当然可以有秘密，你每次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画，让我不要进去，不给我看，我就没有进去，没有看；你跟小朋友的秘密，不告诉我，我也不会强迫你说；但是这件事，一说起来你就哭，而且哭得那么伤心，那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妈妈很想知道。如果你告诉了我，我就不用从老师那里知道了。妈妈希望能从你这里知道。
她还是不肯说，爸爸也加进来反复劝说，都没有用，除了哭，她不透露任何讯息。最后，我觉得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声调变高了，也是真的觉得伤心，我跟她说，这件事情让你一直哭一直哭你都不肯告诉妈妈，真是太让妈妈伤心了，你心里还当妈妈是妈妈吗？
她一怔，我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她有点儿犹豫不决，试探着问我，她可不可以只说一句。我说可以。她又说，如果她说了，晚上读书可不可以多读一会儿，我说没问题。她鼓起很大勇气，说，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有个同学不会说英语，老师专门拿手机上的一个东西给那个同学看，她就用手指头堵住两个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我问她是不是大喊大叫，她说不是，很小声，但那个小朋友也听得见。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在老师看来，这样的动作会对那个不会说英语的孩子构成伤害；但是在畅畅这里，这样的场景是勾起了她去年不会说英语时的回忆——虽然她学得很快，虽然她从没有讨厌上学，但那时听不懂的紧张感、陌生感，让刻骨铭心，她从没有忘记，她也永远不想提起。她的不想听，是她不想面对那时的自己，那么怯弱，那么孤单。敏感如她，这就是她心里的一道伤疤。我们只看到了她这一年来的成长和进步，却不曾想到，在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有那样深的怕和痛。
假如老师只是随口说一句“别那样做”，这事儿也许很轻易就过去了。老师郑重其事地把她叫出去，可能也是出于好心，觉得刚开学就在大家面前批评她不好，但却让畅畅不得不继续面对她不愿意想起的那种场景。这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因而她也把被老师叫出去看作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抱她，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次别这么做就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大概说出来自己心里也不害怕了，畅畅很快平静了下来，她说我们不说，她也知道她做错了，她也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以后不会再这样做。
我们不小心揭开了她的伤疤，希望这一次，能把里面的脓血挤出来，让伤口真正愈合。
按照事先我们说好的，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给她多读一章。读完以后，她安然入睡。我则跟爸爸商量，明天给老师写一封邮件，解释一下这件事情。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送畅畅去学校，老师就跟我招手，告诉我，她昨天给畅畅一年级的老师打过电话，了解了一些情况。一年级的老师说，过去一年畅畅在学校had a wonderful year，她很高兴，说新一学年也会很好的。
真让我大吃一惊，二年级的老师会跨学校去向一年级的老师了解孩子的情况。看来这个老师的风格，就是这样郑重其事。这样也好，我相信一年级的老师会给她客观公正的反馈，这样她对畅畅能多一些了解，处理起事情来，孩子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更让我惊讶的是，下午去接畅畅放学，畅畅特别高兴。她主动告诉我，Mrs Buell（二年级的老师）告诉她，Mrs McClaughert（一年级的老师）说她是一个nice girl。畅畅很喜欢她一年级的老师，从二年级的老师那里得知一年级的老师对她是这个评价，让她一整天都狠开心。
而我则在心里感慨，原来老师不止会把这样的沟通告诉家长，还会告诉孩子，一点不遮掩的。大概这样，才算是真正把孩子置于跟大人平等的位置上，而不是，我们谈论了她，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作者说
HI！我是罗环环，一个7岁女孩的妈妈。
现居美国，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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