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馄饨面

我的家在沉睡的江边小城迎州，这里是我眷恋的故乡，有我最美好的回忆。我的家就在城外江水边，你看清澈奔流的江水，就好像一直在试着叫醒对岸大青山，可是大青山就是浑然不动。有的时候，又好像大青山醒了，但是威威然蔑视着江水，清澈的江水哈哈哈的笑着跑掉了。小时候，爸爸告诉我江里有大鱼，还说他是顶大的捞鱼大王，每次爸爸带回大鱼都骄傲的说：晚上吃鱼！那时候我觉得我爸简直就是英雄。到后来有一次我妈问我：你见过你爸捞鱼吗？我兴奋的说：没有！我妈看看我，看我期盼得眼睛都发亮了，她噗嗤的就笑了，说：你爸拿回来的鱼都是买的，每礼拜五石滩有集，不信你去看看，准能瞧见你爸。我哈哈哈的笑得打滚。我觉得我爸骄傲的样子现在变得那么搞笑，今天也是礼拜五他会不会买鱼回来呢？我可能会忍不住笑出声。

那天晚上我爸果然买鱼回来了，饭桌上妈妈忍着笑问爸爸：今天这鱼好大，多少钱。爸爸惊讶的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我，也忍笑说：13。我笑出了声。

后来我也忘记是在哪一年，反正我已经长大，据说城里新街路开了一家特别好吃的小饭馆，说是只买两样吃的，一个广东馄饨面，一个酱牛肉。我爸从城里回来说他们家的酱牛肉真是好吃，可惜不让打包外带。这么一说把我馋的不行，隔天我就拉上我妈专门进城去吃了。真的好吃，牛腱肉酱香好浓，入味软烂，特别是牛肉的配料沾汁，好吃的不行，酱油打底，酸辣微甜，葱香浓郁。

再后来，我就成了他家饭馆死忠粉。这家店里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墙上瓷砖通体白亮，客人来时惬意得很，而整个饭馆里外只有老板一个人，客多时，煮面浇汤，切牛肉，配沾汁，忙的晕头转向。老板说他家饭馆叫春雷馄饨面，可门头上从来也没有招牌挂上去，问起来老板就会说：太忙，还没弄。我来的次数多了，也成了老板的熟客。听说话，老板家不是本地的，据他自己说，他是北京人，就自己一个人了现在，所以店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老板的话让我觉得那么心酸，老板也不愿意再说很多，我仍旧时常来店里光顾，一碗馄饨面，一碟厚切酱牛肉，让我至今都特别怀念。

有一年秋天，十月份下半旬这一天，因为在城里忙工作到错过晚饭时间，所以想去春雷吃碗面然后再回家。等我开着车到了店门口，发现关门了，我看了看时间，不应该，往常都没有这样早打烊过，可能是老板有事吧，我只好调头，开车回家了。在穿过马上要出城的那个路口红绿灯的时候，我看见在路口左手那边车头向着我停着一辆SUV，透过窗户能看见坐车里的司机好像是春雷的老板，不过因为过路口一瞬间没看清。过了两天我再去春雷的时候，老板和我熟悉的打了招呼，我聊家常的时候随口问了问老板，说我前两天晚上还来过一次，想吃面但店打烊了，怎么那么早？老板笑着说：出去办事了那天。我又问：那天在东关出城路口我看见有一个白色的SUV，里边好像是你。老板哈哈笑着说：对，车就在后边呢，你看见我了？我打趣的说：老板～干坏事去了吧～能理解能理解～。老板脸一红，笑着说：别废话，吃！

之后我又看见过几次老板开着他那辆丰田酷路泽出去。直到十二月的一天，那天下着大雪，我仍旧开车出东关回家，就在上次的路口，我等着红灯，我看到右手边来了一辆旧的三箱别克，要拐弯到和我相反的方向去，就在我车正前方的时候，左手边突然高速冲出春雷老板的那辆白色酷路泽！就在我眼前直准准的一头撞上了别克，巨大的撞击下，别克车瞬间飞转出去，直接撞在树上，玻璃爆碎，车身全部变形，支离破碎，整个发动机舱盖掀飞了，机器散落一地，飞出的零件打碎了我的前挡风玻璃，别克里有人受伤了，因为直接看到了血迹，白色酷路泽也受损严重，由于地滑，车打转后翻滚了，就在这时，白色酷路泽里爬出了一个戴棒球帽的男子，扶着地，他晕头转向了，我看得出来那是春雷老板，我刚下车准备跑过去，就看老板在向别克车晃晃悠悠的走，就看他趴在别克变形的车窗上，伸手捅了捅里边的人，看样子是没反应，他一屁股坐到地下，看到了我。我马上跑过去，先看了看别克车里，那景象绝对难忘，看了一眼，我转身就吐了，车里有两个人，都死了，司机被那边车窗外撞碎玻璃伸进来的粗大树枝插中了脑袋，面目全非，红白一片，副驾驶应该是个小女孩，肯定是死了，由于巨大的撞击，小女孩卡在变形的车身铁架子里，一根铁架穿透了小女孩，血肉模糊。我趴在地上吐过之后，起来伸手去扶春雷老板，他也受伤了，玻璃碴子划了一脸，胳膊上身上也都是血，老板甩开我的手，跟我说：滚，别管。老板这么一说，我想到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我慌慌张张的拿出手机，老板费力的蹬了我一脚，跟我说：‘’滚蛋！听见没有！你别管了，我打吧。‘’ 我很害怕，但我没有走掉，我拿出纸给老板擦血，我还打了电话，叫来了警察和救护车。同时我也被带走了。

