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太大,或许太过于自由,可以一眼便认定一个人,却也可以一下就离开一个人,你问,会不会忘记?答案是.……
孤寂山间,今年又飘下了一场雪,大雪淹没了路面,清冷的路上可见长梯。百步长梯的尽头,一座道观,大殿内红灯结彩,里面住着的是一位衣衫艳红如火的女子,她闭上双眼静静地打着坐,面色平静,一抹红妆,却丝毫没有尘世的气息。
——楔子
一、
那年春天,我十二岁。我在树上摘果子,一下踩空了,从树上掉了下来,以为自己要面朝黄土或者屁股开花了,双眼紧闭,落地了,却感觉掉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软软的,滑滑的,还有点淡淡的清香。确认自己没有摔到地上后,过了会儿才怯生生地睁开眼睛,一双长睫毛映入眼帘,待到眼睛完全看清,那一刻完全傻眼了,此时我正对上一双温柔的丹凤眼,两缕青丝垂落在我的脸颊,痒痒的。一袭淡青白色的长衫,动作轻柔地将我放下。
他看起来很是高大,我一时没缓过神,打了个踉跄。
他连忙俯下身子扶住我的双肩,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望着我:“小姑娘,我收你为徒可好啊?”
咦,这突如其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收徒弟,虽然有些疑虑,但……
“好,好啊。”我竟然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
近来,江湖不算太平,可这里却是一个人间清静之地,师傅将我带到了他的道观中,可他明明不是修道之人。
我问他为什么我们不出去闯荡一番,我还想去看一看繁华的长安城。
他说,人世浮华,耀明之处却是暗藏杀机,也处处有你到不了的地方。
所以,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莫名其妙拜了一个师傅,又莫名其妙来到道观,现在正和师傅一起打坐。
这个清静的地方就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师傅平日里少有言语,却将吃食弄的极好,不知不觉就这样平平淡淡不紧不慢地过了一年。
二、
第二年,师傅说要带我去长安城,不知道从哪里整到的一匹马,我坐在他的身前,开启了一段江湖之旅。那是飘落叶的秋天,路过一片银杏树,我拽着他的衣袖:“师傅,师傅,我要在这里坐会儿。”
他淡淡地笑了笑,将马牵到一边固定着,就陪我一起背靠着银杏树坐着,他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我悄悄打量着此时的他,睫毛甚是好看,纳闷师傅这么美好清秀英俊,怎么就没有江湖女子爱慕他呢。
师傅睡着了,那一刻阳光透过银杏树投射到师傅的脸上,若时间可以定格,若江湖真的如此平静而又安宁,那该多好。
长安城到了。
一如想象中的一样,繁华的让人眼花缭乱,整个晚上师傅都陪我逛夜市,给我买小糖人儿,带我看了很多稀奇的东西,也不知道钱是从哪里来的。
长安城里,我看到了很多美丽的女子,再看看自己一身补丁,师傅带我去了衣服铺子,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向老板指着那件大红色的布料,老板疑惑怎这小小年纪的女娃就一眼看中了大红色,这……
师傅一旁楞着没有说话。
我一手托腮若有所思:“我就是喜欢大红色。”
几日之后,衣服拿到手上了,现在这个年纪穿还不合身。那日,我特意把铺子老板拉到一旁,叮嘱他把衣服做大一点。
那时的我,懵懵懂懂,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也不懂爱。
和师傅在长安城游玩了几日,看了夜晚繁华的长安城,看了夜晚集市的张灯结彩,领略了人生中第一次融入热闹的精彩,还有师傅的陪伴。那一刻,多希望是永恒。
三、
再几日,我意识到有人在跟踪师傅,而师傅在刻意回避那些人。
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冲到了我和师傅所住的客栈,领头的一进来,立马向师傅行礼:“公子,跟我们回去吧。”
师傅见我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本来可以打几下冲出去,可这一年里我又没有学会什么武功,于是他便选择了妥协:“跟你们回去可以,但她要跟我一起。”
于是,我和师傅被迫回到了他本来的家。
原来他是府上的一位公子,因沉迷修道而违背父亲意愿不继承家业。但他是家中独子,已经到了婚娶的年龄,于是指腹为婚,父亲给他指了一门婚事,当朝王爷的女儿,从小就很喜欢师傅。
听闻父亲有此打算,师傅就选择了出逃,而早年修习的道观他成了接班人,于是便留在那里,那个地方少有人知,更不用说找到。
于是,师傅出逃成功,实现了自己的修道之路,直到,遇见了我……
若我没有出现,若我没有答应当师傅的徒弟,若我没有天天嚷着要去长安城看看,师傅就不会被抓回去。
原来有女子爱慕师傅的,却不是江湖女子。
回到府上后,我和师傅都被限制了自由,直到她的到来。
