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轶事

作者: 薛顺堂 | 来源:发表于2018-03-05 13:09 被阅读103次

    我是1943年旧历2月在哈尔滨出生,当时小曰本鬼子还没倒台,爸爸虽然有照快相的手艺,但在哈尔滨却生活不下去了。转过年,我们举家搬迁到离哈尔滨以南一百多公里的小镇—三岔河维持生活。我五、六岁刚有点记事儿时(47—48年),就赶上土改斗争。听妈妈说,土改时我们家定为城市贫民(小手工业者),是个翻身户。

    流血斗争

    关于土改,对于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来说,当时朦朦胧胧地,就知道拽着妈妈上街看热闹,今天看敲锣打鼓的,明天看地主游街的。一次,农会通知翻身户都到东南街穿心店大院开斗争恶霸地主大会,并且要带个应手的家什。妈妈对我说,看来今天又要搞流血斗争了,你还小不懂事,乖乖地留在家,我哭着喊着非要去不可,妈妈拿我实在没办法,就领着我去了,并叮嘱我,如果看见打老地主,你可别害怕!我说不怕,妈妈前几天领我看活报剧,看到打地主我还鼓掌呢。

    斗争大会开始了,先是控诉地主的罪行,然后农会主任在台上喊:“现在是我们穷人翻身的时候了,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话音刚落,呼啦一下子就上去一帮人,拿着棍棒铁齿都往这老地主的脑袋上销,只听到噼里啪啦几下子,把这老地主打的四仰八叉,七窍流血—死了。看到这个情节,我顿时吓的哇哇大哭,并让妈妈赶快领我回家,妈妈哄着我说,你不是说不害怕吗?咱现在还不能走,人家农会不让!我说,那咱们上后边,我不看不看!妈妈抱着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你说巧不巧?又碰上农会的人用马把这个死鬼地主往城壕外拖,正拖在我们面前,只见得这老地主满脸是血,脑袋肿的像个大葫芦,我吓得趴在妈妈肩上一动也不敢动。这时,我听到里屋跟我家很要好的杜娘数落我妈:“他三嫂,你可也真是!把孩子领来干啥?吓着咋整?

    这天晚上,我梦见用马拖的老地主,穿着一个破黑棉袍子,被拴着两只脚,就穿着一只鞋,他挣扎着抬起头,用手抓着我妈妈的脚,喊着救命......我又大哭起来……妈妈一边摸着我的脑袋,一边问我咋的啦?我说,死地主...抓妈妈的脚!妈说,傻孩子,别害怕,人死了啥也不能动弹了,他要抓我,我踹他!哎呀!你的脑袋咋这么烫呀?

    以后,妈妈是咋样抱我上医院,我是啥时候好的,就不记得了,只记得以后妈妈经常叨咕,不应该带我去开斗争会,把孩子吓了一场大病。

    胜利果实

    斗完地主,东南街农会开始给翻身户分配土地、房屋、车马和浮财(不属于固定资产的金银、物品),农业户优先分土地、车马、房屋;对于城市手工业者、城市贫民主要是分配一部分浮财。

    一天,爸爸用一个小板车拉回三、四个大包裹,高兴地对妈妈说,这是咱家分得的胜利果实,搬到屋里一看,赫!都是一些富人、官宦人家用的珍贵东西,有锦缎衣物、中式旗袍、狐狸皮袄、马球牌的洋座钟、还有一些铜镜、银首饰……按理说对于我们几辈子都受穷的人家来讲,一时间得到这些东西,连做梦都不敢想,应该高兴坏了,可是妈妈一点笑容也没有。我一个小孩子不知咋回事,只是高兴地翻弄里面的东西玩,看啥都很新鲜。妈对爸说,你咋整回来这些东西呢?咋不要点钱,要点粮食?这些东西你能穿得出、摆得上吗?明晃晃的太扎眼了,万一中央军(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打回来,地主和还乡团都回来反把倒算,咱不得掉脑袋呀!你也太傻了!你看人家里屋的杜大哥多聪明,人家要钱,买了马,又栓上了一挂车,咱要是有点钱,置办一套室内照慢像器材,省得你风里来雨里去在外面瞎游荡,咱也能过上一个安稳的日子。你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少换点钱也行;爸说,我去的时候,钱和粮就分没了,现在已经送不回去了;妈说,送不回去那咱就扔到哪,咱啥也不要了!你还不知道呢,咱前院老陈家的老爷们儿,昨天戴着分得的貉皮帽子上街得瑟,都叫地主家的孩子认出来了。你说,我要是穿上这旗袍,你再穿上狐狸皮袄,让人家认出来,你黑天出门,人家不拿大砖头子削你才怪呢,依我看,这些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头来都是惹祸的根苗,咱有能耐自己挣,买件衣服穿上也舒坦……。

    爸妈在外屋说话,在里屋住的杜大爷、杜娘笑呵呵地走出来,说,你们公母俩说话我们都听到了,送啥送?我们看看都有啥?你们实在不敢要,就先放到我们这,我们的这口大柜还空着呢,我们两口子啥也不怕!八路军过来咱就跟着八路军,中央军过来咱就跟着中央军,你得随年吃饭,随年穿衣,到啥时候说啥话,听剌剌咕叫你还不种黄豆了?等过几年消停消停,没啥动静了,你喜欢啥就在我这里拿啥,反正咱们两家处和的比亲兄弟还亲!爸妈当即答应,杜家两口子连忙动手把这些东西往他家柜里倒动。我当时在包里掏出一个“麒麟送子”的银首饰玩耍,那顶上拴着一些小狗、小猪、小聚宝盆,稀里哗啦可好玩了,不愿撒手。妈硬从我手里夺过去也递给他们。说,这玩意咱家有,你小的时候有病,姥姥家给你打的,等哪天我给你找出来玩。我伤心地哭了。妈骂我,我怎么养活这么一个小财迷,你没看见?头些日子打死那个老地主,他就是一个老财迷!你再不听话,我就先打死你,省得叫别人打!

