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讯(记者XX)今日清晨，环城路附近居民一觉醒来均被窗外"鹅毛大雪"惊呆。为何时值初夏，天空却突降大雪？后经仔细分辨发现，所有成团雪花乃是这一段时间来在马路上纷飞的杨树毛，且此次如此大规模的杨树毛全部来自环城路上第十一棵杨树。目前专家对于此现象也无法找到合理解释。
"这真是一棵神树，能把杨树毛飘成雪。"
我坐在环城路边，看着微信群里朋友发的这条三十年前的消息，感觉匪夷所思。
夜有些深，我预约的车迟迟未到，好在我也不是太赶时间，就索性坐在路灯下等会。
"第十一棵杨树，算来应该就是我附近的这几棵。"
我抬头张望，月色有些暗，树影摩挲间，还真是数不过来。
"别数了，我就是第十一棵杨树。"一个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嘶哑又疲惫。
我一惊，这么晚了，从哪里来的声音。
"谁？这么吓人可有点缺德。"
"我是第十一棵杨树，你正靠着我身上。"
我半信半疑地抬头，身后那棵杨树，最外侧的树枝正微微晃动，看起来确实是像在朝我轻轻招手。这树是成精了吗？
"我活了三十年了，我很孤独……"
"你真是杨树吗？"我打断它，这完全是奇幻故事才有的情节啊！
“我尤其觉得孤独，你明白什么是孤独吗？”那个声音没有理会我，兀自说下去。
“我当然知道，我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就连现在，也是一个人等车。”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答道。
“不，你不明白，你在深夜等一辆车，你终会等到它。我在深夜里等一个人，等了三十年，却始终等不到。”
“这样啊……”我突然不知说什么。
“很多年前我就被种在这里，从被种下开始，我就知道我与别的杨树不一样，我好像可以想到更多东西……”
老杨树树枝一阵响动，一支树枝伸出来指向左边。
“以前那里有座小房子，桃桃住在那里，她很好看，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笑起来的样子。我现在还是时常会想起，我想我见到桃桃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吧！”
老杨树语调轻快愉悦，“桃桃明明有满月一样的大眼睛，可是笑起来又立刻成了月牙弯弯。”
“她很喜欢来树下读书，她来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要笑。当然你们人类是不知道树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我每次一笑，桃桃都会以为又要刮风了，哈！”老杨树又笑出了声。
“她还喜欢下雪，下雪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在这里玩很久，她抬起头看雪的时候，我可以看见她清澈的眼睛，像有雪融化在里面。”
“从每一天天亮开始，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可以看见桃桃。在这之前，我并不觉得每天的日出日落又何不同。可是遇见她以后，我好像才找到存活的意义。”
“桃桃知道你的存在吗？”
“不知道……”老杨树很失落。
“我尝试过和她说话，可我只是‘喂’了一声，就把桃桃吓得跳起来，看她一脸惊慌的样子，我再也不敢说话了。我怎么可以说话呢？我只是一棵树而已啊！”
“你如果有刚才吓我的勇气，你现在或许也不寂寞了。”我斜了老杨树一眼，不客气的嘟囔着。
“又过了很久，”老杨树依旧不搭理我，自顾自说下去，我想它不过只是想找个人听听它的故事而已。
“有一天她气冲冲地走来， ‘哗啦’一下把书包倒过来，硬币洒了满满一地。她一块一块数好，重新收进书包，坐着哭了一会，又起身走了。我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哭，可是我不敢，我怎么可以说话呢？我只是一棵树而已。”
“桃桃这次走了以后，很久都没有再来。她应该是用她攒的硬币，去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哦？”
“没有她的日子，我很想念她。我每天看着无数的人和车，他们头也不抬地匆匆走过，没有人会抬头看我一眼。而我更害怕的是夜晚，夜越深，人越少，我越想桃桃。我不会动也不会哭，更痛苦的是，我还有很多年可以活，如果没有桃桃，那这每一日每一年都会漫长的可怕。我只是一棵树，可是因为桃桃，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孤独。”
当一棵永远动不了的树明白了什么是孤独，这样的感觉一定是深刻而又无奈。
