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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世七日》第一日午后:一段往事,妈妈来信(六、七章)

《入世七日》第一日午后:一段往事,妈妈来信(六、七章)

作者: 香农弥望 | 来源:发表于2020-03-18 07:24 被阅读0次

文|香农弥望

一段往事

那是星琦妈妈离开家不久,星琦偶然得了一块泥巴,就按书上的一张人物画做出隐士,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星琦几乎足不出户,修修改改,没完没了。云香多次阻止呵斥也不见成效,加上父母都不在家,星琦变得更加敏感,云香也觉得孩子可怜,就不管他了。

可是最终看到隐士被做出来时,她看着那陌生的形象,那生动的神情,心头隐隐升起恐惧,她问星琦,做出来后会捏掉吧。

星琦居然说,他要永远放着,听得她心里更不舒服了。

有一次,趁着星琦上学,她颤颤巍巍走到小屋,看着那古老士人用没有神采的眼珠瞪着她,她更加惧怕,大浩劫时期那种想毁灭一切不能掌控的,不能理解的愤怒重新燃烧起来,她咬咬牙再次伸手。

星琦砰一声,推开门,看见云香的动作再看到她还未褪去的决绝的表情,一下就明白她要做什么,嚎啕大哭起来,星琦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要毁了我,她要毁了我。”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像源源不断的洪流,将他淹没,夹杂着经久压抑的困惑和委屈,说不清道不明地痛哭起来。云香彻底懵了,赶紧过来哄,星琦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哭得这般厉害,可是无论意识多么清醒,眼泪就是合着鼻涕源源不断地掉下来。

那时,陈安杰刚好回来,听见星琦的哭声赶过来,星琦看见爸爸,哭得更忘情了。陈安杰从没见过星琦这般哭天抢地,一下子慌了心神,云香见着儿子回来,忙解释:“我只是过来看看他捏的泥巴,没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哭了,哄也哄不好。”

陈安杰闻言抬头一看,看着那尊气定神闲的士人像,听着儿子死了人似的哭声,心里不知怎么就窝火,脑袋一热,手一挥,就把泥塑摔地上,只听“啪”一声,星琦被定住般止住哭声,小屋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诡异。

隐士裂开了三段,头已经不成样子。星琦就这样愣住了,丢了魂,仿佛被摔碎的是他一般,一动不动。陈安杰觉得事情已经解决了,迈腿想走。看儿子的眼神,心头一黯,惶惶不安起来。

之后的几天,星琦乖得很,也不去小屋却也不写作业,只是吃饭睡觉,上学也愣愣地,学校老师特地跑来问发生什么事,云香见着老师,可不慌手慌脚,委婉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老师啥也没说,只问那个泥在哪,然后亲自把塌得乱七八糟的泥巴送到星琦手上,星琦看着手心的泥,眼泪无声地掉下来,云香见着孙子终于回了神,暗地里直抹眼泪,陈安杰这几日也是寝食难安。

他盯着星琦,全神贯注,盯得星琦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肩膀不自觉颤了颤,陈安杰终于放下心,转头看向窗外,默默地听老师对星琦说话。

“星琦泥塑做得很好,老师很想看看这个泥塑原来的样子,你能把他复原吗?”星琦点点头,擦干眼泪。云香见泥巴早已干透,赶紧舀了水来。趁着星琦默默捏泥巴的时候,老师郑重地对陈安杰说:“现在国家教育方针,讲究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泥塑也是美术的一部分,希望家长支持孩子的活动,不要强加干涉。”陈安杰听了连连点头。

星琦从未见爸爸如此点头哈腰,满脸愧疚的样子,更加用心把隐士捏回原状。看着更加气质不凡的隐士,老师连连惊叹,说陈家要出一个雕塑天才。

星琦偷觑爸爸神色,见他对隐士点头微笑,虽然笑容并不怎么高兴,还是让受宠若惊的星琦破涕为笑。

星琦的小屋原本是陈家杂货堆,星琦舔着脸卖着乖儿求云香好几天,才让小屋成了星琦的专属。陈家长辈对星琦看似严厉其实溺爱,这溺爱来自星琦卖乖讨巧的顺服,所以看似溺爱实则处处牵制,一旦星琦冒出一点出格的苗头,是一定要狂风暴雨般掐灭的。

星琦日日在矛盾的环境中成长,自己所要的,总要讨巧儿才能得到,自己不想要的,也要乖顺着脸高兴地收下。

星琦的心房一直关着,却让那些隐匿在日头下的神秘之物敲响了门扉。也就有了活泥与他的邂逅,催生了云香惶恐不安的举动,引起了陈安杰慌不择路的冲动,以及星琦冲破一切枷锁用哭表现的反抗,这看似软弱的反抗,终于有了救援,星琦老师的话语像红色标语一样权威,终于压住了云香惶惶不安的心,也让陈安杰在星琦玩泥这件事上生出了一些耐心。

