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很多遍的花开花落,经历过无数次的潮起潮灭,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肆意徜徉过。
我是一只布偶猫,一只孤独的猫。
1、无法抵达的拥抱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向我传达温暖的时候,我睁开了眼,浅蓝色的眼眸镶着郁郁的灰色,好似在诉说着什么。
对门的汪阿婆醒了,打开了她的小木门,里面立即传出了她那些幼孙们的哭喊。
我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
此时的汪阿婆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阳光下,她那拖地的毛发显得格外耀眼。
没错,她是一只牧羊犬。
五年前,独自一人带着她女儿的遗孤,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生活。
我曾问她,为何不在市区居住,偏偏要和我一样选择这山间密林?她总是笑而不语。
每当她对我微笑的时候,我都能看到她脸上像年轮一样的皱纹瞬间收紧,勾勒出沧桑的气息。可我知道,那眯成缝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忖着耷拉下来的眼皮,竟也能生出几分韵态的美感。
她是只饱含艰辛的汪,辛苦拉扯着幼崽,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
她是只年老体衰的汪,起早贪黑的干活,咽下所有不忿的苦闷。
可是她从未向命运低过头,就像她那双温柔微笑的眼睛,从来都是45度上扬的面对狗生。
温暖,总是不经意间向你袭来,在抵达目标的那一瞬间,变成拥抱裹住你。
可是,我无法拥抱它。
我只是转了个身,便与它擦肩而过了。
我知道,那是我极其渴望的。
可我害怕,即使被温暖所融化,也无法抵御莫名滋长的恐惧。
2、可以触及的温柔
我很喜欢抚摸汪阿婆身上的毛发,不似刚出生时幼崽的柔软,它是那种几近“硬朗”的感觉。
初摸时,我便爱上了这种拥有母性光环的触感。
汪阿婆是只健谈的汪,可跟我在一起时,她总是显得格外内敛。
她会用很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像一抹橘红色的晚霞笼罩在我心头。而那充满善意的目光常常让我觉得不知所措。
就这样,手足无措的我,与安详宁静的汪阿婆,时常莫名的在小木屋外坐上一个晌午。
她不言,我不语。
冬日的阳光并不温暖,和煦地洒在屋檐上,透过破碎的瓦片,投下斑驳的剪影。
“你要离开这儿吗?”
“嗯..”
“不再回来?”
我看了汪阿婆一眼,弯弯的眼角像月牙一样。
“嗯,应该不会回来了。”
“那快乐一点。”
汪阿婆说着,摸了摸我的头,起身走进屋内。
我抬头,万里无云,纯粹干净。
头顶暖洋洋的,不知是阳光里的温暖,还是手掌下的力量。
3、偶尔触碰的纯碎
又一次来到出生的城市,陌生又熟悉。
眼前群潮攒动,耳边喧嚣肆虐。
我就像一个被放逐的背叛者,在哪儿都找不到同盟。
闭上眼,满是颤动的思绪,无法理出一条清晰完整的回路。
六月的天,已渐渐走向炎热,整个城市像密封的罐头,窒息,压抑。
曾有猫跟我说,我们都是被寂寞圈养的孩子,无论你怎么抵抗,都逃脱不了黑夜里深邃的静谧。
“姐姐,你能帮我解开这个蝴蝶结吗?”
一只漂亮的小博美蹦跳着来到我身边,害羞的向我寻求帮助。
我抬起头,看到一双极其纯净的眼,眸里夹杂着纯粹的渴望。
我看着她,接过蝴蝶结,蓝色的发饰透着天空的颜色,折射出我的剪影。
“给。”我把解开的蝴蝶结递给小博美。
“哇!谢谢姐姐!”道完谢,小博美便离开了。
我微笑着,继续走过一条条喧闹的街。
偶遇的青涩年华,在我心头开出一朵不知名的花,然后在无人察觉中凋零。
年轻时走过的路,追过的的梦想,似乎早在不知疲倦中变得零碎不堪。
4、曾被禁锢的纷扰
终于来到曾居住过的大楼,慢悠悠地踏上楼梯,好似一个年迈的老人。
一楼曾住过一对羊驼夫妇,刚开始他们感情非常好,生活也令人羡慕。
可结婚后的第五年,他们离婚了,原因仅仅是因为没有孩子。
无论他们多努力,孩子就像跟他们捉迷藏似的,就是不出现。
在羊驼家族,不会生对一个成年羊驼女性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困扰。
随后谣言四起,让一切不确定都变得格外真实。
而在这个略显封闭的小城市,一旦让谣言和猜忌有了苗头,滋长就会永无止境。
后来听说羊驼阿姨改嫁给别人,不出半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接着就是另一轮的疯言疯语。
至今我都能回忆起,七大姑八大姨在聚会时交头接耳互相投食八卦的场景。
嗡嗡嗡地犹如聚众赌博的蜜蜂,聒噪。
“这不是阿布吗?结婚了没啊?”
拐弯处遇见了以前的邻居,一只风韵犹存的奶牛大娘。
“还没..”
“啊呀,小姑娘要求别那么高,差不多就行了。以前那只火狐狸不挺好一小伙嘛,歇了真可惜啊!”