    老式座钟

    拿到最后,还剩下那个一打点就像弹钢琴嗡嗡响的座钟,杜大爷有点不好意思再拿了,说,弟妹,这件东西还是留给你们外屋吧!妈说:不用,不用!在你们里屋我听得到打点,正好;在我们外屋夜深人静时声音太大,怕孩子睡不好觉。

    杜家被斗

    土改那一年,爸爸在三岔河十字街口东南角租了三间门市房,在门口照快相,冷的时候在屋里洗相。爸爸很有经济头脑,他把这三间很宽绰的房子间壁成几个小间,转租给修表、刻字、卖布和镶牙的。杜大爷是赶载客马车的,(前面两小轮,后面两大轮)没事时,就到爸爸的门市房里坐着等活,与爸爸闲聊,帮修表师傅擦座钟的油泥,久而久之,两个人成了好朋友。我们家租的住房是两间半,里屋还闲着一间,在和杜大爷闲聊中,爸爸听说他们两口子还没有住处,就让杜大爷他们搬了进来,我们两家使用外屋地上的一个锅灶,他们两口子结婚五六年没有小孩,非常喜欢我,我呢?也真没客气,哪屋有好吃的,我就在哪屋吃,有时还在里屋跟他们睡,一样的饭菜也觉得他们家的香。特别是自从把我家分得东西送给他们以后,这两口子认我干儿子,杜大爷每次收车回来,都在街里买回水果、落花生、冰糖葫芦,包子馒头等一些吃的,妈妈说我属狗的,记吃不记打。

    这一年(1946)除夕夜,在半夜发纸时,杜大爷要给天地老爷送个油灯,我也跟着他看个究竟,杜大爷把自己用小碗做的油灯点着,虔诚地放到天地牌位上,做了一个揖,刚一回身,这油灯就从牌位上滑落下来,油洒落在我的脖子上,小瓷碗掉在地上摔碎了,杜大爷当时觉得非常晦气,连忙问我烫没烫着?我说没事,就是有点热乎燎的,回到屋里,杜大爷跟自己生闷气,年夜饭也不吃了,没精打采的在他们里屋头冲里就躺下了。妈听说这回事以后,说,没事没事!岁岁(碎碎)平安!我一听说没事,又跑到外面看别人家放鞭炮,一直到妈妈喊我回家吃饺子。妈妈一边给我擦身上的灯油,一边叨咕着,岁岁平安,岁岁平安,求求老天爷保佑这爷儿俩平平安安,别出啥说道。

    我们前院老陈家,原来和杜大爷在一起倒卖过马,两人在一起无话不谈,也不知啥原因,自从土改以后,两家成了仇家。

    这一年秋天,农会动员群众揭发检举漏网的地主,清查阶级异己分子,杜大爷当时是组长,为了表现积极,他召集全组人开会,要联名到农会举报陈家在土改前不但给地主通风报信,而且还一车一车往江南送逃亡大地主,用大罗卜刻戳子造假路条,蒙骗八路军哨卡。岂不知,这陈家和农会主任是磕头拜把子弟兄,结果,老陈家得知消息先下了手,到农会告发,农会派人把开会的人都抓了起来,妈妈也在数难逃,我到柜上找爸爸,爸到农会找主任,才把妈放出来。杜大爷开始不服气,一顿子皮鞭子抽的啥也不敢说了。陈麻子反而咬杜大爷一口,说你杜小手(杜大爷外号)是伪满尹街长(刚解放时被解放区政府镇压)的狗腿子,伪满时他赶着马车拉着尹街长到处坑害老百姓,给小鬼子当汉奸。有一次尹街长下馆子,小手在外面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尹街长喝醉了,他还往车上背……

    杜家被斗了,一天,农会带着杜娘回家起赃,除了把他家的车马、衣物、粮食、被褥充公以外,还把我们家给他们的“胜利果实”,又一次当成胜利品缴了回去,农会的人一边装车一边说,咱穷人家,谁家能有这些东西?看来杜小手真是一个汉奸。当一个人抱起柜盖上的洋座钟时,杜娘说了一句话,那是人家老薛家分的果实,他们家孩子怕声响,放到我们屋的。农会的人还挺讲理,把这钟给我们留下了。其他的东西杜娘没敢说,我妈也没敢要。

    我跟着马车后面,和其他孩子们一起,来到农会大院,这是伪满道德会的大青砖瓦房,窗户用土坯砌起来,比我大一点的孩子,能攀上去看,我小,只好趴在门缝往里看:看见杜大爷被吊在樑柁上,脱光了膀子,农会有个叫大王双子的,拿着皮鞭子往他身上抽,那动静不是啪啪的,而是扑哧扑哧的,每抽一下,杜大爷就哎呀一声,只听见杜大爷喊:别打了,别打了!我家炕洞子里还有一个聚宝盆!

    农会派小王双子领几个人,到了我们家二话没说,上里屋就开始刨炕,刨出来的原来是我们家分的那个银质的“麒麟送子”,这小王双子说,这哪里是聚宝盆?这不是给小孩子带的银符吗?咱回去再狠狠收拾这杜小手!妈妈在一旁说,这是叫聚宝盆,不信你们看看,这下面拴的除了小狗小猪以外还有个聚宝盆,这帮人拿着东西要走,我妈说,你们留下两个人,帮我把炕修一下,不然我在外屋烧火,里屋冒烟,炝着孩子咋办?这个小王双子指着一个叫闵大肚子的人,你留下,这位老薛三嫂也是咱翻身户,不是外人,你给好好修一下。

    这闵大肚子干活挺麻利,不大一会就把炕给抹好了。我悄声问妈妈,这个人肚子也不大呀?妈妈让我看她的手指肚子,呀!原来是个六指,他这第六个手指特别大。

    妈问我,你刚才到农会去看了?

