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夜,分外寒冷,风把持续了几天的雾霾吹散了,天空中的月亮显得格外明亮,月光像流水一般隔着窗子流进了房间,屋子里的东西都能看的真真切切,却又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
杨潇潇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般,眼前的一切过于真实也过于模糊,她披了件外套,轻轻地爬下床,没有打开台灯,就着月光呆呆地坐着。凌晨了,空气安静的像凝固一般,耳边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和楼下偶尔经过的汽车声。
冯锦是自己的姐姐,亲姐姐,这是妈妈在电话里亲口承认的,自己终于知道了真相,闭上眼睛,妈妈的声音就在耳边:“潇潇,你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啊,你别再挨个问别人了,对,对,妈都告诉你,妈什么都告诉你,冯锦是你的亲姐姐,她们没有骗你,当时咱家穷,你奶奶一心想要个孙子,就把你姐姐送出去了,这么多年了,你看,你姐姐不是过的很好吗,潇潇,别再问了,也不要和冯锦说了,妈,妈对不住她啊……”电话里传出妈妈哭泣到说不出话的声音,潇潇仿佛看到了妈妈泪流满面的样子,潇潇想到这,突然觉得有些冷,把衣服拉紧了一些。
冯锦是大杨潇潇两届的学姐,她们并不是一个学院的,因为一次志愿者活动认识的。她们长得太像了,周围的同学都看玩笑说她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杨潇潇当时也并没往心里去,只是从此之后两个人关系越来越好。杨潇潇上大一,刚刚结束高中学业的重担,对大学的一切充满期待又无比迷茫,两个人刚好是一个地方的,因此冯锦对这个小师妹格外照顾。
十一长假,两个人一起坐火车回了家,呆在家里无聊,冯锦提议去杨潇潇家里玩。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生转变的,妈妈开门见到冯锦的时候突然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冯锦倒是落落大方脆生生地叫了声阿姨,爸爸见到冯锦也是呆呆的,平常潇潇往家里带朋友爸爸妈妈都会热情地招待,这次两个人举止却很不自然,尴尬地笑着,这些都不算什么,后来表哥来家里了,等冯锦走了之后,表哥来到杨潇潇的房间,小心翼翼地问:“潇潇,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带给叔叔婶婶看的……”
“哥,你说什么呢”
“潇潇,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知道你会长大的,有些事瞒不住你的”
“哥——”
“是啊,你们长得那么像,从小就有人说咱们杨家的孩子个子不高,偏偏你长得那么高,比哥都高啊!”
“哥,你怎么了?”
“潇潇,你一定是知道了,对不对,要不然你不会把你姐姐带到家里面的,对不对!”
杨潇潇愣住了,她看到表哥越说越激动,表哥闭上眼睛,从眼角流出了一行泪,叹了口气,离开了。
杨潇潇也是从那时候产生疑问的,她没有问父母,她绕着弯问了叔叔婶婶,问了姑姑舅舅,每个人都含糊地告诉她“两个人长得像是赶巧呀”“潇潇问这个干啥啊,别乱想了”“好好念书啊,你爸妈供你念书不容易啊”。
但是今天潇潇打电话犹豫地和妈妈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希望妈妈明确地否认她脑子里这些凌乱的想法,希望妈妈告诉她表哥那天是胡乱说,希望妈妈解释解释为什么她和爸爸见到冯锦会有那样的表现,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冯锦是我的——亲——姐”杨潇潇想到这里,心里满是悲凉,冯锦是出生在冬天的,二十年前,父母是在这样刮着寒风的夜里把姐姐送走的吗?姐姐醒来哭喊着找妈妈时,四周却全是陌生的人吧?为什么,送走的是姐姐,不是我?
“冯锦是我的姐姐”杨潇潇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个成绩好偏偏长得又美、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竟是自己家的孩子,竟是我的姐姐,原以为他乡遇故知,自己与冯锦在家乡外的学校里萍水相逢,冯锦才对自己如此照顾,自己才对她如此心生依赖,原来一切是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液,原来是命运故意让我们相见!”
夜更深了,杨潇潇爬上床,感到一阵阵困意,慢慢睡着了。
再见到冯锦是一年多了,杨潇潇那天直到图书馆闭馆才离开,她沿着湖边走着,夏天温暖的风吹到杨潇潇的脸上,像及了妈妈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
“潇潇”
杨潇潇抬头,是冯锦,一直以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姐姐,她甚至替她的父母感到惭愧,也害怕自己忍不住透漏这个秘密。冯锦此刻微笑地看着她,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
“潇潇,我快要毕业了,但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嗯?为什么?”
“因为……因为保送了研究生啊”
“潇潇,你,都还好吗?”晚风把杨潇潇的头发吹得凌乱,冯锦伸出手,帮杨潇潇理了理头发,杨潇潇抬起头,发现冯锦的眼眶红红的,她心头里一热,突然抱住了冯锦,抽噎起来。
“姐——”
冯锦紧紧抱住了杨潇潇:“潇潇,你知道了?他们告诉你了?我以为他们不会告诉你的,潇潇,我的的妹妹——”
杨潇潇愣住了,手放了下来,盯着冯锦的眼睛问:“什么?你说什么?你也知道了?”
冯锦拉着杨潇潇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缓缓的说:“潇潇,我没想到你也知道了,潇潇,我一直在找你,她们以为我小,以为我不记事,可我都知道,虽然当年我两岁多,可我知道妈妈肚子大了又小了,我记得你,我知道她们把你送走了,这些年我从没问过我家里人一句关于你的事情,可是,潇潇,我真的没有放弃找你,从在学校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开始有些怀疑,我去你家,也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我回到家问过我妈了,当年,家里实在养不起了,把你送走了,潇潇,你——会怪我们吗?”
冯锦流着泪,从包里拿出钱包,打开钱包,指着上面的照片给杨潇潇看:“潇潇,这是我爸妈,不,是咱们爸妈,不论怎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杨潇潇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杨潇潇认识,从打记事起,她就知道那个男人经常在村子的路边等她,给她买吃的,送她玩具,还告诉杨潇潇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长大一些后,他经常去叔叔家做客,每次他来,表哥都会把自己叫去,她记得,这个男人看着自己,偷偷抹着眼泪。
杨潇潇像石头一样,僵硬地坐在那里,她忘记后来是怎样和冯锦分开的,也忘记是怎样回到宿舍的。
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真相,而是人心,杨潇潇模糊地看到,小时候自己任性,爸爸半夜打着手电出去给自己买零食,看到妈妈早早地起来给自己做早饭,看到爸妈送自己上大学离开时初显苍老又悲伤的背影……好在,杨潇潇知道,千里之外,总有人在等待着自己。
暑假来了,杨潇潇回到家,推开门,用力的,抱住妈妈。
“妈——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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