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42 附骨之疽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7-11-07 11:44 被阅读247次

目录 | 第四十一章 执子之手

第四十二章  附骨之疽

铁珩一颗心狂跳不止,简直和他刚才敲的战鼓一个节奏。

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岳朗身边的,只觉满眼都是血红一片,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里。

他慌忙解开那一身碍事的甲胄,仔细检查。

岳朗身上小伤无数,最厉害是左肋下一记刀伤,伤口很深,能看见白森森的肋骨,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

右肩上中了一支小巧的袖箭,纯钢的箭头透过铠甲的接缝,牢牢地钉在肩胛骨上,箭上还有倒钩。

铁珩撕下衣服团成一团,用力按在伤口上。

岳朗轻哼一声,疼醒了过来,自己已经置身在熟悉的怀抱里,他含混地说:“剑!你的剑……被我弄断了。”

铁珩此时哪还顾得上他的剑!

“都平安出去了吗?”

“省点力气,别说话了!”铁珩心疼地训斥道,“一切顺利,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进林子了。”他几下给他包好了肋下的伤口,又撕开肩头的衣服去看那枝袖箭,箭杆上狰狞的倒钩闪着森森的寒光。

如果硬生生拔出来,恐怕会把伤口撕得血肉模糊。

铁珩回身吩咐邢襄:“他们新败,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再攻上来。你看着点,我去去就来。”说着抱起岳朗,向那个临时救助的地方走去。

刚一移步,岳朗就觉得箭杆震动,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跟着一起疼,不由冷汗直冒,脸色变得纸一样白。

铁珩尽量放轻动作:“很疼吗?”

“比你以前打我板子,轻多了。”岳朗紧紧咬着牙,话也说不清楚,他挣扎着笑道,“其实我还能走,不用你抱。”

铁珩轻斥道:“闭嘴!嫌叫我抱着难看,以后就别受伤!”他越过门槛,小心翼翼把岳朗放在床上。

割开了红色的外袍,白色里衣已经被血染红了半边。

岳朗咂了咂嘴:“真可惜,我最喜欢这件衣服了。”

铁珩手底下不停,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说:“我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喜欢穿红色的。”他对着那支张牙舞爪的袖箭看了又看,几次都不忍下手。

岳朗咧嘴笑道:“你不觉得红色的衣服照了阳光,很耀眼很好看吗?”他一把抓住铁珩的胳膊,“哥你动手吧,这箭不拔出来,留在里面更疼。”

几个军医都在屋外救治别的伤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铁珩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你忍着点。”

他拿起岳朗的短柄弯刀,划开肩头的少许皮肉,将狰狞的倒钩一一剥离,一狠心,把袖箭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铁珩忙给他按住伤口,见血色鲜红,不像是有毒的样子,才慢慢放下心来。

等伤口一一处理完毕,岳朗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铁珩给他擦去一头的汗水,又把被子盖好:“你好好睡会,我叫立清来陪你。”

岳朗迷迷糊糊嘟囔着:“现在我肩也伤了,我们就此扯平,以后再比剑,你也要避开我肩膀,这样才够公平……”

等他睡着了,铁珩又悄然在床边站了一会,才带上门,再次匆匆上了城楼。

城上风声如怒,吹乱了他的鬓发,却不及心中澎湃之万一。

岳朗,岳朗,岳朗……

涓滴流水一般的过去,如潮水一样弥漫而起,无处不在。

他无法抵挡,更无处躲藏。

铁珩只觉头痛欲裂,俯下身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城砖上。

月色澄澈,照着这一座孤城,风中还带着一股血腥。叛军大营中闪动的篝火迷离如星,火光照入他的眼底,刺得一片酸热。

岳朗……

他的弟弟。

还是他亲手养大的弟弟。

天意总是充满了对人的戏谑,从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比如他是来南邾会盟的,是叫两国和好,再也不起刀兵,结果现在身处死地,血流成河;比如他一个卫国的北川安抚使,现在竟然在南邾的领地上为了南邾王和丞相忘死而战;比如他身体一向强健无恙,居然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病了,要让岳朗出城面对那一片枪林箭雨……

再比如,他居然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兄弟怀了这样的心思!

衣冠禽兽也不过如此……

清冷的夜风吹着他灼热的额头,他一定是疯了。

他本来是个天分极高的人,豁达通透,心怀天下。这些年位置做得高了,愈发沉稳可靠,从来不会优柔寡断。对待别的人别的事,都可以做到黑白分明,硬邦邦地掷地有声。

唯独对着岳朗,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婉转低回之意。他一直告诉自己,这是长兄对幼弟的一片爱惜回护……

居然也自欺欺人了这么久。

明明绝不该的,偏偏早就进了心坎,不知不觉中已经根深叶茂,叫他如何割舍?

