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我似乎就看见了叶子。她身穿淡蓝色的连衣裙，在路灯下粲然起舞。我叫她叶子，是因为她跳起舞来像是一片叶子，飘曳自由，双脚时而交叉，时而踮起。她的舞蹈在学校家喻户晓，只要有集体演出，就一定有她的舞蹈节目。
叶子的紫色热裤勾勒出髋骨的轮廓，抹胸的阴影徘徊在肚脐附近。动感的音乐和晚风，抱住她的一尺柳腰。她用力地摆动身体，她的臀部很丰满，炫耀起它的时候叶子是温柔低调的。即便如此，那两个肉球依然被驱动起来，抖个不停。
男生们把热烈的欢呼，以及青春的荷尔蒙都献给了那对肉球。舞蹈到了最精彩的部分，她稍稍弯下腰，把目光甩向了台下所有人，叶子的手在胸前挥舞，刷子般的马尾左右摇摆。她向前走了几步猫步，接着上身突然往下一沉，她左手掐着腰，右手伸出食指。把扇形的人群分成三部分，分别指了一次。我看到了，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她的手指的是我。
舞蹈结束，叶子向观众鞠躬，她双腿间夹着细长尖锐的倒三角形，像黑黢黢的宝剑，架在男生的脖子上，我们举起双手，向她求饶 ，叶子舞起这把剑，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追光灯送她离开了单薄的舞台，她不慌不忙地走进夜色里。
大四时，我来到某电力公司实习，气派的转门足以媲美任何一家高档酒店，门厅金碧辉煌，我听人说天花板上那盏吊灯就值一百多万。电梯很宽敞，在这座17层的办公楼里，食堂就占了两层。我干活儿的办公室很小，算上领导和我一共五个人，直到实习结束我也没搞清楚他们的工作是什么，不过，他们倒是满意我像头牛似的每天撅着屁股画图。
我喜欢工作，我喜欢女人。它们相辅相成，被一条看不见的红线串起来，努力工作才能赚到钱，赚到钱才有资格谈感情，叶子这样告诉我。她说这话时没半点儿迟疑，我借着月光努力地想看清楚她的表情，我见她黑漆漆的瞳孔恢复了宁静。我问，你的意思就是我们之间没可能是吗？
叶子双手环抱住自己，做出防卫的姿态。她说，实话告诉你，我爸妈供我读书学习不容易，连过河钱都花在我身上了，我不想辜负他们。这么说的话我反而成为负担了，不过和她表白本来也没抱有希望。她额角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我试探地问，你是觉得我没本事没钱吗，要不然就是长的不对你胃口？她猛地摇头说，你说什么呢？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人吗？叶子说，你太狭隘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好好准备实习，感情的事放在以后再说。
很多男同学都在追叶子。当他们藏在心中的玫瑰相继枯萎后，我们聚在宿舍里越讨论，就越是一头雾水，有人骂她，有人夸她。我们的话题始终围绕她，只是都放弃了她。朋友圈里的照片不会使我们产生任何联想，那对肉球也点不燃我们的狂热了。我接受了叶子的说法，抛开一切不谈，赚钱总是没错的。
李姐每天上班都带着装满各式各样水果的饭盒。她很关照我，吃水果向来先分给我，我每次拒绝，她都用长辈的语气说，年轻人工作卖力是好事，可是要讲究劳逸结合。实际她才三十四岁，最大的爱好就是和同事讨论减肥的话题。水果吃得多了，我和李姐建立起一种类似亲戚的关系，她有事没事就和我提起她表妹。
我得知叶子在一家建筑公司实习造价。她的项目经理才二十五岁，我羡慕他能在工作中取得这样的成绩。这个人非但不会影响叶子实习，还会帮助她。这件事传开以后，同学们都没放在心上，仿佛是意料中的结果。没人骂她，也没人夸她。他们都在忙着工作，豹哥是第一个和我谈起她的，才半年时间，他的纹理烫就换成了劳改头。他忿忿地说，那个女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告诉我什么现在不想谈，我看她就是想和钱谈。接着他又补充了自嘲，也算是郎才女貌吧，像咱这样的配不上人家。我看见豹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劳改头，他摇了摇脑袋，半年前的自信，从他的脸上跌落，碎了满地。
我经不住李姐的软磨硬泡，答应见她表妹。午休时我在花店买了一支玫瑰，店主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纸帮我包好，还用丝带系了一个蝴蝶结。小梦在远处眺望我的踪影，她身上有春天的味道。她穿着崭新的白色运动鞋，一条湛蓝的背带裤。小梦头发匍匐在肩膀上，刘海整齐地垂在眉间。她的眼睛不大却闪闪发亮，我递给她准备好的花。
小梦向我道谢时脸颊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她算不上漂亮，双手伏在桌面盯着我，仿佛带我回到了大学校园。她像梨花，普通，纯洁，能侵犯她的只有寒冷和死亡。她用牙齿轻轻地敲击咖啡杯的杯沿，她面露难色，可能是欲言又止，可能是苦于词穷。总之，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从来没谈过男朋友，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接告诉我，没关系的，千万可不要骗我呀。
小梦完全符合我对女朋友的预期。我保留了自己的表白。我说，你也一样，不要骗我。
李姐每天都要多带一盒水果，她很满意我和小梦在一起。
叶子在电话中说她和那个项目经理分手了，工作也辞了。她很想见我一面，就在学校门前。
放下电话，我燃起猛烈热切的冲动，时间仿佛回到一年前的夏天，叶子跳舞的那个晚上。我从柜子里翻出上学时穿的衣服，那个卑微的男孩又一次出现了。镜子前的复生，没能唤醒他，反而使他看起来更加卑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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