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樱雪接到段朝盛的请柬的时候,正一个人在自家的餐厅后厨收拾那一大盆朝天椒。
从十七到二十三岁,她在那个大雪纷飞的路口傻傻的等了六年,只等来了这张精美的请柬。
爱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爱到最后,终究节节败退。
她看了看自己盘里的辣椒,又抬手把自己油乎乎的头发重新理成马尾,开了水龙头把盘子放在洗菜池里,哗哗的流水声淹没了她眼角的泪。
段朝盛是她的高中同学,她曾经一度以为,未出校门的感情会像刚打好的铁一样火热而坚定。
她曾为了他三战高考都未能走进他的大学校门,连连受挫之后终于决定回到自己家的家常菜馆打工,而她之所以放弃高考,是因为从以前的同学群里看到段朝盛从大二开始就开始追他们学校的校花,不到三个月,早以形影不离,出双入对。
她记得看到那条消息时,吓的直接把刚洗好的菜切都没切带着水珠扔进了锅里。
水和油相触的炸裂声吓了她一跳。
她当时不知所措的翻了翻他和段朝盛的聊天对话框,这才有些恍惚的发现他们俩最后的一次对话竟是在段朝盛上大二前的暑假。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再想想,带着些许无法觉察的距离感。
原来女朋友和女生朋友,只差一个字而已。爱和爱过,也只差一个字而已。
当年和他一起起誓,砸锅卖铁也要上大学,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走散的呢?
当年她好不容易从村里考到县城的高中,她记得她那花白头发满脸褶子的奶奶十分高兴的抚摸她的脸:"我们小雪有出息了!"
而她刚转学到他学校的那一天,由于皮肤黑个子小穿的也只是妈妈给她做的粗布衣服而引起了满堂的哄笑,大家都咧起嘴巴,眯着眼睛:"看,土包子来了!"那一秒钟,小雪觉得自己就像在动物园里被人观赏的猴子。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件衣服是妈妈用做完被子剩余的布改做的,因为布料不够了,原本的樱红色袖口不够长,又用草绿色接了很长的一截。
比起同学们统一而又干净整洁的校服来说,夏樱雪的衣服的确显得土里土气的,在这一群城里的学生里,就好像是一堆荷花里混入了一棵野菊一样的格格不入。
她低头无声的走下讲台,那些调皮的孩子却像故意给她下马威似的,她坐在哪里,总有人比她快一步上前坐在那里,来去几次,不停的戏弄她,她不停的在走廊上来回打转,脸红的像个西红杮。
只有段朝盛没有这样。
他老远看到她的窘状,悄悄的移到旁边的座位,让她可以坐到自己身边。
这引出了更大的起哄声,毕竟,她才转到这第一天。
然后老师来了,手里拿着又大又尖的三角尺,用力的敲敲讲台,扬起好多粉笔灰,阻止了同学们又长又大的声音。
于是从此以后全班都在传,说她和段朝圣从小就认识,有过命的交情,说段朝圣是她父母的干儿子,和她青梅竹马,生死相随。
她听说此言,背地里只觉离谱的可笑,班里的段朝圣爸爸是人尽皆知的大县长,他在县里上学,不论成绩好坏,连老师都还要礼让三分,而她呢,她的父亲只是村里千万外出普通打工人里的其中一个,而且,那年的中秋节后,就沓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
而她的妈妈,只是一个只会做饭和做衣服的农村妇女。
差不多在那年过年前后,妈妈接到了一笔钱,那是爸爸的工地发给妈妈的最后一点安慰了。
妈妈起初抺着眼泪,宁愿给自己的老亲戚们打短工,也无论如何不肯用这笔钱。
只是后来,奶奶伤心过度,一天到晚病在床上,眼也比从前更花了。
而她,夏樱雪,此时已经缺了超一个学期的课,家里接连变故,妈妈都快忘了家里有她这个人了,她也是懂事的紧,只是帮妈妈分担着家务,一声不作不响。
再有闲睱的时候,她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去村头给人扛砖打短工,一天下来赚个几十块钱。
想到这,她低头看看自己肮脏又红肿的手掌,想到段朝盛良好的家境,她连自己上高中的学费都是自己卖力气赚的。
他温暖内向,言语行动间并不反感她……
她传作业不小心把他的本子撕了个口,他面对她的欠疚,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面对她不会的数学题和因方言搞不定的英语,他拿出了十足的好脾气给她讲解。
后来,她会给他买面包牛奶,他作为感谢也会给她打水盛饭。
她每一次都在那个路口等他,直到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和腼腆的笑脸,她正对着他,笑成两个幸福的傻子。
年少的喜欢多么简单,简单到你只是想到这个人,就会高兴的脸热心热,把嘴咧到耳根,兴奋的像个小丑。
后来,她高考一次次失利,与此同时,知道了他如愿考上自己想要的名牌大学,那天和他见完面知道消息后,她记得自己乐的一晚上没睡,完全忘了自己为了准备高考把眼睛都熬抠了。
那时他告诉她说,他的爸爸不当县长了,说这话时他没哭,她却两颊流着泪拥抱他安慰他,告诉他放心,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他分手,她记得当时他抚着她的后脖颈哄她,语气温柔。
只是后来,他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从见面,到视频,最后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
年轻的我们,总把爱情当成一切的解药。
爱情使她变成战士,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年,她都只是在孤军奋战。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终于知道,当年的他的确不讨厌她,但也仅仅只是,不讨厌而已。
而他的爸爸,是后来鼎鼎大名的一市之长,别说是后来他追到了大学的校花,就是没有追到,以他们家现在的家世,夏樱雪重生十世也高攀不起。
后来她也渐渐知道,一个男生是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孩的,任何一个。
她高高挽起发髻,抬起头看着这张请柬,就像看见一张把年少笨拙愚蠢的自己凌迟处死的通知单。
她扬起头,为自己一去不复返的青春留下最后一滴眼泪,然后,把那张请柬和做菜的厨余垃圾一起,丢进了纸篓。
隔壁桌的王大叔高喊着要喝歪嘴,她嘴上大叫着:"来了!"动作干脆利落……
那一刻,她心里那场属于初恋的风,静了……
雪停了……
她眼前是满树的樱花,美不胜收……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