    “去了”;

    “你杜大爷挨揍没有”?

    “用皮鞭子抽”;

    “你杜娘呢?”

    “没看见”;

    “你杜娘还戴着我的一副银手镯,到那里人家非给她撸下来不可,咱也别吱声了,行啊,破了财,免了灾”;

    “他们啥时候才能出来呀”?

    “你爸正在托大区武装部的朋友,去说说情,让他们破破手,一个穷赶马车的,咋也沾不上汉奸的边,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来。”

    “咱八路军不是斗地主吗?咋把贫农也斗了?”

    “孩子,你不懂,这叫斗人缘,即在矮檐下,你怎敢不低头?农会的人可得罪不起呀!”

    “他们把咱家的东西拉走了,你咋不要呢?”

    “傻孩子,以后可千万不要说是咱家的!其实,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咱家的!”

    没过几天,杜大爷杜娘被放出来了。在这期间,妈让我给他们送几次饭,只是交给农会把门的,也没看见他们。听农会的人说,杜小手的事,不算完,也就是大区里的有人说话了,这叫取保候审,让他们回去以后得继续交代问题,不许出远门,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回到家后,他俩里屋啥铺盖也没有了,弄些草,连铺带盖,晚上妈妈给他们扔过去一床被,听见外面狗咬他们赶紧又扔回来。我有时不听话,妈妈就小声喝斥我,你不是愿意跟着他们睡吗?你去呀!有一次,我不知从哪来的一股虎劲,我抱着枕头到里屋,钻到他们的草窝里。妈生气地说,你去就去呗,还拿枕头干啥?我就把枕头扔过去。

    过了一个阶段,农会也不找了,杜大爷没有车了,他就做烧鸡、香肠,挎着筐上街里卖,妈妈不让我吃他们的东西,说竟是老母猪、米参子(豆猪)肉灌的肠子。一次,杜大爷给我一串鸡杂,说,干儿子,赶快吃吧,吃完了擦擦嘴,别让你妈看见。结果回去以后,几句话就被妈妈套了出来,妈妈举起扫帚疙瘩要打我,我调皮的喊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我家还有个聚宝盆呢!妈妈扑哧一声笑了,放下扫帚疙瘩,小声对我说,这话可千万别让你杜大爷听到!

    1948年秋天,前院老陈家,失了一把大火,烧得他家片瓦不留,陈家的孩子就怀疑是老杜家干的,但没有证据,因此,天天在大门口骂杂儿(指桑骂槐)。杜大爷杜娘一看这样的生存环境,不能在三岔河呆下去了,就搬到哈尔滨,在黑龙江日报社附近住,杜大爷在南岗社会福利厂工作,杜娘在哈尔滨工具厂工作。他俩四十岁那年,才生了个男孩儿,取名小黑。

    淘气包子

    解放前,我爸爸照快像,这快像匣子是一个即有照相机又有洗像箱的总承,虽然苦点累点,但能解决温饱的问题。听妈妈说,爸爸的罪没少遭,特别是一到数九寒冬,像匣子里的显影药水、定影药水不大一会儿就冻了,还得升一个炭火炉子,坐到一个热水盆里加温,(药水不能直接用火烤),你爸爸的手经常沾着水,再一冻,这小拇指就冻烂了,漏出了骨头,到医院把小指骨第一节锯掉了。这件事我渺渺茫茫有点印象,在记忆中曾看见爸爸右手用纱布包着,用左手干活。我也曾经问过爸爸,屋里暖和,咋不在屋里照呢?爸说,屋里黑,光线不够。长大以后才明白一点,这感光度的问题说道多了,这照快相正片和负片都用放大纸,不用胶片,放大纸虽然比印相纸感光度要快,但比胶片21din(定制)还慢十来倍,那时候的技术不能跟现在比,照固定人像,打开镜头盖,照相师说着不要动,不要动,不要动,曝光时间得两三秒钟,现在用千分之一秒照飞机、火车、赛跑;用红外线在全黑的情况下都能照。

    我小的时候,经常挨爸妈的打,心平气和时,我问妈妈,淘气就是淘气呗,为啥还加一个包子?妈妈说,淘气的孩子,脑袋瓜子上总有大人给打的大包。头一个大包还没等消,第二个大包又上来了。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应该挨打的时候没打;不该挨打的时候却挨打。有两件事我长大以后才明白。

    一件是,一次,我在爸爸的照相机底下玩耍,一不小心踢在木制的三脚架一条腿上,把我家吃饭的这个家把什弄翻在地,摔得稀里哗啦,这照像匣子两面玻璃摔打了,里面的药水摔洒了,照相纸湿了也不能使了,我吓的乖乖地站着等爸爸打,爸爸瞧我苦笑了一下,安慰我说,别怕别怕!这相机经常被风刮倒,只要镜头不打,我再割两块玻璃安上就行了。

    另一件是,我们院里有一家杀猪的,叫张刀把,家里一帮孩子,很穷,我经常和他家的一个叫“丑子”的姐姐玩耍,丑子姐姐比我打三、四岁,经常护着我,我也经常在家里拿干粮给她吃。一次,我找她玩,她说,今天不玩了,家没吃的了,姐得上街要饭去了,我说我也跟你去,我帮你要!于是,我回家跟妈撒谎说,丑子姐要领我上街玩,妈叮嘱丑子姐,领着弟弟别撒手,靠边走,别叫车马碰着。

