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 || 词汇与文化(19)

作者: YangSiR说 | 来源:发表于2022-05-29 00:1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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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方言动物名称和地域文化

    古人很早就注意到各地语言中动物名称的差异。《左传·宣公四年》中说,“楚人谓乳谷,谓虎於菟。”汉代杨雄《方言》中更是记载了不少动物名称,其中卷八释动物名,卷十一释昆虫名。例如,“布谷,自关东西梁楚之间谓之结诰,周魏之间谓之击谷,自关而西或谓之布谷。”

    方言动物名称的差异纷繁复杂,但是其中有一个非常显著的差别,那就是“动物雌雄名称的南北差异”。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公鸡”在北方方言里一般说“公鸡”,而粤语、客家话、赣语、湘语里称“鸡公”,闽南话里则叫“鸡角”。“母鸡”的说法就更多了。北方话里称为“母鸡”,武汉、长沙、南昌一带叫“鸡婆”,厦门、福州等地叫“鸡母”,广东梅州一带客家话里叫“鸡嬷”,粤语广州话叫“鸡乸”……尽管说法各异,但却有一条相同的规律,那就是,“性别词所存放的位置”,是在动物词的前面/后面。

    袁家骅在《汉语方言概要》一书,从汉语词汇最稳固的核心部分中发现,“家畜雌雄性别的词形,和第三人称代词,几乎把汉语分成了南北两大派”。书中介绍了动物雌雄性别词形南北方言的不同情况。北方话一般把“性别词”放在动物名称之前,如“公、母、雌、雄”等。吴方言在这一特点上接近北方话。但浙南的各地如温州等地,却接近东南各方言。东南各方言一般把“性别词”放在动物名词之后。

    家畜的豢养,其历史跟农业经济几乎是同样古老和悠久的。构词语素和构词方法的差别,反映了古老的方言差异。不过,在这条规律下,有一些特殊的现象值得探究。比如,在很多南方方言中,并非“非此即彼”,而是存在两种说法并存的现象。如温州话里“母鸡”可以说“草鸡”,也可以说“鸡娘”。雌猫可以说“草猫”,也可以说“猫娘”等等。绍兴话里性别词主要放在动物名词的前面,但也有放在动物名词后面的情况。而后者这种情况主要是指一些“已经生育过的雌性动物”。比如“鸡娘”指的是“下过蛋或正在下蛋的母鸡”。“鸭娘”、“猫娘”等词所表达的意思亦如此。

    学界一般认为,这是接近北方话而又具有南方方言特点的一种中间过度形式的方言现象。这种现象还见于长沙、嵊州长乐等其他一些方言区。钱曾怡先生指出,这种现象说明了“浙江南部等地的吴方言‘接近东南方言’的具体内容。这种接近不论是构词材料还是语序,都不是非此即彼的简单跳跃,而是甲中有乙的‘包融式过渡’。”

    正如桥本万太郎在《语言地理类型学》一书中所说,“汉语的结构并不是花岗岩一块的等质体。”

    再来看看,各地方言中的一些特殊的动物名称的来源问题。

    蝙蝠,是大家熟悉的具有飞行能力的哺乳动物。习性昼伏夜出,头部身躯酷似老鼠。在各地方言中,此物都有一些比较特殊的称呼。与之相关的故事、传说也不有少,在官话、赣语等方言地区都有老鼠偷吃了盐而变成蝙蝠的传说故事,因此被称为“盐老鼠”。著名诗人闻一多先生在《大暑》一诗中写道,“今天是大暑,我要回家去!家乡的黄昏里尽是盐老鼠。”诗人还为此自注:“吾乡蝙蝠称为盐老鼠。”

    老鼠吃盐变成了蝙蝠,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说法呢?

    其实这种说法,是基于语音联想而产生的,盐老鼠在一些方言中写作“檐老鼠”。“檐老鼠”才是这个词的本义。蝙蝠总是栖息在屋檐下,人们观察到它的这种习惯,便取名叫它“檐老鼠”。但是在流传的过程中,人们逐渐不再清楚这个词的来源,只能基于它的读音作进一步的解释说明,并由此产生“老鼠吃盐变成蝙蝠”的传说。这也就是词汇学中所说的“俗语源”。

    “俗语源”又称“民间词源”“流俗词源”“通俗词源”。指的是不考虑词的起源或历史来源,仅仅根据传说或推测而得出的不科学的词的内部形式。俗语源的形成,主要是由于一些词的内部形式长期失传,不为人知。而人们的文化知识水平有限,只能根据有限的线索来推测和解释词语的来源。

    吴语中把蝙蝠称为“老鼠皮翼”,浙江金华、温州等地都有这样的说法。人们对这个词的解释是,蝙蝠长得像老鼠,但是老鼠不会飞,而蝙蝠会飞。蝙蝠不但会飞,而且有翅膀,只是翅膀上没有毛,故把其称为“老鼠皮翼”,意指“有皮翼的老鼠”。

    这个解释似乎很有道理。然而如果我们再翻翻古代典籍,就会发现这个词,其实本有其源,“皮翼”也是一个来自于俗语源的词语。汉代杨雄《方言》一书中记载,“蝙蝠,自关而东谓之服翼,或谓之飞鼠,或谓之老鼠”。由此可见,蝙蝠早在汉代方言中,就已经有了“服翼”这个名称,有些地方更是直接称其为“老鼠”。“服翼”正是方言中所说的“皮翼”。

    这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皮翼”这个词中保留了“服翼”的上古读音特点。传统音韵学中把双唇音称为“重唇音”,唇齿音称为“轻唇音”。上古声母系统中,没有中古音中的“非、敷、奉、微”四个轻唇音。根据研究,这四个轻唇音一直到唐末,才从重唇音“帮、滂、并、明”里分化出来。简单地来说,也就是上古时期没有f、v这样的读音。今天普通话中轻唇音f声母,是从古代重唇音b、p等分化出来的。这也就是清代学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中提出的“古无轻唇音”的观点。“凡轻唇之音,古皆读为重唇。”

    再回到“皮翼”和“服翼”的问题上来。《方言》中记录的“服翼”的“服”字,在上古时期的读音肯定不是f,因为当时f这个轻唇音尚未产生。而“服”是一个并母字,所以据此推断,这个字在上古时期声母应该[b]。吴方言中把“服翼”称为“皮翼”,正是上古音的留存现象。

    再看《方言》中关于“服翼”通行地域的记载,“自关而东谓之服翼”。这里的“关”,指的是“函谷关”,也就是在今天的河南宝灵县东北。《方言》中常以函谷关为界,将汉方言分成两个区域。

    由此可见,“服翼”这个说法,在当时的中原地区是通行的。这些方言词汇应该是随着北人南下而传入吴语中的。据此也可以看出吴语的悠久历史。

    随着时代的变迁、语音的演变,吴语区的人们对于“服翼”的来源,已经十分陌生了。但是依然试图去说明这个词的命名之由,因此就根据方言读音将其写作了“皮翼”,并且产生了相应的解释。这也是我们前面所说的“俗语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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