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在无限延长,丈量着脚下的土地。地平线上那道幽暗的阴影逐渐变得明朗起来,就像一瓶陈年老酒中的沉渣沉淀后,酒瓶泛出绿茵茵的光泽。
卡尔狠狠地踩下油门,在黎明前的旷野上飙车。野生的风穿过车窗,把他的头发吹成一蓬乱草。
“嘟嘟嘟——”系统提示,主人来信息了。
“该死的。”卡尔暗自骂了一句,连接了脑电波通话,“什么事?”
“喂,卡尔,我想你了。你回家好不好?”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声想起,卡尔几乎可以看到电波对面,女人一袭雏菊白的睡衣裙,披着蜷曲的棕褐色卷发,瓜子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而她那墨绿色如风铃草叶子的眼睛里全是柔情。
创造仿生人卡尔的,就是这个29岁,年轻有为的漂亮女科研员贝拉。原先卡尔很敬爱她,但自从知道自己是她车祸死去的男朋友卡尔·加里曼的替身后,他开始抽烟、酗酒、飙车,和她的男友如出一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叛逆,系统从来没有给他设置过这些程序,而他的内心每想到自己只是个替身,就隐隐作痛。
他一直把贝拉当做朋友,只是朋友吗?他想起贝拉的手,嫩白纤细,放在他粗糙的大手里显得多么小巧。他想起贝拉的藕臂,环在他的腰上,温暖地拥抱着他,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上,痒嗦嗦的。他想起贝拉喝他喝过的水,那么自然……他们暧昧而纯洁。
卡尔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当他注意到这一点,连忙命令自己:不许再笑了。不许再想她。
坠入爱河 二清晨。雾霭漫漫,太阳犹如碾碎的橘肉悬浮在寡淡的云层里。
“卡尔,今天研究所有一个舞会,你同我去。”贝拉用命令式的口吻道。
“好。”卡尔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恼恨自己的顺从。这个女人永远都是用命令对待他,从来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尽管他很乐意陪贝拉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一切照常。贝拉关在房间里做科研,卡尔做家务,喝酒,收拾废料。
很快入夜了。贝拉一袭红裙,细腰盈盈一握,鹦鹉红的水滴耳坠落在脸颊边,衬得她更加白皙。
“走吧。”贝拉习惯性地挽起卡尔的手,卡尔僵了一下,顺从地扶着她上了车。
最近和贝拉肢体接触,卡尔总是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
研究所舞厅。
侍从端来了月球仓带来的电离子花,别在了每位男士的胸口。舒缓的音乐缓缓响起,是贝拉最喜欢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贝拉抿了一口鸡尾酒,随口问道:“这酒什么名字?我挺喜欢。”
“禁忌的爱。”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名长相阴柔的男子缓步走来。是佳研长,“这款酒,寓意冲破世俗的囹圄,追求自己渴望的爱情。”
佳研长细长的眸子里全是深情。他喜欢贝拉,这是众所周知的。卡尔带着敌意看向佳研长。他不喜欢这个男人,不喜欢他看贝拉的那种眼神,像是要抢走她。
“没事的。我和佳研长聊两句。”贝拉看出了卡尔的敌意,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
看着贝拉和佳研长谈笑风生,卡尔的手狠狠地握成了一个拳头。
“嘀——情绪危险警报,情绪危险警报!”安全系统不断地闪着红灯。
贝拉察觉到卡尔的不对劲,红唇微扬。还真是个醋包啊,卡尔。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三黑灯瞎火中顺展而去的靠壁月球灯,像是深海里一群头顶有光晕的鮟鱇鱼,一路蜿蜒指引向尽头的小宅。
卡尔抽了一口雪茄,吐出白色的烟雾。这些天,他总觉得自己不对劲。记忆的空白藤蔓,僵硬地攀爬在他的脑颅里。
在检测内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记忆被删除了一大段。似乎是强烈撞击所受到的损伤。
“卡尔。”高跟鞋清脆的踏击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贝拉温柔地笑着,眼底带着疲倦,“回家了。”
回家了。当他酩酊大醉时,当他头痛欲裂时,当他出车祸折断双腿时……每当他最狼狈的时候,贝拉总是这样温柔地笑着,没有责备,也没有厌弃,只是平静地替他收拾烂摊子,然后说:“回家了。”
“主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卡尔犹豫了一下,问道。
“叫我贝拉。”她有些嗔怒地道。
“贝拉,你看着我的眼睛。”那深邃如海洋的蓝眸中带着淡淡的忧郁,粗犷的面部线条,小麦色的健康皮肤,胡子拉碴。卡尔就是这样一个粗线条的人,唯一精致的只有他的蓝眸。
“没有。”贝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像是在掩饰什么。
四黄昏的天台,风声在耳边吹刮成呼啸的海,大朵大朵的流云仿佛是铅笔画好之后又被人一个劲地擦去,世界剩下越来越多的空白。
佳研长和贝拉激烈地争吵着。
“你为什么就如此执着于干涉我的感情!三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一向优雅的贝拉忍不住吼了出来。
佳研长愣了一下,无力地抓了抓头发:“贝拉,我是为你好。”
“如果你是为我好,那你就放我和卡尔离开。求你了。”贝拉的语气软了下来。
“不行。你可知道和仿生人结婚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佳研长粗暴地跩住贝拉的胳膊,“你是不是疯了!你忘了上次的代价了吗?”