    到了街里,靠东边的一些买卖家我都认识,这头一家,是四合发铁匠炉,掌柜的姓张,到了他家门口,我学着丑子姐的腔调:“掌柜的,没吃的了,帮帮吧!”这铁匠炉的张掌柜的看见我一愣:这不是照相的薛师傅家的大公子吗?你怎么也出来要饭了?我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假装不认识他,神态可怜,呆若木鸡,嘴里还反复说着“帮帮我吧”那句话。当时我想乐,但硬咬着牙,装出悲伤、饿得没有力气的样子,结果,这老张家没少送给我们东西,还给了我们不少钱;第二家是老田家杂货铺;第三家是老印家卖烟麻的;第四家是老温家刻字的;第五家是老翟家卖年纸的,一家比一家给的多,再往前….我就不敢走了,因为再过两家就是我们家的门市房了,我爸在那屋呢,我便跟丑子姐说,今天咱就要这些吧,明天咱上对面,那些皮铺可有钱了,往西是志丰厚,往东是恒昌永,都是大买卖。丑子姐把要来的东西分成两份,我俩一家一份,要的一些吃的大饼子,小米饭、剩菜;用的洋火(火柴)我全给丑子姐了,我仅把分的一半零钱鼓鼓溜溜装了一挎兜,有三、四万块钱(当时是东北币万进制,折合人民币三、四元),乐颠颠的回家,准备交给妈妈,等待妈妈的夸奖,谁料想,此举大祸临头,不仅挨了妈妈一顿胖揍,而且撵我挨家送回去。我一边哭一边说,另一半在丑子姐那里,要不回来了,咋送?妈妈说,那就都给他家送去!就这一次,如果下次你在敢,我就打折你的腿!

    当天下午,妈妈拽着我到这几家铺子,找掌柜的赔礼道歉,说,张刀把家的傻闺女领着我家孩子出来玩,真没想到要起饭来了,这家人家确实也挺困难的,一窝孩子,吃上顿,没下顿,我就替他们家谢谢你们吧!有的掌柜的问,你家这孩子上午来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哪像现在这样乐呵呵的?妈妈说,你们不知道,这孩子可能装像了,将来长大了,是一个当戏子(演员)的料。

    晚上,妈跟爸爸说,看你们老薛家孩子出息了,今天还跟着傻丑子上街要饭去了,爸没容分说就给了我一巴掌,妈说,别打了,我给打的屁股现在还肿着呢。

    元宵节放花

    我们这前后院,共有十几个孩子,象我这般大的,只有我和金大虎两个,他住在我们东厢房,和丑子姐家住对面屋,比我大一岁,个儿比我高半头,好吹牛,别人问他吃啥饭,张口就说大米干饭粉炖肉,结果,回家就挨他妈一顿揍;为啥?因为当时土改家家都得装穷,不能漏富,穷人能天天吃得起这个东西嘛?打起架来净下死手,不是动大砖头子,就是属狗的下口咬。妈妈让我离他远一点,我也不知咋回事,总没记性,偏偏愿意跟他玩,有时我不找他,他还来找我玩。我想,反正我也不招他惹他,他也不能无故打我。听人讲,他的亲爸爸是个弹棉花的,他在两三岁时,他爸就得了肺痨(肺结核)死了,随娘改嫁到喇叭金家,取个大名叫金宝成。

    土改这年春节(1948)爸爸花了一千块钱(折合人民币一角钱)给我买了一个刺花(小礼花),我如获至宝,舍不得燃放,天天拿着它玩。从初一到初五,人家别人家的孩子放花我去看,自己的不放,心想,你们放完了我还有.妈妈不让我总拿着玩,说,如果把捻子弄掉了,就哑巴了。于是,我把它放在抽屉里,一直到正月十四,街里出来秧歌,我又拿出来,这天晚上,我还搂着刺花睡了一宿。第二天,我拿着刺花,找金大虎玩,金大虎说:“你还有呢,我的都放完了,今天晚上咱俩放花,你要是不敢拿,我给你放;我说,我自己敢放,不用你。他又说,你把这刺花扔到天上,等掉下来的时候,谁捡到谁就放,行不行?我说,那你得先给我一千块钱,我扔咱俩抢;他说,那我要抢不到,不是白给你一千块钱了吗?我说,就是玩呗!这时,金大虎瞅我一不注意,冷不丁地一下子把我的刺花打掉在地,捡起来了就跑,我随后撵到他家,进到外屋时,我想,我没他有劲儿,抢不过他,怕吃亏,便到对面屋找丑子姐,帮我给要回来,找到丑子姐,姐骂道,这小带犊子,还成强盗了,咱俩过去,我揍他!进屋一看,他们大人不在家,丑子姐二话没说,上炕就给他拽到地下来,把他胳膊往后一拧,把脑袋按到炕沿上,说,你把我小弟刺花搁到哪了?赶快拿出来!这小子真是软的欺负硬的怕,连忙说,别介,别介,我给你拿出来还不行吗?便从被褥垛底下掏出来,使劲往地下一扔,嘴里还挺硬:谁希罕要你这破玩意!我捡起来一看,这刺花后屁股的泥堵被他摔掉了,我随手把它塞了进去,拽着丑子姐说,别搭理他,咱们走!

