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十岁，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她叫何小琳，初中毕业后来到锡林浩特打工，由于文凭低，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于是，只能栖身在一家管吃管住的小饭店里做服务员。这个饭店的生意并不好，整天来来往往也只是几个熟客而已，所以小琳也没有感觉到太辛苦。

饭店的两边都是做买卖的商人，有的开装饰材料公司，有的开商店。装饰材料公司的老板便是这家饭店的常客，他四十多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可他的性子非常好，说说笑笑。他经常和小琳聊天，渐渐地小琳便敞开心扉向他诉说自己的故事。

小琳出身在农村，在家排行老二，父母对待她并不像对待姐姐和弟弟那样亲切。从小到大，父母对她非打即骂，小时候的小琳就学会了离家出走，当时年龄尚小，所谓的离家出走也只是跑到山后面的林子里，坐上一整天，直到天黑漆漆的她才拍拍麻木的腿回到家。可回家后，小琳并没有因为一天的失踪而得到父母的善待或是关心，母亲冷漠的指着她骂，养你这个货有什么用处？饿了回来吃饭，干活的时候怎么没有你？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小琳觉得心仿佛被刀割一般痛。她极力的忍耐着，不敢顶嘴，眼泪一次次涌出来又憋了回去。她不明白，这是她的亲妈，为什么总是看她不顺眼呢？一次，父母由吵架变成打架，小琳哆嗦着身体上去拉住妈妈，不料，妈妈一挥手甩给她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打得小琳头晕目眩，同时也把她打醒了。

从妈妈骂骂咧咧的言语中，小琳听明白了，本来爸爸以为二胎是个儿子，没想到却是个女儿，当时爸爸执意要把这个刚出生的女婴送人，是爷爷阻止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小琳。再后来，弟弟出生了，小琳在这个家里就成了多余的人。

在小琳的记忆里，她从来没见过妈妈给过她笑脸，她穿着姐姐退下来的旧衣服，吃的是不喜欢的饭菜，听的是妈妈一句又一句的谩骂和唉声叹气。爸爸是老实的庄稼人，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个实足的窝囊废。

小琳在家里苦熬着日子，终于等到了初中毕业。她没有继续上学的打算，因为她不想再被妈妈指着鼻子骂：废物，你就是个废物，赔钱货。

那些难听的字眼彻底的撕碎了小琳的心，她收拾起简单的衣物，怀揣着两百块钱便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走的时候，妈妈没有送她，也没有任何嘱咐，只是说：只要能挣钱干什么都行。

讲完后，何小琳落泪了。面对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小琳的心突然感觉暖暖的。谢谢他，听她倾诉。谢谢他，借给她肩膀靠一靠。只是没料到，这一靠就靠了三年。

何小琳离开饭店了，结束了服务员的生涯。从此过着二奶的日子，只是她这个二奶当得很委屈，很寒酸。一间小南房，一张破旧的木板床，甚至没有窗帘，小琳不怕贫困，只要有真爱就行。她真真切切的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因为他说过有朝一日会离婚娶她。小琳相信了，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每天晚上，他总会风尘仆仆的来到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和小琳幽会，小琳也期盼着他的到来，能给这个家里带来一点人的气息。小琳光着身子偎依在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怀孕了。他立刻说打掉吧！第二天，他便拿来堕胎药强迫小琳服下，小琳本不愿意打掉，眼泪汪汪的说，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真的忍心杀死他？

他愤怒的指着她说，不要和我扯爱情，我要你何用？你也只是在床上有点用处吧！

三天后，那个胚胎从小琳的下体流了出来，小琳捏着那个软绵绵的东西泪如雨下。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愿离开他，她爱他，虽然她每天的饭就是包子或面条，虽然她的衣服都是他从家里拿来的旧衣服。小琳想，大概是他女儿穿剩下的衣服吧！

有时候，小琳也觉得自己很委屈，在家捡姐姐的旧衣服，在他这里，又捡他女儿的剩衣服。也许，她就是卑微的命运吧！她经常自嘲，自己这个小三当得挺寒酸的，既没有穿金戴银，也没有解决温饱，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因为他总是十块，二十块的扔给她，而且还振振有词的说，二十块钱也是钱，那你给我二十。

小琳笑了，只是笑得凄凉。人嘛，总有软弱的时候，但不等于任人宰割。他一次又一次的趁老婆不在家的时候把小琳带到家里苟合，渐渐地小琳厌恶了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她觉得自己像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更像一个廉价的妓女，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于是，她提出分手，然而他的丑恶嘴脸也暴露出来了。分手？好啊！先还我的钱，一年一万，三年三万。