师傅离开这么多年,她对他的思念只增不减,于是她便来到府中,师傅见她的条件是,放我走。
那个时候我没走,而是躲在一个角落,注视着这一切。
她来了,不愧是王爷的女儿,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远不是我们这种平民能比得了的,身份尊贵却没有咄咄逼人之感,对待下人平易近人。她谦和地遣走了身边的下人,缓缓走到师傅的跟前。
但当她望向师傅的时候,爱慕的眼神中透着无法言说的悲伤,她用双手捧着师傅的脸,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滑落。
师傅本能地回避着这一行为,并下意识地将她推倒在地。
“你干嘛,你是谁?!”师傅此刻一改往日的淡定,神色变得沉重,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师傅,这个女子到底和师傅是什么关系。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终究还是忘了我……”
她没有再说话,动作轻柔地从地上起身,打着踉跄离开了,背影失望而落寞,却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回眸望了师傅一眼,仿佛在说:我等你。
她走后,师傅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我从未见过师傅如此颓唐,眼神瞬间空洞了,抱着自己的头,拼命挣扎,仿佛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不忍心看着师傅如此痛苦,从角落进门来到师傅跟前,一把抱住他,师傅太累了,竟昏睡了过去。
然后我被老爷发现了,被关进了柴房,望着那件大红色的衣服失了神。
四、
又过了几日,传来的是师傅和她的大婚,大婚那天全府同庆,我也被放了出来,出来之前,我穿好了师傅给我买的那件大红色衣衫,虽然大了一点。
那天,宾客很多,我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望着他们双方朝着大堂走来,一如众人期许的那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我没有看完后面的礼程,走之前想到老爷说过的话: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有了婚约,但有一次小儿生了一场大病,一时间失去了所有记忆,于是我们便想到了修行这法子,眼看他记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却唯独记不起婚约。
这件事一瞒就是几年。
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手臂被人拉住了,正是穿着一身喜服的师傅,几日不见,略显憔悴:“一起走吧。”
于是,新郎大婚当天出逃并带着一个小姑娘。
兜兜转转师傅和我还是回了道观,我换回了往日的白衣裳,和师傅又开始了修行。
望着眼前景,看着眼前人,其实,长安城再繁华也不过如此,终究还是这里好。
一年过去了,没有人来寻师傅,我又长了一岁。
雪中归五、
这年,大雪。
那件大红色衣衫我穿上已经合身了。
师傅说他已经恢复记忆,得回去成婚了,他不能再负她了。那个她,王爷的女儿,师傅最终还是想起了,原来,师傅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恢复属于她的那段记忆。
师傅还是离开了道观,他让我不要送,他说:“不管你去哪里,以后别再找我。”
我以为最后和师傅共结连理的人是我,我穿着红衣打着纸伞,在雪中暗自神伤。望着离去的师傅,一身青白,渐渐消失在了雪的尽头。那时,我没有哭,然后索性放下纸伞,坐在雪地里,坐了一整夜,直到身体发僵。
而后,我便一人一直在这道观之中。
第一年过去了,大雪。
没有人来。
第二年过去了,大雪。
没有人来。
……
不知道是第几年了,大雪。
此时的我已两鬓有些斑白,身上的红衣已补丁满满,这身衣裳洗了又穿,穿了又换洗,一直舍不得扔。这些年,一个人就靠着一身红衣在道观里坚持地活着,终于,来了一个人……
虽然步履不如年少时那般矫健,但那身青白衣气质依旧,两鬓斑白的师傅来了。
“徒儿,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我雪中带泪,只能默默点头,能再见到师傅,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对不起,不该收你为徒,终究还是负了你。”
我没有走近他,我们就这样一红一白在雪中相视站立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笑了。
我想,我大概悟出了感情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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