夜色不管他的心情,依然是一片安详。

叛军似乎耻于刚才的失败,簇拥的火把下,能看见一架架床弩和抛石车缓缓集结,不知什么时候会发难。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铁珩正注视着叛军阵型变幻,忽然李立清一脸惶急,惊慌失措地跑上城来:“岳朗的伤势有变,你快去看看吧!”

铁珩只觉心里一空,什么也顾不上了,抽身就往城下跑去。

岳朗早就失去了神智,身体不停抽搐,牙齿咬着嘴唇,都已经见了血。前来探视的林灿正按着他,不叫他挣裂了伤口伤到自己。

铁珩一把抱住岳朗,只觉他的脉搏跳动甚是奇特,短促而凌乱,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好像一锅沸水冒出的泡泡,并不是失血过多的虚弱之象。他心中一凛,蓦然想起很久之前傅怀仁教他背过的几句口诀:“更有釜沸涌如羹,旦占夕死不须药。”

手指颤抖,一下连脉都把不到了。

他解开岳朗的衣服,几处伤处都好好的,并没有崩裂出血。手摸到肩膀的时候,才觉出不对。那袖箭的伤口周围火烫一片,中间却触手冰凉,摸上去都极不舒服,可想而知岳朗承受起来有多么难熬。

林灿和李立清各带着一名军医跑进来,围着岳朗为他诊治,两个人号脉看伤,却半天也说不出个门道来。

绝对不是失血过多,倒像是中邪了,一个说要灌参汤续命,一个说要发汗去邪。铁珩知道这些军医治疗外伤经验丰富,碰到这样的事确实束手无策,心中更是焦灼。

他运足了真力,在岳朗百会,人中,合谷,内关诸穴运指连点,好久好久岳朗才醒过来,努力吐出几个字:“箭……有问题……”

铁珩早把那支袖箭拿来细细端详,锋利的箭尖仍然闪着雪光,凑近了一闻,血腥味中有一点极淡的香气。

邢安道也被惊动了,来到岳朗床前探视,见此情景对铁珩说:“我看小岳将军这伤,一般大夫是治不了的。说来也巧,我府上现有一位奇人,可以算得上是医国之手。因为拙荆一向喜欢莳花之术,园中收集了很多奇花异草,他每年倒有大半时间在我府中炼药。现在围城也滞留于此,要不我去请他来看看?”

还没等铁珩说话,邢安道又犹豫着说:“不过我丑话要说到前面,这位在医术虽然高超,但性子非常古怪,说话也异常不受听……而且他看病一向随心所欲,肯不肯来,来了肯不肯治,都在未知之数。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铁珩不觉燃起一线希望,急急地说:“请邢丞相快点请他来。”

邢安道连声答应着亲自去了。

岳朗疼得一阵一阵打颤,却还强打精神说道:“哥,还记得你破拐子连环马的时候,也是斩将夺旗……哈,怎么我去玩一次闹成这样?”

铁珩也强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此一战之后,大家必定传颂小岳将军之名。”见他疼得脸色惨白,心里像刀扎一样难受。

慌乱之间,邢安道已经带着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人进了屋,这人身材不高,穿一身黑色棉袍,颏下五柳长须,形相清癯,颇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只是一张脸板得好像玄铁一般,没有一点表情。

邢安道向大家介绍:“这位狄声先生,精通岐黄之术……”

狄声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看了一圈屋里围着的这些人,冷冰冰地截住了话头:“谁是病人?”

“是他么?”他瞥了床上的岳朗一眼,“没病的都出去!挤在这里成什么样子,又不是看戏!”

大家算是略领教了这大夫的怪脾气,邢安道冲铁珩极为抱歉地笑了笑。

只有铁珩没动,抬头说道:“我留下。”

狄声横了他一眼,又看看靠在他怀中的岳朗:“你留下可以,我诊脉时讨厌有人问东问西,你最好不要开口。”

他坐到床边,抓起岳朗的一只手,手指搭上他的脉搏,眉头慢慢聚拢起来,过了一会,换另一只手,又去检查他肩头的伤口,拿手指轻轻按着,一个字也不说。

铁珩不敢打搅,默默分析狄声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心里拧成了一团。

终于狄声抬起头问:“那支箭呢?”

铁珩忙拿了递过去,狄声拈着凑到眼前细看,越看神情越是凝重:“这箭是谁起出来的?是这帮什么也不懂的狗屁军医吗?”

“是我。”

“你?”狄声“哈”地冷笑了一声,脸色一沉就开始骂人,“你是什么人?又不是医家,捣什么乱?不懂就不要乱出手!当我们这些大夫是死人?还是专门来给你收拾残局的?嗯?!”

铁珩一时错愕,他从十几岁从军到如今,遇到过多少大人物,皇帝,王爷,将军,从来没人和他这样说过话。

岳朗在他怀里挣扎一下,费力举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指着门口道:“你……你给我出去!小爷的伤不用你看!”

