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我陪父亲回老家探亲。车子拐进村里,开得极慢。街上的旧房子大都翻新了,盖成一排排两层楼房。父亲示意车停下,要下车走走。
阳光如羽毛般飘落下来。我扶着父亲,慢慢地走着。父亲微眯着眼睛,在街道两边找寻着什么。
父亲在昔日小学校门前停住了脚步。那几间破败平房蜷缩在一排二层小楼中间,像穿着破棉袄的老人,显得苍老孤寒。本家的表哥说:“两年前,学校搬到邻村去了,新盖的校园很气派。学生都骑电动车上学,来回挺方便的。”
我扶着父亲走到教室门口,挂在门上的锁,已锈迹斑斑。透过窗户望去,教室里的桌子横七竖八堆在一起,浮着厚厚的灰尘。窗台下有片片绿色的苔,几朵米粒大小的花,粉蓝粉蓝的,从砖缝里探出头来,好奇望着一老一小。
父亲说:“你刚上学时,还没窗户台高呢。你妈给你换上新灯芯绒上衣,梳好羊角辫,把你拾掇可精神了。你呀,哭喊着耍赖,就是不愿去上学。小嘴撅得能栓着驴了,一副刁眉刁眼的样子。”
听着父亲的话,我的眼睛潮潮的。蓦然间和旧时光劈面相逢了,在这暮春的风里。
又听见小伙伴朗朗的书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又听见小云哭着向老师告状:“老师,树生把的橡皮扔到房上了。”
又听见刘老师用捶子敲着铁钟——铛,铛,铛……,惊得树上的鸟扑棱棱飞远了。
又听见刘老师大声喊着:“丫丫,小强,快进教室,上课了。”刘老师爱穿中山装,不苟言笑,我们在背地里偷偷喊他‘老古董’。
表哥轻轻说:“刘老师走了,刚刚转公办教师。该享福了,哎,人呢……”
父亲没说话,只是望着斑驳铁钟,眼神悠远,迷离!
2
几场秋雨下过,天渐渐的凉起来。天高云淡,阳光变得稀薄浅淡。厚被子,夹衣、棉衣该排上用场了。
每每翻到一些旧衣,夫的,我的,女儿的,心里总会泛起别样的温情。
我结婚时那身红色的衣裙,只穿了一天,就放进衣橱里。阳光好时,会挂在阳台上晾晒。我轻轻摩挲,衣上花在阳光下‘璞’地开了,那花真好看,像一面旗帜开在招摇的青青里。
记得买这件衣裙时,我和夫转遍小城的大小商场,试了一件又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说不出那里不好,就是觉得差那么一点意思。
人与人的遇见需要缘分。人与衣何尝不是呢。我们转了大半天,在焦东商场二楼,我第一眼看到她,目光黏上去,就走不动了。说不清它好在哪里,只是看了一眼就放不下,只是喜欢。
我换上红衣裙,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夫的眼睛亮了,一连声说:“好看,好看,就这件了,我去交钱。”我逗他:“是人好看,还是衣呢?”夫傻笑着答:“衣好看不好看,那要看穿在谁身上。”
我小心抚平红衣裙上的褶皱,和夫那身新郎装挂在一起,旁边是女儿小时的裙子,如一只小小的蝴蝶依偎我们的衣。
每件衣都有一段故事,每件衣都是一段缓缓流淌的时光——看着,摸着,我和夫的青葱岁月,女儿小鸟似成长的日子,都回来了。
3
华叶尽落,生命的脉络逾显分明。这个季节,草上,树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霜。院里阿姨总会储存些萝卜、白菜过冬。冬天做大烩菜,包个萝卜馅饺子,离不了它们的。
卖菜的一对夫妇,是小区里的老熟人了。隔几天就会来一趟,他们把车推进小区里,吆喝着:“买萝卜白菜喽。”萝卜三毛,白菜五毛,都是他们起早刚从地里采摘来的。
常年的风里雨里辛苦劳作,他们脸粗糙黝黑。师傅木讷,闲时爱抽根烟。女人脸上常挂着一朵温和的笑意,如早上在窗台上的喜鹊般喜气。她看着人来了,叔婶姐姐妹子亲昵地叫着,让人心里不由升起暖暖的欢喜来。
白菜外层的叶子可以随便去掉的,却很少有人去剥。师傅算账时总会除下一斤八两的,笑称:“都是老熟人了,不能让大家吃亏。”
女人麻利地背起袋子,往各家里送菜。她走起路来两脚生风,后边阿姨紧追着:“慢点走,闺女,招呼脚下的台阶。”
时间长了,碰见他们时,我会和女人唠几句家常。知道他俩的一对龙凤胎儿女,齐齐考上北京重点大学,村里奖励两万块钱。老婆婆常年瘫痪在床,脑子不太清楚。每次每次出门前,都要给婆婆换上尿不湿。把吃的,喝的都备好,放在床头柜上。
每次到了十点,不管菜还剩多少,他们都要急急赶回去的。“老婆婆一人在家呢,不放心呢。”
又到冬月了,母亲念叨着:“好几年没见买菜俩口子来了。她家菜吃着不上化肥,吃到嘴里有甜味……”
斗转星移,花谢花开。房子在慢慢变老,树在慢慢地变老,人也在慢慢地变老,时光不老呢,曾经的陈年旧事,那些细碎美好感动,是岁月暗生的绿苔,不知不觉,就长在人的心口上了。
旧时光,是长在心上的绿苔
网友评论
大哥哥说话很机智呢🍓🍓🍓暖暖一家人,好温馨☺☺☺
写的好美!花姐也是散文高手,情景交融,深情款款,文笔细腻,真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