    踩高跷

    这天晚上,当秧歌队出来的时候,我找到丑子姐放花,她点了一根香,我拿着刺花,她帮我点着捻子,这刺花五颜六色都是些大花瓣,可鲜艳了。我高兴地一边高高举着,一边在空中划圈,放到一半时,这花竞从后堵上冒火了,顺着我的棉袄袖筒子往里钻,我马上意识到,这后堵又开了,急忙把花扔到地上,可是,这已经晚了,只觉得我的胳膊火刺火燎的疼,回到家妈妈给我脱下衣服一看,哎呀!这胳膊烧的确黑,中间最严重的一块还在冒油,闻着有一股火药味,还有一股烧糊家雀的味,不大一会儿,这胳膊连片起了十几个大泡,就像琉璃灯似的,妈妈赶紧找来大酱给我抹上。这一宿疼得我没睡着觉,后悔不听妈的话。想,妈妈一定会埋怨我:再让你总拿着它玩,开后堵了你还看不到,瞎呀!咋不把花坐在地下放?可是妈妈没有埋怨我这些,只是轻轻的叨咕着:应验了,应验了,年三十你被油灯烫一下,我就感觉到不妙,早晚你躲不了这个灾星,人活在这世上,九九八十一难,有些是可以预见的,有些是不可预见的,你这是一步难呐!熬吧,反正是皮肉上的事,离心大老远的,就是得遭点罪,妈也替不了你,你爸的小拇指被锯掉了,都没说疼,你也是男子汉了,别哼哼呀呀的,挺着点,别寻思它,你心里想点别的事,等天亮了,妈领你去医院再上点药膏,消消毒,好好包一包。

    第二天到医院,大夫用镊子夹一块药棉花,把妈妈给我抹的大酱擦去,结果把皮都带下来了,漏出里面粉红粉红的肉,从新抹上药膏,包上以后,柁一块小木板,用宽绷带套在脖子上。许多年以后,每当我在工作、生活上遇到困难和挫折的时候,都能想起妈妈在元宵之夜对我说的《熬吧,人活在世上,总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这句话。

    (后记:吃一堑长一智,在以后的年月里,这烟花的花样越来越多,每到春节我都不厌其烦地给孩子们做烟花发射筒,用较粗一点的竹竿,把烟花绑到顶端,一点危险也没有。其中有两次叫闪光雷的烟花在中间爆炸了,孩子们说,多亏爸爸做这个发射筒,不然非崩到手不可。)

    厕所问题

    1949年3月1日,是小学开学的日子,这一天爸爸给我买了一个新书包,送我到三岔河中心小学念书,我高兴极了。

    这个学校在三岔河西北街,学校什么都好,就是在西北角仅有一个只能容纳十几个学生的木制的男女生厕所,又脏又小,大便的脚踏板,不但空间太大,而且还活动,一不小心就踩翻了。一到课间时候,几百个学生都挤着这一个厕所,三天两头就有一个学生被挤的掉进厕所大粪池子里,我当年虚岁才七岁,挤不过大同学,经常尿到裤子里面。一些高年级的同学跳出学校大墙外,到八路军挖的战壕里解手,我的个子小,跳不过去。高年级的值日生还戴着袖标记名,每天在校门口大黑板上通报跳墙学生的名单,以后又用铁蒺藜(刺鬼)护上大墙,谁也不能再跳了。我为了不在学校上厕所,早晨起来以后不喝水,上学前有尿没尿先在家尿一泡再走。后来我发现许多同学上课时举手请假上厕所,这个窍门挺好,我也举手跟着他们往外跑。有的家长领着尿裤子的学生找学校,校长说,学校要准备搬迁,上级停止建设拨款,我们也不能拿工薪分去修厕所,实在没办法,也觉得对不起你们,再克服一两年就好了。


    在解放初期,政府重视文化教育,鼓励老百姓把孩子都送到学校念书,免收学杂费,只要买两本书、有铅笔本子就行,学校学生太多,实行上下午班制,有时下午班我尿了裤子,第二天上午班裤子还潮的乎的,妈妈只好再多给我做一条棉裤。妈说,新中国都快成立了,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还成了老封建了,下课了还挤什么厕所?出了教室在操场上就尿呗!我说,妈!老师不让,老师说,随地大小便可耻;妈说,那你尿裤子就光荣?你天天焐着一个湿裤子,将来长大了作病咋整?依我看,你这个书就别念了!你还小,今年你才七岁,你就在家帮我哄着你的小弟弟,明年再去上学。

    我哭了……。

    盘尼西林

    第二年(1950)我重新念一年级,被分到一年一班,班主任老师是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妈妈,姓崔。崔老师多才多艺,我们的语文、算术、音乐、图画、体育,都是她一个人教。教画画,她三笔两笔就能勾勒出一个小孩笑的样子;教音乐,她脚踏着风琴,手按着八度和弦,嘴里还能同时唱出来;教体育,他换了一身运动服,教我们弯腰、踢腿、做燕式平衡,平常总是那样笑容可亲。

    学校的厕所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崔老师善解人意,她宣布,以后上课时哪位同学要上厕所,不用举手,你就悄悄地出去,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就行。可能是由于我长大了一点,尿泡也长了,再也没有出现那“光荣”的事。

    转过年,上了二年级,还是这位崔老师教我们,一次,崔老师连续七、八天没有给我们上课,我很想念她,就和几位同学搭伴,去老师家看看,老师抱着孩子,面容很憔悴,她说,这孩子得了“猩红热”连续七、八天高烧不退,医院大夫说,得需要注射“盘尼西林”( penicillin 当时就这样叫,许多年以后,人们才不叫这个英文名,普遍都叫青霉素),先交五万块钱(折合人民币五元),我手头现在一个也没了,给孩子爷爷捎信去还没有回音,你们也知道孩子他爸爸抗美援朝去了,这要是再延误几天,这孩子若是没命了,我咋跟在朝鲜前线上的人交待呀!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我这个人那,从小就眼窝子浅,也跟着流起泪来。临走时我们安慰老师,你别着急上火,大家帮你想办法!

