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方言与共同语的交流与融合
汉语方言与共同语,都是汉语历史发展的产物,它们有着共同的源头。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彼此相互影响,相互交流,呈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
任何一种民族共同语的形成,都要以某一方面为“基础方言”。通行基础方言的地区,总是在这个民族的文化上,或政-治、经济上据有重要位置的地区。基础方言本身也常常最能代表整个民族语言的发展趋势。而基础方言的基础作用在于,其语音、词汇、语法各方面,均为民族共同语或吸收。
现代汉语共同语,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的现代汉语标准语。普通话作为全民族的共同语,对于方言的影响很大。各地方言在发展的过程中,总是会呈现出“向普通话靠拢”的倾向。
在历史上,最能体现这种趋势的,当属方言中的“文白异读”现象。所谓的“文白异读”,指的是在同一个语言系统中,同一个字同一个意义而有“文读”和“白读”两种不同的读音。普通话中就有这样的“文白异读”的现象。文读,又叫读书音、文言音,主要用于书面语色彩的词语和科技用语。白读,又叫做口语音、白话音,主要用于口语色彩的词,或者和日常生活相关的用语。比如,“色”。文读作se,白读作shai。颜色、逊色这样的词语中读se,色子、掉色这样的词中读shai。
一般认为,普通话和北京话中的文读,是自身所固有的,白读,则是外来的读音。而在其他方言中,情况略有不同。方言中的“白读音”,即本地原本固有的读音,由当地古老读音发展而来。文读音,则是指从外地引进的、某种强势的方言。而最强势的方言,往往就是共同语。这种外来读音进入本地后,还会适应本地的方言的音位系统作进一步的改造,因此,文读音一般都比较接近共同语。
文读,受通语的影响;而白读,则是方言固有的读音。自然,文、白读和字在词里的意义,以及词的语体色彩、语用特点等也有关系。文读词多是从通语里来的书面语,而白读词则是方言里的口语词。因此,人们在日常口语中,沿用方言本身所固有的白读音。而在读书、识字中则采用模仿官音而形成的文读音。
文白异读在闽方言中最为普遍。闽南话中有一套与文读相应的白读系统。据研究,闽南语中文白异读字在半数以上。不仅如此,文白异读还能区分词义。比如“行动”一词,文读音表示的词义是“举动”,而白读音表示的词义则是“走动”“行走”等。
除此之外,南方的吴语和北方的晋语中,文白异读的情况也很多。
以上所说的,是通语对方言的影响。反过来,各地的方言对通语也有一定的影响。现代普通话中的许多词汇,都来源于方言。但是,各地方言词汇进入普通话系统的时间、数量等,都是不同的。比如,东北方言中的“忽悠”、“得瑟”,是近几年才开始广泛使用的,它们随着小品、电视剧节目而广为人知。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即改-革-开-放初期,凭借着珠三角在经济发展上的领先地位,粤语中的一些方言词,伴随着经济贸易的往来被吸收进通语系统,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词。比如,买单、炒鱿鱼、收银台等。而新近又有不少词被吸收了进来。比如文体新闻中常见的“八卦”“乌龙”“雪藏”等词。
粤语对于外来词的翻译,也经常被普通话所吸收。像“芝士”“曲奇”“的士”“巴士”等词,最初都是粤语中的音译词。
普通话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方言词,来源于吴语。比如,“尴尬”“垃圾”“嗲”“煞有介事”“名堂”“噱头”等等。说到这里,大家也许会惊讶,这些词竟然也来自于方言?
是的,在大部分人的语感里,这些词早已是普通话中的固有词汇了。而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这些词进入普通话词汇系统,已经有些年头了。上海处于吴语区,自近代以来一直是全国的经济中心。近代许多著名作家也都是吴语区人,大量的吴语词通过近代的文学作品进入了书面语中。故尔,普通话中除了北方方言词外,其吸收的吴词词也颇多。这是经济文化的力量在起主导作用。而在当代,吴语这种影响普通话的强势地位,被粤语所取代了。粤语词在80年代以前,是很少进入普通话词汇系统的。
由此可见,方言词汇进入共同语系统,与其方言通行区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影响力,是密不可分的。而一个方言词汇究竟是短暂性地被人们所使用,还是能够真正的进入共同语系统,还有待观察。
比如,近几年来各类媒体在新闻标题上,经常用“呛声”一词,来表示“以言语大声反对以示警告与不满,并带有挑衅意味”的意思。还可以把这个词简称为“呛”。这个词来源于闽南话。是随着台W地区的新闻和娱乐节目开始使用普通话而让“呛”字进入了普通话的词汇系统。
2017年开始,另一个北方方言词“怼”却借由某综艺节目,突然在网络上流行开来。“怼”来源于河南方言,拥有基数较为庞大的使用群体,同时这个词本身又极具感染力和表现力,因此其接受度很高。随着网络媒介和纸质媒介的推广,这个“怼”字已经在全民范围中频繁地使用了。2017年,“怼”字还被《咬文嚼字》编辑部评为“年度十大热词之一”。
有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呛声”“呛”的使用频率,已经有所下降。不过,“怼”在未来的流行范围如何,使用频率如何,能否保持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地发展,最终成为现代汉语中的规范词汇,还需要时间的检验。让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根据浙江师范大学文学院 黄沚青教授 课堂实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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