贝拉用力地甩开佳研长的手,转身离开。
佳研长无力地跌坐在栏杆上,突然想起了那个人。多年前,那人也是这般,为了一个仿生人和他彻底决裂。
为什么都选择离开他?为什么被放弃的永远都是他?佳研长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乱蓬蓬的像一丛野草。他第一次这般不顾形象。
他在犹豫,是否该做出正确的决定了。尽管,迈出第一步是那么的艰难。
五像迷宫蜿蜒缠绕的巷弄里,一栋栋黑鱼鳞瓦的日式小屋,墙犹是橘色小砖累叠。
卡尔走到C-29栋房前敲了敲门,玻璃门自动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安乐椅上,背对着他。
“你终于来找我了。”老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树叶被撕裂的沙沙声。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卡尔问道。
“贝拉那个小丫头,瞒得了一时,难道瞒得了一世吗?”老人呵呵笑着,转动椅子,露出一张被火焰烧灼过的狰狞可怖的脸。
“我的记忆真的被篡改过?”卡尔焦急地问。
“不是篡改,是损伤。”老人从怀中掏出一支血红的雾状注射剂,“它叫Memory recovery,是我研究了三年的产品,为你准备的。”
“为我?为什么?”卡尔疑惑地反问。
老人点了点头:“因为我是贝拉最亲的人。我尊重你的选择,注射或活在当下,这都是你的路。”
卡尔伸出胳膊:“那就……麻烦你了。”
红色的药剂注入心脏泵,卡尔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一段段碎片浮现在大脑总机,渐渐地合成一段完整的画面……
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朦胧而没有定形,就像碟盘上的瓷在流动,而做成刀子的钢是液体一样。与此同时那些碎裂的海浪澎湃激荡,发出沉闷的轰鸣,就像倒塌的圆木,砰地落在海岸上。
卡尔破海而出。这片实验海,孕育着无数仿生人的渺小生命。卡尔则是贝拉第一个培养出来的仿生人。
“从今天起,你就能跟我生活在一起啦!”贝拉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卡尔,我们回家。”
卡尔跟着贝拉回了家。贝拉是个温柔体贴又心思细腻的女人,长相也是温柔甜美,令卡尔一见钟情。而卡尔的保护让贝拉很快就芳心暗许。他们在一起了。
然而,当下的社会,仿生人只是个宠物,宠物是注定不能和主人在一起的。
他们的爱情遭到了研究所极大的反对,只有贝拉的姥爷,也就是Memory recovery的研究者祝福他们。
那日,贝拉与研究所决裂,卡尔带她往火星逃亡,然而中途飞船被电离炮炸毁,卡尔为了保护贝拉被炸成碎片,姥爷在大火中毁容。
后来,贝拉费尽心思修复了卡尔,但是卡尔的记忆却被系统强制封存。贝拉最终选择放弃恢复他的记忆,希望他能够幸福,不再受感情拘束。
卡尔怔怔地站在原地。
原来,他并非什么替身。从一开始他就是个悖逆世俗与主人相爱的仿生人,他的叛逆只是因为吃醋,不甘,因为他再次爱上了贝拉。
六佳研长站在天台上。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喜欢这样静静地站在天台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世界。
“白教授,也许,是我错了。”佳研长喃喃道。
他的白教授,为了一个仿生人放弃了一切,心怀怨怼地离开了他。如今,他还要看着贝拉恨他吗?
“嘀——警报——科研总部受五百点火力袭击!警报!警报!”
外面电火滔天,蓝色的强火直冲云霄,点燃了夜色。
佳研长看着被围困的三个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鲜血,沿着太阳穴一路蜿蜒而下,糊住了眼睛。眼前一片血色。卡尔用尽最后的能量护住贝拉,嘶吼着:“你和姥爷快走!”
贝拉拿出B-29拟生态Destroy武器,直指佳研长:“放我们去火星。”
佳研长深吸一口气:“给他们准备火星舱。”
“贝拉。”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佳研长叫住了她,“新婚快乐。如果他欺负你,记得告诉我。”
“谢谢。”贝拉勾唇,轻笑。
谢谢你的成全,愿你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愿我们能在平等共处、硝烟散尽的世界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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