也因此,那些从沉寂的地底下滚出泥巴,全都不约而同地聚拢在星琦身边,星琦的心房中关押的心灵智慧,以鲜活灵巧的方式呈现在泥巴们身上,当这些陆陆续续聚拢的泥塑披着新的容颜相互熟悉之后,它们了然了一个事实:由于聚到一起的时间不同,星琦按着不同的情感捏造它们,造成它们的性格和形象都是天差地别,可能就是出了这件事,星琦对隐士的感情也非同一般,给它取古人的名字——长吉。

长吉在泥塑们中间也寡言少语。平常泥塑们聊天,几乎可以将长吉忽略不计。

云香瞥了一眼已经增加到六个的泥塑,以及堆得小山似的泥塑工具,皱了下眉头,眼神依旧有些不安,好像这些泥塑的眼睛都不怀好意地瞪着她似的,想起星琦老师的话,定住神转过头,特地放柔了声音问:“星琦,打算拿这个虎子做什么啊?”

星琦没有回答,正饶有兴趣地抚摸着虎子,如同抚摸一件了不得的珍宝,爱不释手。

这个虎子通体天青色釉,可能因为年代久远,釉色泛黄。虎口大开,仰颈,博腹,圆腰,顿足,活灵活现,生机无比。把手是粗壮的虎尾弯到颈部构成,威武中平添一份稚气未脱,星琦越见越喜爱,都忘了奶奶还在这里。

“星琦——”云香见其没有反应,心中气恼,又提高嗓子喊了一声,没想到星琦受了惊,手不自觉地抖了下,差点脱手。慌得云香伸手捧住,横了星琦一眼,星琦畏惧地缩了缩脖子。

云香瞧着他受惊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道:“我先回去了。”

“那,这个......”

“你喜欢就放着吧。”

“谢谢奶奶。”

“你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啊。”

“嗯,奶奶你先回去,我等下就走,等我收拾下这里。”云香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离开了小屋。

小屋安静地只剩下星琦的呼吸声,他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虎子。

云香一走,房间的氛围瞬间恢复正常,波币呼出一口气,“感觉经历了生死一般。”

“人的意念是多么强大,即便什么都不说,我们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的敌意。”方格说。

陶泥心中纳闷,它不知道过去的事。“不知道我们还能在这里多久,如果我们一直被形象束缚着,那么我们终将无法摆脱被丢弃的命运。”方格继续道。

“怎么办啊,谁来救救我们?”田田叫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啊?”陶泥更加诧异了。“嘘,你们不要告诉它。”陌索阴恻恻地说。

陶泥有种大难降至的感觉。

星琦放下虎子后,把晾得有些干了的陶泥放进虎子口。命运真是神奇,兜兜转转它又重新回到它的肚子里,能像一个胎儿在母腹中孕育,等待成人的时机。

“半年多咯,”星琦嘟着嘴巴,下巴抵在桌子上,嚅嗫着:“是八个月吧。我都长高了很多,妈妈回来,要是看见我做了这么多好东西,一定很高兴。”又探头往虎子口说话,“你先住里面,回头,我想好,给你捏个形出来,妈妈回来看了肯定更高兴。”

陶泥在肚子里里高高兴兴地转圈圈。星琦拿出新添置的泥塑工具,将这些七嘴八舌的泥塑,一一深入造型。

“是啊,肯定高兴,要是你妈妈知道我们都是活的泥,一定高兴得下巴掉下来。”陌索说。

“那叫合不拢嘴。”方格说。

“我好羡慕它。”田田幽幽地飘出一句。

“是啊,我也羡慕它。”波币应道。陌索大叫起来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动啊,啊啊啊。”接着陷入了沉默,猪睡着了。

星琦抬眼望向条形窗户,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夏日中,显得格外宁静,穿过那片竹林就是山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河对岸便是星琦跟着爷爷拾级而上的山道。那山道上,斑斑立在树梢上,望着森林缝隙中露出那一点蔚蓝出神。

“终有一天,我会知道所有事。”星琦咬着牙道。

娃娃屋
妈妈来信

“星琦,”陈安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星琦霍然抬起头,僵直了脊背,只听他爸爸又呼唤了一声,声音略带不耐,“星琦,你出来!”