“不喜欢。”
“哎哟,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你们小姑娘就是想法太多,太年轻了!….”
身后的奶牛大娘还在那儿唠唠叨叨,摇着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论口才,我比不过她们,所以只能调动我猫性的本能,一下窜上下一层的阶梯,然后消失在奶牛大娘的视线范围内。
5、转瞬即逝的确幸
大楼的顶层是一个天台,不大,还长着稀疏的青苔。
我踏进跟记忆里相差无几的地方,情绪蜂拥而来。
走至边缘看下去,世界还是那么焦躁不安。
伴着耳朵里出现的许多声音,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妈妈,她就在我前面的不远处,穿着略微宽松的衣服,正跟身边的猫谈笑着。
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带着心里熟悉的味道。
可我看不清她的脸,连谈笑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像是捂了一层被,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很久没有在梦里看到她,我有一丝激动和急切,就那么顺着声音快走过去。
然后我就看到她越来越清晰的脸,以及向我伸出的爪。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被我一把抓住。
毛茸茸的,像初生婴儿时的触感。
真不科学,妈妈居然返老还童。以前还是干硬的毛发,现在却变得异常顺滑,令人羡慕。
我心里疑惑极了,正想开口询问妈妈,却发现张嘴就是嗲嗲的一声“喵呜”。
我被吓到了,用爪捂住嘴,却发现自己的爪变小了好多。
一抬头,天空就变成了天花板。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妈妈的怀里,嘴里塞着奶瓶。
“喵呜——”这声猫叫像极了刚出生时叫的。
我惊讶地挪动身体,却发现有点不受控制。
妈妈见我开始挣扎,便唱起了我最爱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
6、平静安宁的永恒
又是一个安详的早晨。
我早早地起来了,按惯例要去老家看一看。
为了防止肚子饿,我带了点小零食,然后上路了。
今天是2月19日,距离上一次去老家已经整整一年了。
现在的我身轻如燕,尽管面目有些狰狞,但我毫不在意。
轻轻松松地回到老家,我一跃就跳上了小土堆,摆弄着插在上面的小旗子。
可它脆得很,“吧嗒”一声,断了。
我有些懊恼地扔掉它,转而开始拨弄身边的杂草。
没一会儿,脚边已经干秃秃的一片了,正好腾出了我休息的空间,我就在那上面整理毛发,舔舐爪子。
忽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赶忙躲到土堆后。
定眼一看,原来是汪阿婆。
我开心地喊她,却发现她像听不见一样,拽紧身上的篮子,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着。
有些茫然无措,我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汪阿婆沿着乱石丛生的小路朝这边走过来。
然后我就看到汪阿婆停在了我老家的门口。
在意识到汪阿婆听不见、也看不到我时,我站起了身子,走到她身边。
只见她缓慢地蹲下,小心翼翼地从刚刚护得死死的篮子里拿出一盆又一盆好吃的。
猫罐头,鸡胸肉,水果,摆满了一地。
这是要干嘛?
我疑惑着也蹲下身子,揉揉自己的眼睛,企图让它看得更清晰。
我见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三炷香,点上,插在我家门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徒然生起疼痛让我的脑袋有些麻木,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安的情绪开始在体内暴走开来。
我的视线顺着三炷香往上走,终于看到了我家门板上的大字:
——阿布之墓
“嗡!”
头部仿佛被重重一击,我差点就腿软跪在了地上。
这是我的墓…
这是我的墓…
这是我的墓!?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双眼突然就酸涩难当,湿哒哒地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死了,原来我已经死了。
“阿布啊,阿婆明明说了让你快乐一点,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呢?”
“为什么乖顺了一辈子,唯独这件事情不能听话呢?”
“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忍一忍啊…”
……
我拍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发现脑袋愈发混乱和沉重。
汪阿婆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我却再也听不下去了,顶着胀痛的头就往回赶。
我快速地奔跑着,身上的小零食散落了一地。
我跑过丛林,踏过山川,游过海洋,直到自己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上。
我渐渐平静下来,挂着泪水的脸庞也已干涸。
放眼望去,大片的娇艳欲滴。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彼岸花。
泣血之姿,花开叶落,两两相惜,永世相错。
前面弥漫的雾气,隐隐传来吟唱:
人世间,见人世,曲终人散终离世。
彼岸花,开彼岸,黄泉路上好作伴。
闻着彼岸花的香气,我好像记起了以往的所有事。
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第一次开口学说话;
第一次感受到愉悦,第一次悲怆到哭泣;
第一次收到善意谎言,第一次学会藏匿真实。
记忆的戒尺在我脑海上划过一道道伤疤,留下一条条印记。
不知为何,百感交集中,我等到了久违的释然。
雾气越来越低沉,终是在我脚边萦绕。
耳边的吟唱变成了熟悉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臂永远保护你。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
簇拥的彼岸花愈加红艳,犹如侵蚀了残血一般。
我的背影终是消失在绚烂夺目的尽头,而永不再见。
End
布偶猫的日记:
总听人说猫有九命,死一条不可惜。
所以我鼓起勇气杀了我自己,然后消失不见。
离别如果蓄谋已久,也就没那么悲伤了。
行走在钢丝上的布偶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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