小琳震惊了，恼羞成怒的说，一年一万？你是这样大方的男人吗？我还为你堕过胎呢！你的良心呢？他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扔到床上拳打脚踢，并且威胁她，你休想离开我，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小琳趴在床上嚎啕大哭，怪自己眼瞎，错把人渣当有情郎。她不甘心，虽然她是外地人，可也不能受这份窝囊气，于是她给他老婆打了电话，将他的风流事全部倒出。当这个男人气势汹汹的又来找她算账时，已是人去屋空。

何小琳揣着当初做服务员时的工资来到另一个小县城，她住在车站的小旅馆里。很快她发现这个旅馆里总有穿着暴露服装的女人频繁出现，而且隔壁房间的床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在不停的响动，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有一回，小琳听得清清楚楚，包夜五百，一次一百。小琳明白了，她们是做皮肉生意的。

在旅馆休息一天，何小琳出去找工作，她到超市寻问遭到拒绝，进商场遭到白眼，进饭店试了半天被服务员欺负出来了。她含着泪水茫然的漫步在街头，觉得活着好累好累。

她想起妈妈犀利的眼神，想起妈妈说过的话，想起那个没有温暖的家，想起那个老男人带给她的伤害，小琳冷笑一声，返回旅馆。是的，她下水了，她和她们一样做了小姐，没白没黑的工作，只为挣钱，她变得麻木，变得沉默。

日复一日，小琳有了一笔存款，她珍惜每一分钱，却完全不珍惜自己，这就给她将来的人生滑上了句号。

她把钱一分不剩全部寄给家里，却没舍得买件像样的衣服，更别提化妆品之类的。幸好她年轻，即使不化妆依然青春亮丽。有的客人真诚的和她沟通不戴套，她也同意。事后，她只是简单的清洗一下，从不吃消炎药和避孕药。接下来的一个月后，她怀孕了，她到小诊所买堕胎药打掉，她也对姐妹们说，没关系，就当作来例假吧！三四天后就可以工作了。

这条路她走得既轻松又艰辛，她一次又一次的怀孕，又一次又一次的堕胎，再一次次的工作，把她的身体完全搞垮了，她走上这条路已经三个年头。有时，小琳觉得她丢了很多东西，可又不清楚丢了什么，她就是这样麻木的活一天算一天。

有个政府部门的常客经常来光顾小琳，他告诉小琳自己姓赵，是办公室主任，有困难尽管找他，小琳点点头。

这个夏天的一天深夜，小琳应赵主任邀请来到他的家，刚进家门就被赵主任抱在床上，两人尽情享受鱼水之欢。事后，赵主任跟她说自己的经历，原来他也曾受过苦，做过长途车司机，做过搬运工，好在他的父亲在政府上班，便将他也拉进政府的大门。

听罢，小琳感慨，还是有背景的家庭好啊！赵主任捏着她的脸蛋，信誓旦旦的说，别干了，跟着我吧！我养着你。

从此，小琳将命运寄托在他身上。然而命运多舛，几个月后赵主任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摔在地上，质问她，你有性病为什么不告诉我？小琳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我从来没进过医院的门，有没有病我也不知道啊！

赵主任不相信她的话，拳头像雨点落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她被赵主任赶走了，她又回到旅馆，姐妹劝说她，不要相信男人的话，只相信钞票就行。小琳痛哭道：我也想做个正常的女人，我也想谈一回轰轰烈烈的恋爱，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们都是有家室的男人，又经常光顾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和你谈恋爱？小琳顿悟，原来都是一场戏而已。

距离过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小琳拼命的挣钱，她打算给家里人都带一份厚重的礼物，也让父母在村里扬眉吐气一番。她想，自己离家好几年了，每个月又寄那么多钱，想必父母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转变。可是当她踩着新年的节奏回到家时，妈妈和她说的的第一句话就是，拿回多少钱？她怔怔的望着妈妈，放下行李箱，缓慢的从怀里掏出五万元的现金塞到妈妈手里。

而爸爸盘腿坐在炕上喝着酒，姐姐和弟弟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妈妈将五万元全部锁在柜子里，回头对着她说：没给我买件衣服吗？小琳点点头，又从箱子里把带给全家人的礼物拿了出来分给他们。姐姐和弟弟很开心，妈妈和爸爸也很开心，唯一寒心的是小琳。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拖着空荡荡的箱子走出家门，这一别她将不再回头。