狄声听了这两句,铁板一样的脸上居然有点松动,像看个稀罕玩意一样把岳朗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这支箭有点来历,放眼南中,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还有点办法,能不能治好还得看你造化。一个病人竟敢如此嚣张?知不知道,不治,你活不到明天晚上!”

岳朗咬紧了牙喊道:“出去!反正不要你治!”

这两个人还要吵,铁珩的手重重拍在床边的高几上,把硬木的桌面都拍裂了:“都别说了!”

他垂下头,吸了一口气,深自收敛,低声对狄声恳求道:“是我不该一时鲁莽拔了箭,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先生不要迁怒于他,快点治伤要紧。”

岳朗还想再还嘴,铁珩把他手握得死紧,不叫他说话。

狄声看依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哼了一声:“小子听好了,从来都是我选病人,你不能选我。既然我选中了,你这伤又十分有趣,所以治还是不治,也由不得你做主。”

“哼!”岳朗鼻子里全是冷气,可看到铁珩一副疲惫的样子,忍着没有再出声。

狄声似乎满意了:“这箭叫追魂箭,是南疆‘百越门’的暗器,还有个诨名叫‘附骨之疽’。我也只是听说过,据说这箭尖上暗藏机关,射中以后,会弹出几枚极细小的钢针,顺着血脉逆流而上,流到哪里就会把毒带到哪里……”

“有毒?”铁珩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猛地往下一沉,“可我看流出的血是鲜红的。”

狄声一脸鄙夷:“血鲜红的就没毒吗?愚不可及!”他指点岳朗的伤口,“他运气着实不错,箭打在肩膀,细针被肩胛骨挡住了,虽然疼得慌,却没四处游走,要不然早就死了,还能熬到现在?”

他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只乳钵,把一丸白色的丸药合水捣碎成糊,将那支袖箭的箭尖往里一浸,整个乳钵里的东西顿时变得五颜六色,还散出一股异样的香气来,显得十分斑斓可怖。

“好厉害!”狄声轻轻往外吹了口气,好像生怕那鲜艳的东西会沾到自己身上,“看见了吧?这是南疆的蛛毒,十分罕见,是从彩虹蛛的毒液里炼出来的。”

岳朗只觉得酸麻的滋味和着疼痛一点点蔓延全身,整个人都像是在云里飘着,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五光十色,怪不得名字这么好听的。”

铁珩喜道:“先生既知是什么毒,一定有法子治吧?”

狄声不说话,掏出几种药丸药粉,大喇喇往岳朗嘴里一塞,又拿出银针,眨眼之间已经插入他身上的各处要穴,点燃浸着药的艾绒,这才说道:“也不能说有法子治,得先看看中毒程度的深浅。要是毒性已经深入,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只能袖手,何况我一个凡人。”

“他受伤够久了,我没什么把握,”他转身在暖炉上烧起一锅药水,把几把亮晶晶的刀子放进去煮,“只能想法先把钉在骨头上的针尽快取出来,再把有毒的地方都除干净,再用药解毒。”

铁珩只觉身上一寒:“你是说……”

“对!”狄声口气仍自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小事,“我是说,刮骨疗毒。”

TBC

第四十三章 刮骨疗毒

相关文章

  • 男儿到死心如铁-42 附骨之疽

    目录 | 第四十一章 执子之手 第四十二章 附骨之疽 铁珩一颗心狂跳不止,简直和他刚才敲的战鼓一个节奏。 也不知...

  • 男儿到死心如铁

    鹅湖相会”已经六年,辛弃疾没有想到当年一别竟成永别。 他在《祭陈同父文》中写道:“而今而后,欲与同父憩鹅湖之清阴,...

  • 男儿到死心如铁

    贺新郎 辛弃疾老大那堪说?但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

  • 男儿到死心如铁

    近日闲来无事,开始读三国志。 文言文很是枯燥无味,但耐下心来,慢慢看,却还能感到几分意致。 读的久了,许多从三...

  • 男儿到死心如铁

    男儿愧到五丈原, 此处英雄曾补天。 最恨一纸出师表, 从此人间无圣贤。

  • 男儿到死心如铁!!!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I have the greatest respe...

  • 男儿到死心如铁

    ——读辛弃疾有感 只道稼轩词豪放, 殊料英雄字字血。 栏杆拍遍志难酬, 男儿到死心如铁。

  • 男儿到死心如铁

    男儿到死心如铁 ——辛弃疾其人其词 今天,让我们走进辛弃疾的世界。 我们为什么要读诗词? ...

  • 男儿到死心如铁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

  • 秩序:附骨之疽

    基数大热情高,小人也多,能钻空子就钻。 有地方游行,上下齐心抵制不合理的规则。看客就有的没的聊一聊...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男儿到死心如铁-42 附骨之疽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aagdm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