后来得到消息，确认别克车上的两个人当场死亡，春雷老板手臂骨折，左眼受伤，左腿软组织挫伤，由于事故致死两人，老板被追加刑事责任，我的话也被当做证词录入档案。

从那之后，春雷馄饨面再也没开过，门头的招牌最终也没挂起来。而老板，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很多年以后，我去了上海，进了一家大公司工作，稳定以后我把爸妈也接了过来。我的工作经常要出差到国外，所以从那以后，除了过年我们就很少回到迎州了。

这一次，我接受公司指派，到纽约布鲁克林的分公司出差。到了这里的第二天晚上下班，我就发现了一个让我吃惊的东西。在我们公司后边的街区，路边有一家店，门头上写着春雷馄饨面！霓虹闪烁的五个字，我特别的熟悉，又特别不愿意让它带领我回忆起当年那个事故。我从窗外向里边看了看，有少量的客人在吃饭，柜台那边有一男一女两个亚裔年轻人，好像是店里老板。我决定今晚在这里吃，这名字让我记忆犹新，但是不知道他们卖不卖酱牛肉。我推门走进店去，柜台里的男孩，用标准的英文欢迎我，我用中文问：说中文吗？小伙子马上笑容满面的说：OK！他给了推荐了菜单，上面有馄饨面，但是没有酱牛肉。可能是因为都是中国人，所以他们愿意和我聊聊天，小伙子告诉我，他们来美国很久了，那个女孩是他新婚妻子，我祝福了他们，并告诉他们以前在我的家迎州就有一家春雷馄饨面，那家店的面也很好吃，并且有特别好吃的酱牛肉。小伙子和女孩说我们也可以尝试一下酱牛肉。女孩笑眯眯的说好，然后就转去后厨了，小伙子继续和我聊天，并送给我一瓶我啤酒，我们喝着酒聊了很多，他说他妻子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过，她爸爸妈妈都急疯了，报警之后由于线索很少当时并没有找回来，两人双双辞了职，满世界的去找女儿，这个事还多亏了她爸爸，她爸爸有些黑道关系，最终打听出人贩子的下落，之后想要自己去救女儿，可是她妈妈一定要跟着去，她爸爸劝说不动，两人一起去了，可是由于着急，在路上出了车祸，她妈妈受重伤住院了，可是她妈妈坚决催促着她爸爸去救女儿不用管她，她爸爸留下钱叫来家里人陪护，就继续行程了，最终她爸爸摸着线索最终找到了她，她已经在一个山村里被锁起来，成了一个男人的媳妇儿，她爸爸和村里人打了一架，但仍然没能带走女儿，最终留下了五倍的钱才把女儿带回来了，回来以后两人抱头痛哭，她问到她妈妈在哪里，她爸爸拉着女儿马上去了医院，到了医院才知道她妈妈因为并发症，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两个星期以后她妈妈过世了，从她回来她妈妈就一直昏迷，她趴在床边一遍一遍的哭着叫着说妈妈我回来了，可她妈妈到最后也没能醒过来。她妈妈刚刚过世，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原来在被拐卖的村里时，那个男人强奸了她，她爸爸带着女儿去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爸爸几近崩溃，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女儿丢了，两人疯了似的去找女儿，好不容易女儿找回来了，老婆又死了，现在女儿还被强奸怀孕了，她爸爸心里就好像火山就要爆发一样，可是表面上还要劝慰女儿，说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她爸爸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把女儿送来美国读书了，自己在国内决心找出人贩子，发誓一定要复仇。据说她爸爸动用黑道消息打听了很久，一路上追查拐卖他女儿的人贩子，也不知道她爸爸这一路上是怎么生活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反正后来打听到了人贩子的下落，她爸爸顿时杀心大起，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决定开车撞死他，据说成功撞死人贩子之后，她爸爸没有想到人贩子车上还有一个小女孩，一并撞死了，后来警察说那个小女孩不是人贩子的女儿，也是人贩子刚拐来的，她爸爸一听说又是个别人的女儿，再加上自己的遭遇，精神就逐渐的受了刺激，已经住进精神病院了。小伙子说前一阵子，她刚和妻子从国内回到美国，本来这次是想把她爸爸接到美国来，可是她姑姑说不要了，说是一方面她爸爸这情况不知道能不能过去，再有，说她带着一个疯爸爸没法生活，所以她姑姑把她爸爸留下了，让她常回来看她爸爸就行了。这个饭馆其实是她爸爸那个时候起的名字，她小时候特别爱吃，就说将来想开饭馆，她爸爸就答应说将来咱们的饭馆就叫——春雷馄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