“来了,来了。”反应过来的星琦扔下刻刀,跳下椅子,跑出去。

“这就走了?”田田失望地道。“每次爸爸回来,他都不敢多呆。”波币说。

“为什么呀?”陶泥从虎子口露出脑袋,就像虎子张嘴将它吐出来似的,陌索讥笑起来,“还能为什么!”星琦看到爸爸背着手站在小屋门前,见星琦出来,转身就往大屋走去,星琦自觉跟上去。

大屋和小屋都在一个院子里,只是小屋前依旧种着蔬果,大屋前是平整的水泥地,上面停着爸爸的五菱七座车。这一年多,陈安杰在外面做生意,为了方便买了一辆七座车,可让陈安杰成了村里的名人,人家羡慕的对象。

爷爷奶奶在村里说话也倍有面子,谁见他们都笑语盈盈,连着星琦也得了不少称赞。星琦每次看那辆车都很激动,总不忘摸摸,不忘看看。

只是今天,他没有一点心思,跟在爸爸后面让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他隐约觉得爸爸是特意找他有事,只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会是奶奶多嘴,把我告诉她的事去问爸爸了吧?

进了大厅,拐进边上的厢房,那厢房里有一张小铁床,上面横着陈安杰的一个黑包。两人坐下来,陈安杰也没看儿子,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说:“这是你妈给你的,好好看看。”星琦愣是没接过来,突如其来,傻了。

陈安杰瞪了他一眼,“傻愣着干嘛,拿去看,你不是一直很想你妈吗?”星琦恍恍惚惚地接过来,因父亲的话,眼里不自觉蓄满泪水,原来你知道我想妈妈啊,这样一想,眼泪更像松了线的珍珠似的滑落,他赶紧伸手擦擦,极力忍住,可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下掉,陈安杰皱眉,想起小春的嘱托,蹲下来抱了抱星琦,扶摸着他的背,星琦闻着爸爸身上皮革的气味,心渐渐安定下来。

陈安杰有点别扭地站起身,“这么大了还抱,你妈还真是要求多。”他有些尴尬地重新坐下,拿出账单看,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儿子。星琦迅速展开信。

星琦:

        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听你爸说了你在家里的情况,妈非常担心。其实妈在外面很好,一点事没有,之所以不跟你说是因为怕你小嘴巴不严实,不小心说漏嘴就麻烦了,不过想想你到底长大了,还得告诉你才行,免得胡思乱想。妈肚子里有个娃,现在政策你知道吗,限制生育,咱们国家人口太多了,负担太大,这我也理解。但是你妈我意外怀上了,不能不要,只能躲出去,生完了就回来。我不希望为了老二,把老大你弄坏了。所以,记着,妈很好,没有抛下你,你好好在家等妈回来。高高兴兴地等,马上就有弟弟妹妹了知道吗,可要多吃点长肉抱弟弟妹妹。记住,这事谁也不能说,这纸也不能留着。本来,想叫你爸告诉你,可你那性子,估计不信你爸的话,没法子,我只能冒险写信。看完了,可得给你爸烧了,知道吗?

                                                      你妈姚牧春

“看完信了吗?”陈安杰问,“看完给我。”

星琦沉浸在信的巨大信息中还没反应过来,陈安杰就把信从星琦手上夺过来,撕碎了,从窗户那扔到星琦小屋后的草丛里。

星琦保持着看信的动作,怔怔地望着爸爸。“星琦,你听着,你妈这件事跟谁都不能说。说了就会有人来抓你妈,这样你的弟弟(妹妹)就没了,你知道的对吧?”

星琦原本郁结妈妈的信被撕掉的心,随着爸爸的这几句话狂跳起来,那种失去的恐惧从话语中透出来,变成了孤身置于黑暗荒野的绝望。

他机械地点点头,陈安杰看着儿子被吓到的模样,无奈地皱着眉头,跟孩子沟通真累,他耐着性子补充道,“只要你不说就行,没事的。爸保证安全地把你妈带回来,还有你的弟弟(妹妹)。”星琦再次郑重地点头。

“以后,别动不动就哭鼻子,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样子。”让他出去前,爸爸严肃地嘱咐道,星琦的心还沉浸在喜悦和恐惧交织的情感中,连声音都被堵在胸腔内,只能机械地点头回应。

回到自己房间,星琦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压在心上的惊慌不安在回味妈妈的信中渐渐消散。过了好一会,属于孩子的那份激越欢快的心也跟着活起来。

我要有弟弟(妹妹)了,我要有弟弟(妹妹)了,他用手扶住猛然跳动的心口,那种手足之间奇妙的联系在心口处与他呼应,他突然觉得妈妈的千山万水不再遥远。那个他曾经诞生的母腹中,另有一个孩子正在孕育,那个孩子与他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是他的弟弟(妹妹)。

他不用一个人上学,不用一个人微笑,他不再是家里被孤立的一个,他有同伴,尽管那个同伴还未出生,却俨然被保护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他太高兴了,太惊讶了,他想哭,可是他不能哭,他要做个坚强的男子汉,要强大,要强大。

他翻开暑假作业,可是他静不下心,就拿出妈妈以前给他买的童话书看,他找有兄弟姐妹的章节看,感受有弟弟妹妹的感觉,心里越发激动快活。

而此时的陈安杰,坐在铁床上,捏着星琦的独生子女证书,沉重地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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