“还好，夏天和秋天都过去的时候，桃桃回来了。她哭着走，又哭着回来。她哭了很久，比以前哭的更伤心。我知道桃桃是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爱她。就像我爱桃桃，桃桃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嗯……这种感觉很痛苦。”我说。
“我很想对她说你不要再离开了，我很想念你。可我只是一棵树，我还是没有勇气。她哭完，又不回头的离开了。”
“我又开始漫长的等待，我不知道这一次她走了还会不会回来。可是我只能等待，刮风的时候我会想她，下雨的时候也会想她，她在哪里呢？她在的地方，有没有一棵和我一样的树，会张开树枝为她挡风避雨，会挺直了树干让她依靠。她走的那个冬天，下了好几场雪，可是每一场，桃桃都没有来看。”
一滴水珠落在了我的头顶。
“你哭了吗？”我抬头看它，茂密的枝叶里，我并不知道它是否有眼睛，但我确定，这是它的眼泪。一棵爱上了人类的树，在等待中逐渐苍老。
最悲伤的爱情不是被辜负或者得不到，而是漫无止境的等待。
“桃桃再来的时候，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她有些消瘦，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她靠在我身边，很疲倦的样子。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走了，我还要去找我爱的人。即使他不爱我，可是天涯海角，他去哪，我就去哪。”
“桃桃，她……要走很久吗？“我小心翼翼地问，总怕一不留神就触碰了老杨树的伤心处。
“我意识到桃桃这次可能真的要离开了。在那一刻，我感到我身体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一种难以表述的悲伤从碎的地方蔓延到我的全身。我真的很想抱抱她，于是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弯下腰，用我的枝叶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我真的是很努力才可以做到，我弯腰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我背后的树皮一点点裂开，掉下来，很疼。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她。”
“这……”我不知怎么安慰，想要抱抱这棵伤心的老杨树。可是远方有车灯的光芒越来远近，是我预约的车到了。我急忙起身，然后又突然想起那个我一直疑惑的问题：“三十年前，你为什么会突然飘过那么多的杨树毛？”
“呵……”老杨树树枝一阵抖动，“很神奇是吗？我以为，我要是一棵会下雪的杨树，要是会为桃桃下一场雪，说不定她就会回来。”
我不能拥抱你，不能亲吻你，不能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只能在这里，在三十年前那个思念成魔的，绝望的夜晚，为你下一场你最爱的雪，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呼唤你的方式了。
我沉默片刻，坐上车离开，在后视镜里，老杨树的影子格外落寞，渐渐融化在夜色里。
后来的一个周末，我又想起老杨树，一个人走到环城路口，却找不到它的踪影，几名环卫工正在收拾路上砸乱的树枝。
“那棵老杨树呢？“我问。
“5号夜里突然死啦，树叶一夜全黄了。”
我呆住，算算日期，5号夜晚，就是我遇见它的那个晚上。那个夜晚，它和坐在它身边的陌生人说了一段它埋藏了三十年的感情，然后在那个和之前无数个一样孤独的夜晚里，永远地睡去了。
我站在路边，车流依旧川流不息，天依旧晴朗无云，阳光洒在行人脸上，洒进树影婆娑里。
我们所见到的城市，总是这副喧嚣而又平和的模样。
而深夜里的城市呢？在深夜里等一个人，而自己却不会动，不会哭，甚至想踮起脚尖看一看远方都不可以。这个时候，城市是什么模样？这个时候，悲伤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或许只有老杨树自己知道了。或许在那个奇妙的夜晚，它已经给了我答案。
“你在深夜等一辆车，你终会等到它。我在深夜里等一个人，等了三十年，却始终等不到。”
“如果你能遇见桃桃，请你告诉她，我是环城路口的第十一棵老杨树。我，很想念她。”
【无数个奇妙小故事】连载中。
每一个小故事，都给你一个奇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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