    解放初期,全国职工工资水平都比较低,据讲,校长每月才挣一百八十个工薪分(折合现在人民币十八元),一般老师挣一百个工薪分。我一算,这孩子打一次针,就得老师半个月的工资。

    我觉得,我们家的生活,比别人家还充足一点,爸爸已经不照快像了,和几个人合伙开了一个叫宏玉祥的鲜货铺,除了经营前店后厂、大水果窖以外,还接待辽宁熊岳城、盖县、瓦房店的行商老客,安排他们吃饭住宿,帮他们成火车的代销水果,爸爸他们挣代理费。这些老客,扔下货单子就下馆子、打麻将、到澡堂子泡澡、到戏园子看戏,还有的逛窑子,他们出手大方,有的人还送给我钱,我都如数交给妈妈。

    回到家里,我把老师家的事情跟妈妈说了,并要求妈妈借给老师五万块钱,妈仅掏出来一万块钱,说,你就送给他这些吧,不跟她要了。再和别的同学凑一下。我揣起这一万块钱,准备穿过前屋爸爸的鲜货铺时,发现柜台里的钱匣子盖开着,露出不少钱,我突发奇想,若是拿他四万块,加上妈给的一万,先借给老师,等老师还钱时,再偷偷地给送回来,不管咋的,先救孩子的命要紧!我看爸爸正在大门口忙乎,我这手哆里哆嗦拿出四万块钱,装入挎兜,没敢从前门走,绕到后院从角门跑了出去。

    走在路上,我想,自从爸爸开了这个鲜货铺,我天天从这钱匣子旁边路过,都是视而不见,有时掉在地上的零钱,我都顺手捡起来,扔到匣子里,这钱对于我这个吃穿不愁、天真无邪的孩子来讲,一点用途也没有。今天,看到这钱咋就这样珍贵呢?我没有到学校,径直来到老师家,把钱交给她说,这是我妈给你拿的,赶快抱小弟弟打针去!我又一次看见老师哭了。

    大约过半个月左右,崔老师抱着孩子来到我家,妈妈热情地跟老师打招呼,并吩咐我赶快到前屋给孩子拿点水果吃,这时我预感不妙,老师莫不是给我妈送钱来了,我的心像拨浪鼓似的蹦蹦跳,妈妈看我不愿动弹,又一次催我:赶紧的,你还愣着干啥?

    我到了前屋,爸爸没在,张爷(合伙人之一)在柜台上,我说,张爷,我们家来客人,妈妈要称点水果,给我爸记上账。张爷爷称了几种水果,记上账;临走时,还给我拿了一块叫“佛手”的上点心,说,这个不记账,是赏给你的。回来时,我先把这佛手递给老师的孩子,然后把水果放到桌子上,发现妈妈和老师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我一看坏菜了:妈妈很严肃地问我,你那四万块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低下头,胆却地说,在前屋柜台里的钱匣子里拿的,妈妈伸手就给我一巴掌,老师拉住妈妈的手,一边哭一边给我妈跪下说,这都怪我呀!妈妈把老师搀扶起来,说,这孩子以前手脚可老实了,这是我前辈子作的孽呀!怎么养活出一个家贼来了。崔老师啊,你不知道,这不是我们一家的买卖,这事如果让其他几个东家知道了,我和他爸的脸皮还要不要了?我们以后还咋在这市面上混哪?说着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只见妈妈脸色铁青,嘴角抽动几下,昏倒在地。我扑到妈妈怀里一边哭一边晃动妈妈脑袋大喊,妈呀!妈呀!你快醒醒!以后我再也不敢了……。老师急忙上前,按住妈妈的人中穴......。

    妈妈醒过来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妈妈的神情恍惚,不思饮食,看见我就象看见另一个人似的。这件事对妈的伤害太大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妈妈,心里一直很愧疚,我的眼光也总躲着妈妈,不敢正视妈妈一眼。好在,妈妈始终瞒着爸爸,没敢把这事情告诉他。我想,我爸那个山东脾气,他要是知道了,不把我打死才怪呢?

    军线广播

    1951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打得很残酷,这一年夏天,志愿军总后勤医院设在三岔河,就在我爸合伙开的宏玉祥鲜货铺胡同西侧(现已翻建成电信大楼)。一时间,三岔河小镇在东三省出了名,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志愿军伤病员,陆续地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学校经常组织我们学生到车站迎送,我们班同学还在崔老师带领下到伤病员驻地,开展慰问活动,崔老师给我们编排了一个群口快板,我们表演得非常成功,为了背诵这套快板词,我天天回家练,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还能背诵出来,现在只能记住几句:志愿军真英雄,朝鲜战场建奇功;爬冰卧雪不怕苦,一心打垮美国兵……。

    有一天,一位志愿军通讯兵在我们家窗户外面,扯了一根电线,我好奇的顺着这根线来到志愿军伤病员驻地,奥!原来是一根广播线,志愿军伤病员在病房里就可以听到前线战况的广播,还可以听唱歌,听戏曲,可好了!心想,在我们家安一个该有多好。你说巧不巧,在医院外面有个垃圾箱,我准备捡几个小瓶回家玩,偶然发现有一个广播喇叭(长大以后才知道这叫舌簧式纸盆喇叭),我高兴的拿回家,准备接到窗户外的线上,一看有两股线,接哪股呢?我又回到伤病员病房,问伤病员叔叔,一位姓齐的叔叔告诉我,一股接到广播线上,一股接地上,找一个铁钉子,接牢实点,浇点水声音大。我回家找来一个梯子,先把上面接好,没找到大铁钉子,我就把炉钩子用斧子把钩直过来,钉到地下,刚一接通,声音就来了,我高兴的喊爷爷听,爷爷说,听到了,这是评剧,也叫大口落(lao)子,我眼睛没坏时,在哈尔滨道外十六道街花落家戏园子听过,我大孙子有用了,你可加点小心别电着!我说,这和咱家电灯的电不一样,电灯的电打人突突的,忍受不了,这个电稍微有点麻酥的,没事。

