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狼心依旧
一、
“报——大王！唐僧一行人已经进入我们的山头了！”
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他……他徒弟孙……孙悟空也到了吗？”
小兵见大王兴奋得竟然说不清楚话,连忙乐呵呵地回道：“是啊是啊，大王很快就能吃到唐僧肉啦！”
他脸上顿时涌现出掩饰不住的喜悦，低声喃喃道：“五百多年了。终于，又能见到你了。”
行至半山腰的四人突然停了下来，为首的孙悟空突然打了个喷嚏。
八戒不满道：“这天色都要黑了，猴哥你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孙悟空怔怔地立在原地，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居然布满了复杂。
唐僧用眼神制止了八戒的牢骚，问道：“悟空，可是前面发现了妖怪？”
孙悟空被这一问拉回了神，竟然支吾起来：“是啊……不是……有妖怪……”
沙僧警惕地举起了宝杖：“大师兄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啊，到底有没有妖怪啊？”
“嗯。”孙悟空终于平静了下来，笃定地说道:“山头的确有一群妖怪。”
“那，那咱赶紧……换条道啊！”猪八戒一听有妖怪，赶紧转身，准备往回走。
沙僧立马挥起了宝杖，朝四周着急地张望着，似乎害怕下一秒妖怪便冲了出来。
倒是唐僧显得冷静：“向西行的话是必定要经过这座山，哪里有路可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悟空，你可知，这山头是什么妖怪？”
孙悟空再一次愣住了，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是什么妖怪？”这似乎是个很难的问题，半晌，他喃喃道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大师兄你刚刚说是什么妖怪？”沙僧着急地问道。
“没什么。”孙悟空恢复了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走吧，这一路走来，什么妖怪没见过！有俺老孙在，怕他作甚!”
一行人继续上山。呢喃的三个字飘在空中，像是风的轻语：“红孩儿。”
二、
夜色已深，四人在半山腰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就地休息。良久，月色和着浓重睡意洒满了大地，除却偶尔的虫鸣，万物俱寂。
一人突然起了身，在地上画了个金色的大圈，转身飞快地融入到了夜色中。
山洞外，一抹红色在皎洁的月光下静静地候着，那抹身影刚一现身，她便扑了过去：“猴子哥哥！”
孙悟空一愣，却是生硬地推开了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父王身在何处，为何沦落到来这破山当山大王了？”
她看着他生分的动作，很是受伤，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你被压到五指山后，我本来想去陪你的，父王把我关在火焰山整整三百年，我才得到机会逃出了山。那时五指山的封印已经不允许任何妖怪靠近了，我一生气，回去便与他们断绝了关系，来了这地方。”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道：“那观音说，你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难，我们师徒四人西行，必经过此处，你放我们平安过去。念在旧情，我不想与你斗。“
不曾想到他来此的目的居然是这个，她目光很快黯淡了下来，不死心地自言自语道：“然后，我便去求了观音，她告诉我，你会随唐僧西行取经，所以我特此在这儿候着。”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盯住了他的双眼：“猴子哥哥，我等了你五百年了。”
他的目光像兔子般闪躲起来。他赶紧偏头去看她背后的山洞，一字一句道：“你既然去求了观音，该是知道，踏上这取经之路，情欲便已经与我无关了。”
她慌张不已,急忙拉住他的衣角：“什么叫无关了？那你当初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急忙闪身，躲开她的触碰，像躲开一个恐怖的洪水猛兽。
“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红孩儿，该忘的，就忘了吧。对不起了。”没等她回话，他逃离般地消失在了夜色中。那背影，竟是齐天大圣从未有过的狼狈与慌张。
“喂！臭猴子！你把话说明白！”她哭着追了过去，一片黑暗，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叫‘该忘的就忘了’，你说过的娶我，什么都不作数了是吗？呜呜呜……我等了你五百年，不是来听你说一声对不起的……”
三、
“诶，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兄今日很奇怪啊？”沙僧自个儿琢磨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向一旁的猪八戒问道。
“他哪天不是这样，阴晴不定的，还动不动就打我，哼。”八戒没好气地回答道。
“不是啊，大师兄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说过话，就在那儿沉着一张脸——你说，会不会是这次的妖怪很难对付啊？”
八戒刚想回他，却看见突然一阵阴风袭来，刮起漫天尘土，待二人反应过来时，唐僧已经被那阵风给卷跑了。
“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哎呀！大师兄呢？！”沙僧着急地往后看。
却看见孙悟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人呢喃道：“不是说好了不斗的吗？为什么要斗呢？”
八戒见此，赶紧跑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猴哥！你这不会是被妖怪附体了吧！”
孙悟空被这一掌拍的够呛，一个板栗敲在了猪头上：“有这闲工夫胡思乱想，还不赶紧去把师父救回来！”话音刚落，只见他沿着那风追了过去。
八戒吃痛地揉着头：“我……是谁刚胡思乱想来着？真不讲道理！”