何小琳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列车缓缓启动，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再次返回旅馆，姐妹们都回家过年了，唯独她默默地坐在房间里暗自伤神。老板娘端着一碗饺子进来，说，你也真是的，大过年的刚回家又返回来，又受气了是不是？小琳说，或许我在父母眼里就不是亲生女儿吧！

唉！想开点吧！这年头趁年轻多赚点钱比什么都强，靠自己才是王道。小琳认为老板娘说的对，她的经历在刚来旅馆的时候都告诉老板娘了，老板娘看她比较实在，平时也很照顾她，尽量给她挑选一些好陪的客人。

就在这天晚上，小琳连续陪了十多个客人，而且正是春节，价格给的也高。很快，小琳心里的阴霾都被金钱冲散了。年复一年，小琳在这家旅馆足足待了五年，她手里的钱足够她开一家店。于是，小琳辞别老板娘，来到南方的城市做生意，她看好这里的服装厂，便直接从厂里以批发价拿货再带到北方城市卖。

但是，小琳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而且说话比较直，她从厂里拿的货不但没有卖出去而且很多是劣质的。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摆地摊回笼资金。就是这样靠摆地摊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服装卖完，而且都是便宜处理掉了。这条路没有走通，小琳元气大伤。想到自己为了挣钱付出那么多，可仍然没有回报。有时肚子痛，她也忍着。吃饭只吃泡面，尽量减少开销。

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到自己不堪的过去和迷茫的未来。突然她灵机一动，自己为何不能开家旅馆呢？有女人应召服务员就留下，通过洗脑相信没有几个人能抵挡金钱的诱惑。而且她自己也可以陪客人呀！也没有人分她的钱，可谓两全其美。于是，小琳便找合适的位置租下两间民房，简单装修一下，挂个招待所的牌子便开业了。

开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光临，于是，她就坐在门口招揽客人，很快，有临时休息的，有住一晚的，小琳都热情招呼，而且还顺便介绍一下自己。这招果然见效，出门在外的男人忍受不了寂寞，顺理成章的和她滚了床单。一百，二百，价格不等，但她来者不拒。只要有钱赚就行，身体是自己的，这是没本钱的买卖啊！

她的生意红火，也得罪了同行。有天晚上，她正在陪客，警察破门而入。抓了现形，她无法狡辩，她被关了半个月，交了五千元罚款。从拘留所出来后，她回到招待所收拾完行李，便将招待所以最低的价格转让给了别人。

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她累了，她想找到一方静土，净化自己的心灵。她踏上回家的列车，久违的乡音，久违的故土都令她感到温馨。父母老了，双鬓染上了白发，破旧的房子已翻盖成青砖大瓦房，弟弟也结婚了，姐姐也嫁人了。望着风尘仆仆赶回家的她，父母的脸上写满了惊喜，或许他们觉得这么多年愧对女儿吧！而小琳看着他们就像陌生人般。

心凉了，就很难捂热了。小琳拖着箱子直接从他们身边穿过，几乎无视他们的存在。她回头只冷冷的说了一句话，这房子都是用我的钱盖起来的吧！我饿了，马上给我准备饭。

说完，她来到卧室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如果没有我，你们拿什么建房子？我在外受尽折磨，你们拿着我的钱享清福，凭什么？她一脚踹翻了床头柜。

春去秋来，小琳无所事事的待了一年多。热心的邻居也给她介绍男朋友，可她不再相信男人了，男人的丑陋嘴脸她都见识过了。自从做了小姐，什么样的男人她都陪过，对于男人，她的心早伤透了。更不敢把自己的命运绑在男人身上，尽管她已是四十岁的女人。

村里有做免费体检的医生，一大早小琳来到卫生所，医生给她做了全方位的妇科检查，最后告诉她，是宫颈癌，建议再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可能有误。小琳感觉到不妙，马上到大医院检查，得出结论是相同的。

她万念俱灰的抱着头，蹲在马路边，痛哭流涕。她知道这次命运不会眷顾她，其实命运何时眷顾过她。她的一生都在奔波，忙碌，被抛弃中度过。小琳说，她从来没有感到这个世界是温暖的。也没有得到过父爱母爱姐妹情，或许，这就是人的宿命吧！

小琳放弃了治疗，三个月后静静地躺在山坡上，这是她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四十年前的美好竟是四十年后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