    以后,我和这位教我安喇叭的齐叔叔可好了,他是一个南方人,亲切的叫我“小鬼”,我经常去帮他打水、扫地、上街帮他买东西;闲暇时,我让他给我讲志愿军在朝鲜打美国鬼子的故事,时间长了,我了解到,他是志愿军某部运输连的连长,一次他们的车队在往前线运送炮弹的时候,美国鬼子的飞机发现了,一排扫射使他的左腿挂了花,他坚持着与敌机周旋,最后终于甩掉敌机,把炮弹送上前线,取得这次战斗的胜利,他个人荣获二等功,他们这个连队获得集体一等功,被命名为“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连”。齐叔叔送到医院后,左腿被锯掉了,送到了后方……。

    有一天,我家安的这个广播喇叭被志愿军通讯兵掐断了,说这是军线,不许老百姓听,我便冒着胆子去问齐叔叔,你们这军线广播为啥不让老百姓听?他说,不能啊,军民一家嘛,这也不是什么军事秘密,都是一些正面宣传和文艺节目。我说,我家接的广播让你们通讯兵给掐了,求求你给说说,能不能别掐了?我的爷爷七十多岁了,眼睛瞎了,平时可郁闷了,听到广播声音可开心了。齐叔叔说,我给你问问。打这以后,这广播再也不掐了。每到晚上,我们家可热闹了,周围的邻居都来听广播,有时下午我放学回家,撂下书包就听广播,妈妈气的把线拔了下来,爷爷说,你先做作业,等晚上你睡觉时再接上,到了晚上,我听着听着就睡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我去找齐叔叔玩,他不在。问对面床的叔叔,他说,你别找了,他被团部纠察队关禁闭了。我说,为啥?他说,他把税捐局的玻璃都给砸了,还用拐杖把他们干部给打了;我又问他为啥打人?他说,你还小,不懂。他环顾一下周围,小声对我说,他们税捐局的这帮小子竟勒索老百姓,该揍!

    打这以后,很长时间没有看见齐叔叔。有一天,我到火车站票房子去玩,突然发现齐叔叔脱掉了军装,换上了便衣,柱着双拐,背着草绿色上面绣着《最可爱的人》的书包,我赶紧喊他,问他干啥去?他说,复员转业了,回家种地去。我问,你这腿行吗?他说,行!组织上准备给我安上一只假腿。

    我依依告别了齐叔叔。长大以后我还经常想念他,后悔当时为啥不留个地址。

    齐叔叔,你在哪里?如果健在,得有八十多岁了。

    我是大哥

    我虚岁十岁这年(1952),我爸爸合伙开的宏玉祥鲜货铺正红红火火,突然宣布废业。当时我小不知道啥原因,后来大一点才知道:给辽宁行商老客代销水果的生意,税捐局通知一律补交营业税和所得税,当时宏玉祥属于代理代销,仅按销售额的百分之二收取代理费,所有本利都叫辽宁老客拿走了,税捐局的人说,我们不管谁拿走,“打酒跟提瓶子的要钱”,你们卖的货,就得跟你们鲜货铺算账,连交税带罚款总共两万块(指人民币。这个期间东北券已以万分之一的比例兑换人民币),这一下,宏玉祥叫苦不迭,他们把所有铺垫(固定资产、家具用具)和流动资金加起来也不足一万块钱,拿不出现金,公安局就把张爷爷(张瑞祥,首席经理,现在称法人)扣押起来。爸爸让我每天到拘留所给张爷爷送饭。后来,税捐局虽然把这件事纠正过来,把张爷爷从拘留所里放了出来,但还强调说,你们把纳税人放跑了也是有责任的,你们有帮助税务部门追查销货人缴税的责任和义务。

    宏玉祥几个股东一商量:现在国家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政策是“利用、限制、改造”,将来还要实行赎买政策,逐渐变成国有,咱们这买卖咋干也没个好,不符合国家社会主义经济的大方向,不如干脆早点把门一关,大家各奔前程。

    经过清算,爸原来投资三千元(折合人民币),仅分回不到两千元的欠帐户(债权)。妈妈说,“三年白干,连本上仓”。

    就在这时,在辽宁安东(现丹东)的伯父来信说,要我爸爸掏一千块钱,他要装修一座玻璃房子,再买一个德国产蔡斯镜头,就可以合伙开一个照相馆,妈对爸说,你吃一百个豆不嫌腥,这些年,他骗你多少钱你没有数吗?爸说,我们是亲哥兄弟,一奶同胞,不讲吃亏占便宜,于是,把家里所有积蓄500元拿出来,又在老朋友哪里借500元,领着爷爷上了火车,去了安东。家里扔下妈妈和我们三个孩子:我十岁;二弟(树堂)五岁;大妹妹(丽华)三岁;家庭的重担都落在妈妈和我的身上。我想,谁让我是老大来的。

    宏玉祥这个门市房,兑给了工商联姓李的哥俩,他们开了一家“新成东”冰棍店,在哈尔滨进了一套冷冻机,制造冰棍。为了解决我们家零花钱的问题,我决定在他们家上冰棍卖,上一根四分钱,上十根搭一根,卖不了如果化了,只要有根棍就可以退换;卖五分钱一根,卖十根可以赚一毛五分钱。每天我上课是上下午班,可以卖半天,系着一个小白围裙,上面印着新成东机器冰果,拎着两个广口保温瓶,走街串巷,吆喝着白糖冰棍,有的大人抱着小孩,不买,我就在他们身后跟着走一会,卖多的地方要数票房子、大车店、二人转、电影院门口等人多的地方,半天能挣七、八毛钱,每到星期日,一天可以赚一、两块钱。

