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依然

和姜老师不相见整整二十二年了。

九六年，他大四，一行六人来到我当时所在学校实习。那时我是班主任，姜老师分过来和我搭班，教我们班数学。

姜老师中等身材，戴一副眼镜，清秀而儒雅，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冬天的时候，他喜欢在脖子上围一条格子围巾，很有文艺青年的范儿。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他，后来有的还成了他的铁杆粉丝。

如果说一个老师最重要的是师德高尚、学识渊博和多才多艺的话，再加上不错的外形条件，那么他很快就会征服他的学生，赢得他们的喜爱和尊敬，姜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

他性格恬静，待人温和。对学生来说，课堂上他是严肃认真的老师；课堂下，他又是平易近人的兄长。他和学生打成一片，学生不懂的问题，都愿意向他请教，他也乐于给他们讲解，学生们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愿意和他说，听取他的意见。

可惜姜老师在我们学校只实习了一个学期，他离开时，全班同学都舍不得他，有几个女生哭得稀里哗啦。

我也舍不得姜老师离开。那时我和丈夫两地分居，一个人带着还很小的女儿，姜老师来了后，好多班主任的事，他都帮我做了，像下晚自习到学生就寝这段时间，常常是姜老师代我巡查教室和寝室。

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学期里，我和姜老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不仅仅因为姜老师为人好，给了我很大帮助，还因为我们比较投缘。我们都是比较纯粹的老师，除了教学和学生外，都不大关心其它的事情。

姜老师离开我们学校时，全班同学凑钱给他买了一对热水瓶，还请来了照相的师傅，全班同学、我、姜老师，我们一起合影留念。

九八年时，我也离开了那所学校，来到了丈夫的身边。

二零零八年，当年我们班上的一个学生，从中科院读研毕业，准备出国读博前，多方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后来我家看望我。

学生说他经过了好多老师，但他总忘不了我和姜老师。学生又说他一个家境贫寒的农家子弟，一路走来，幸亏有众多恩师给予关怀，他想让我——当年他初中时的班主任分享他人生的喜悦。

那一次，我们也说到了姜老师，可是那年学生出国匆忙，我们打算去看姜老师的愿望没能实现。

今年，二零一八年，当我们和姜老师分别二十二年后，这个学生已经是国外一所大学的教授，在他的专业领域里是一位很著名的科学家了，他带着妻儿从国外回来探亲。

学生又来看望我，我们又说到姜老师。这次他的时间比较充裕。我通过在当地教育系统工作的同学，终于找到了姜老师的联系方式。掐指一算，姜老师当年在我们学校时，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现在应该有四十四五了吧。

一个老师，尤其是一个乡村老师，得守住一份清贫和寂寞。我和这个学生都不知道在二十二年的时光里，姜老师会有怎样的变化。

电话联系上姜老师后，我们告诉他我们想去看望他并告诉他看望的时间，问他方不方便，电话那头的姜老师和我们一样激动不已，连声说：“方便！方便！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去看望姜老师那天，他远远地来接我们。学生眼力好，一眼就认出了姜老师。他的头发剪成了寸板，身体比年轻时要壮实些，但着装依然整洁，气质依然儒雅。

到了他家，他妻子和孩子也早早地迎出来了。他妻子也是一个老师，很恬静的样子；孩子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瘦的少年，后来才知道他今年已经考上了市重点高中。

我们讲到了分别二十多年后各自的生活和工作，聊到职称时，姜老师的爱人说：“他只知道教书，记得的总是学生们的事，从不把职称的事放在心上。论条件，早就够评中高了，现在还是中一。什么评先啦，评优啦，别人都争着抢着，他都是让。”

“那些都是我的老师，我好意思和他们争抢吗？他们也不容易，教了一辈子的书，快退休了，还没有评上一个中高。这么大一个乡，一年就一二个中高名额，比起那些老师，我们知足吧。”姜老师平和地安慰着妻子。

午饭是姜老师和妻子一起做的，显然他们一大早就开始在准备，他妻子说姜老师的厨艺很高。当他们夫妻俩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他们的儿子懂事地为我们添茶倒水，还一个人悄悄地把餐桌收拾好放上碗筷。

菜端上来了，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佳。学生说：“我回来几天，都是在饭馆吃的，根本没有吃好，今天吃得最舒服。”

离开时，我深有感触地对姜老师说：“最近在网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看到你，我就想起了这句话。姜老师，我很高兴看到——你，依然是你。”

姜老师说：“我也喜欢这句话，今年学生毕业时，我把这句话当作毕业赠言送给了他们。”

听了我们的话后，学生感慨地说：“你们分别了二十二年，仍心有灵犀，都喜欢这句话。二十二年了，你们在为师这点上依然没有变，依然是我记忆中的老师。”

而听了学生话后的姜老师和我，更是高兴和欣慰。我们这个昔日优秀的学生，如今的大教授、大科学家，十年后归来，不依然是少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