“走啦，二师兄！”沙僧赶紧拉着一脸不爽的八戒追了过去。
山枯松涧火云洞。
三人都没想到，这洞中的妖怪竟然这般强，尤其是那圣婴大王嘴里吐出的什么三味真火，好个厉害！烧得三人威风凛凛地上门，全都灰头土脸地败了回去！
河道边，八戒闻着身上烤的半焦的味道，愤愤道：“就这一个刚断奶的小屁孩，喷的什么妖火！俺老猪都快把身上的油给烧干了！”
“是啊，道他只是一个小孩，该是好对付，没想到……哎，竟闹得这般狼狈！连大师兄都近不了他的身！”沙僧垂头丧气地道：“师父这次，莫不是真要被妖怪给吃了？
两人在那儿三言两语地唏嘘感叹着，孙悟空却是在远处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沙僧忍不住了，跑过去问道：“大师兄，你可想出了对付这妖孩的办法？”
孙悟空没有回他，耳中回荡着观音的声音：“九九八十一难，不过都是贪嗔痴罢了，贪字好解，绝欲便了了，嗔字也好解，绝恨便化了，唯有这痴字，绝情，却是难解。”
一旁的沙僧等不到回复，瞥见大师兄脸上的复杂与悲伤，想着他此次败给一个小孩子定是心里也不好受，也便没有再去叨扰他。
四、
“那孙悟空，没有再来了吗？”
红孩儿坐在与她全身几乎融为一体的大红宝座上，焦急地问道。
“大王大可放心，经过昨日那一场惨败，三人定不敢再来，大王可安心享用唐僧肉了！”
却见红孩儿并没有露出众小兵想象中的喜悦，反而布满了愁云，他们刚想劝慰几句，却见他挥了挥手，将他们一并退了下去。
“为了不再见我，连你师父都不肯要了吗？”
她疲惫地躺在宝座上，与此同时涌上来的回忆将她拉回到了五百年前。
那时，父王刚与孙悟空等六人结为兄弟，父王体型最大，排在老大，孙悟空体型最小，排在老幺。虽说七妖亲如兄弟，感情同般深厚，父王却与孙悟空走得更近些。
他常邀请孙悟空到家里来喝酒谈心，一来二去，她与他也便熟了起来。她那时也就十几岁，性格顽劣，倒很是与他合得来，常常在他身后猴子哥哥长猴子哥哥短地叫着。按辈分来说，她该唤他叔叔，为此她挨过不少父王的责骂。但她还是照叫不误。
他倒是不在乎，也真把她当作亲生小妹一样照顾着。他以前说过，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亲人，是她们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归属感——这是不同于他的猴兵们带来的感觉，他说，很温暖。
当然，这都是他喝醉了酒她才从他嘴里抠出的话，他平日一副十分傲娇的模样，是断然说不出这种好听的话来的。
她趁着他酒意未消，继续问道：“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呢？”
他晃荡着脑袋，晕乎乎地转着，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要！和你们……待在一起，喝酒！”
她突然脸红了起来，怯生生地问道：“那你要不要娶我呢？”
一旁的父王也是一惊，料不到居然她有这个想法，但他此时也喝的晕头转向的，乍一想，亲上加亲，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强作清醒道：“老幺！你！愿不愿意……娶……娶我的女儿！”
孙悟空却是迷迷糊糊地问道：“娶？娶是什么意思？为……为什么要娶？”
“就是！就是和我们一直待……待在一起！像……我和你大嫂一样！”父王吐出一口酒气，佯怒道：“你不同意啊！”
“同……当然同意！娶就娶！”
她在一旁欢喜地不行，只差没直接扑进他怀里了——两个喝的酩酊大醉的男人紧紧抱在一起，像是失散很多年的亲兄弟——她只能围着他们兴奋地蹦跳着。
两人清醒后早已忘了这事，但是那时全洞府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经她一番苦劝，父王勉强答应了下来，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他是一个极其重承诺的一个人，而且他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对她也着实喜欢。
妖怪成年是在二十四岁，他们的婚礼定在她五年后的成年礼上。她幸福而煎熬地等待着那个日子。
父王常感叹道：“老幺机敏聪慧，日后定是个不俗之才，为人仗义爽快，倒也值得深交。只是他野心太重了些，定是不满足于花果山当个山大王，恐怕这野心将来会酿成大错啊。”
五、
谁知，只是一句闲话，却是一语成谶。没等到她的成年礼，他便夺了定海神针，闹了天宫，最后被压在了五指山下。
她要去找他，父王不许，将她强行关进了火焰山。他在五指山下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她又何尝不是？在相思的煎熬中，足足困了三百年。阴差阳错，她练成了三味真火，父王不再是她的对手，她从那炼狱般的世界里逃了出来，直奔五指山。然而五指山的符印已经越发强大，任凭她怎般努力，却是靠近不了那山半分，更别说见他一面！ 她气急败坏地回到家中，与父王断绝了关系，跑到了山上，化作男儿身，召集一堆小妖兵，自封了“圣婴大王”。
她苦苦哀求多年，才从观音那儿打听到，他即将跟随一个叫唐三藏的人西天取经，这才搬到了他西行的必经之路上。这一等，便又是两百年。
外面传来混乱的打斗声，她急忙睁开了双眼，朝洞口跑去。
满眼的猴兵，却没见着他的身影。而混乱上方，一个巨大的莲座飘在半空中，一人白衣飘飘，仙气十足，缓缓从莲座上降了下来。
她如何不识这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原来——他真的把她当成了他西行路上的劫难。她在他眼里，固然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妖怪吗？
她心灰意冷，却还是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她心底有个声音嘶吼着：“不是的！是观音自行下凡助唐僧渡劫的！“
与他，无关。
可是下一刻她便知道自己问错了——莲座背后，那熟悉的身影虔诚地合着手掌，与那无欲无求的得道高僧竟无二般。
当真是绝了情欲了吗？她死死地盯着他，希望能看出一点他当年的痕迹。
可是，就像一潭平静的死水，再不是花果山上那熟悉的傲娇山大王。
“红孩儿，你可知罪？”观世音慈悲的声音传来。她苦涩一笑：“红孩儿知罪，愿随观世音感化。”
莲座远去，谁也没有看到孙悟空故作轻松的背影下，两行清泪湿了猴毛。
臆想中红孩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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