    就在这年一入冬,妈妈又生了个三弟,求邻居王麻绳家的大姑娘伺候月子,我每天卖完冰棍回家时,必须捎回点菜,再给小弟弟、小妹妹花一毛钱买回两个烧饼或三个馒头。有时冰棍化下点糖水,回家以后,我给它倒到饭碗里,再少用点水涮涮暖瓶,倒在一起,用勺子分给小弟小妹喝。妈妈和王麻绳家姑娘瞎唠嗑,夸奖她这前后院属你长得漂亮,干活还麻溜,你也就是比我家大儿子大六七岁,不然我非娶你做儿媳妇不可;一句玩笑话,说得我脸通红;但人家王大姑娘却不羞不臊,履着竿就往上爬,从此,管我妈不叫大婶叫老婆婆,管我叫小女婿,我呢?不管你咋叫,我就是叫大姐。

    妈有时让我到闾长何大爷、区民政徐叔叔家要账(讨债),说爸爸没在家,妈妈要买米,小弟小妹要看病,十次得有八次无功而返。使我对这个差事很厌烦,有时对妈妈说,妈,我来看孩子,你去要账!妈骂我,罐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你小时候和傻丑子要饭那精神头哪儿去了?我说,你不是常说人在世、花在池吗?咱现在不能跟那时候比,那时爸爸很有威望,现在爸爸失业,背井离乡,人家欠帐的都成了大爷了。

    这年春节前(1953年初),妈妈收拾收拾东西,领我们四个孩子上安东找爸爸。临走时,把带不走的被褥、家具、锅碗瓢盆锁在小平房里,妈把钥匙交给王麻绳大姑娘保存,委托她照看家。一年后,我们回三岔河时,门窗没了,屋里的东西荡然无存,王麻绳大姑娘哭诉说,我没给你们看好家,开始,有人撬开锁,后来就有人连门窗都给端走了。妈妈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尽到心就行了。

    防空之夜

    1953年的安东市,既是抗美援朝的后方,又是保家卫国的前线。我们娘五个来到安东找到爸爸以后,便住到中富街60号中大照相馆二楼洗相间,这屋白天黑夜都是漆黑,我们只好白天活动在爷爷房间,夜晚回去睡觉,我办理了转学手续,到江边永安小学四年一班,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

    说这城市是前线,主要是美国飞机经常来这里空袭,炸鸭绿江大桥,安东市整个城市处于高度备战状态,为了防空,怕把玻璃震碎,家家户户都在玻璃上贴上纸条,有的家贴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有的贴出《万》字形图案,全市灯火统一管制,黑夜敌机来袭击时,全市一片漆黑;白天遇到空袭时,人们就地就近进入防空掩体,学校如果正在上课,由老师组织学生进入防空洞。赶上星期日,我们孩子们在街里玩,碰上空袭,走到哪里就站到哪里,看高射炮打飞机,白天是一片硝烟,夜间比现在放焰火还绚丽多彩。三月下旬的一天夜里,防空警报拉响,不大一会儿,三四架敌机在鸭绿江大桥上空盘旋;看来,敌人要轰炸大桥。就在这座钢铁之躯上,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通过这座桥,运送大批军需物资,运送从苏联老大哥那里买来的喀秋莎火箭炮,使志愿军在战场上捷报频传、节节胜利,因此成为敌人的主要袭击目标。


    我趴在二楼照相室玻璃房子窗台上,观看着激烈的战斗场面:我军地面十几台探照灯两三个一组,只见强烈的光束交叉点上,用目光就能看见敌机在里晃动,灯光紧逼不放,敌机飞到哪里,灯光就追到哪里。

    这时,架在六道沟帽盔山、七道沟镇江山(现叫锦江山)、八、九道沟元宝山上的高射炮开始猛烈轰击,在敌机前后左右炸开一朵朵中间是橘黄色的、外面包着白色的花朵,把敌机打得蒙头转向,仓皇地丢下了炸弹,只听到一声声闷响,每一响声都带出一片火光,照的整个城市如同白昼一样:开始是一片白光,然后变为黄色,消失前是一小团红光,前后持续有三、四分钟,这些炸弹都投到鸭绿江里,没有炸到大桥。在激烈的炮火中,一架敌机被打中了,只见屁股冒着火,画了一条斜线,扎到江东朝鲜的新义州,我高兴的跳了起来,喊道,打得好!打得好!这一喊,把爸爸喊了过来,他一只手拽着我到里屋,一只手打我的屁股,喝斥我说,你不要命了?这个热闹你还敢看?那炮弹皮从天上落下来,可不长眼睛!上次空袭,咱家的玻璃房子顶上就震坏两块玻璃,在兴隆街还炸死一个小孩,你也不是不知道!

    第二天上学,我当作新闻告诉同学们:昨天晚上咱们揍下来一架敌机,你们看到没有?许多同学都笑着说,啊?你就看到一架?我们都看到打下两架,第一架落到新义州,第二架落在咱们学校前面大江里。有的同学还说,我们还看见一个美国鬼子跳伞了,我们几个人一直顺着将要落地的方向跑,经过公安街、元宝市场,一直跟到沙河镇,看到志愿军吉普车把这个美国鬼子拉走了。

    我当时想,咱们外来户的胆子太小了,人家坐地户对于这些场面司空见惯,咱比不了。

    摧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 收入专辑,就像老师给小学生帶小红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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