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寄朝云10
小白有时候会为难。
当然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恪尽职守按部就班做事，只是涉及朝云壶的时候，元丰就表现得异常敏感甚至偏执。
比方小白为了要向顾客更准确清晰地介绍，会问一些问题，诸如灵感来源，如何构思什么的，元丰往往讳莫如深，不置一词，我在旁会冲小白摇头劝阻他。
私下里我们都觉得这或许就是艺术家的通病。
元丰已经走了很久了，他的工作室远离城市，应该为了安静的创作。
每次恬妞来都要问一句你们邝总呢？我一直觉得她对邝元丰有一种深深的敌意，她总怀疑：“堂堂东华继承人居然开个作坊，是这个世界变化快还是我脑子慢？”
我耐心解释：你不大能静下来欣赏一件艺术品，朝云壶已经超出了实用价值，从它的每一根线条去解读壶之气韵我觉得是空洞的，任何修饰性的语言都太过苍白无力。我们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感观每天都被大量咨询被动刺激，却越来越麻木。它用有限的形状承载着无限的自由，柔软了你的感知，让你内心深处日渐疏远的细若游丝的感动重新回来，每一次的注目和触摸，都让愉快和感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但是，恬妞听完这些抽象飘渺的说辞时，有些不以为然：“你那么喜欢朝云壶确定不是因为它能创造更大的利益？”
它就是这么神奇的存在，让人甘愿为它一掷千金，所以说艺术都是人生的奢侈。
她听我说过两天要出城，很是不解：“你是不是缺钱？我要不先给你拿点？”我不愿张扬赶忙拉了她到一边：“我想往后院装个炉子，这不得请教师傅吗？元丰一直没有地方烧他的东西，我看后院很大一块空地，给他做一个工作室，这样不就方便了。”
听我说完，她陷入了沉思。
我以为她心结打开了，就转身到了前面，快递员过来把我装好的东西清点了放在车上，我喊他：“小哥，慢点啊，刚下过雪。”小哥报以羞涩地一笑。
冷不防恬妞过来站在我面前很严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喜欢邝元丰？”
我着实被她吓了一跳，左右看了一下才打她一下：“你神经病啊，我怎么会喜欢他？”
“你为什么不会喜欢他？就因为他有女朋友？这也太扯了吧。”
恬妞今天很难应付，我给她煮了一壶姜丝红枣茶，热热的端给她：“妞儿，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答应过肯定不能说，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喜欢他，他也断不会喜欢我。”
恬妞目光飘移了片刻忽然惊叫：“元丰是gay？！”
我愣了，结结巴巴说不上话，她情绪一下高涨起来，我怕她再叫出声来，赶紧拉着她说：“不许和别人啊，我答应元丰给他保守这个秘密的……”
但是，恬妞好奇怪的，一个劲儿动眼珠子，我只能安慰她说：“不是我不和你说，毕竟这是人家的隐私，你想谁愿意让人品头论足的？人言可畏啊，咱们国家还没开放到那个程度，我想他也很难受，不能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处……”
恬妞终于放弃了转眼珠子，咬着牙冲身后喊了一句：“邝总回来了？”
我张口结舌定在那里，然后就见邝元丰黑着脸从身边走过，小五目送他进去凑过来低声问：“真的吗？真的是那什么？”
我弹开，只剩下他俩在那里咬耳朵。
下班时间到了，元丰那个房间亮着灯，我有心叫上他一起走，可又踌躇不已，虽不是我说出来的，但总归是被恬妞知道了，现在还多了一个小五。
小五和恬妞已经站在那里窃窃私语了好久，我想还是把他们俩打发走，好好和元丰解释一下。
这二位倒是志同道合得紧，我刚一张口，两个人就点点头，十分默契地遁了。
等小白也下了班，我端了一杯蜂蜜水敲了敲元丰的门，里面并不搭茬，那也得硬着头皮进去。
他大衣都没脱，闭着眼头仰在椅子上像是疲惫不堪，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放了水准备出去，不妨手腕被他攥住，我挣了了两下没挣开，只能随他去：“对不起，元丰，我不是故意的……”
他眯了一双凤眼，神色晦暗不明，半天松了手，将目光转向窗外：“奶奶已经把护照给了我，我要出去一段时间，看看我的‘女朋友’。”
我出来甩了甩胳膊，这厮看着斯文，蛮力倒是不小，不过他方才把女朋友咬得颇重，是宣示自己是直男还是在强调他是主动方？
站在门口，我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出来一点不带停顿只说了一句：“走不走？”
我只得收回思绪，赶紧拉了电闸，跟了出去。
车上，元丰很倔强地保持沉默，我也乐得清净，这一天下来要消耗多大体能，就盼着能早点回去泡进浴缸，享受那一刻被温暖芬芳包围的感觉……
等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眼前毛茸茸的是什么东西？眨巴眨巴眼定睛细看，才看清是一双弧度甚是好看的眼睛，眼睫毛轻轻颤动着，居然在深棕色的眼珠子里看见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元丰的眼睛虽然和我们叶家人双眼皮深眼窝大相径庭，但是，也因此有种另类的美感。
我伸出食指慢慢推移开他的脸，干笑两声：“到了？”准备逃之夭夭。
他好像消解了刚才莫名的怨气，又恢复到戏谑模式：“你怎么看出我喜欢男风。”
这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要不我多冤呐。
“你看你有女朋友，但是不能跟家里人说，为什么呢？你绝对不是唯父母命是从的乖宝男，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问你是已婚还是离异，你都急眼了，我只能猜你是那什么了。”
“你逻辑分析能力还很强嘛，不过我郑重声明我没有这个癖好。”
我赶紧下车机智地赶在他的怒火蔓延前离开。
他伸手拉住了我：“陪我吃点东西，今天赶路一天没吃东西。”
“凭什么？”我恼怒，往车窗外看，他已经停在餐厅外。
他凤眼里亮光一闪，勾唇一笑：“你别忘了，现在你还是我的女朋友。”
我冷哼一声：“元丰学长竟然这么随和，国外放一个，国内临时找一个，灵活得很。”
他不置可否，下了车过来给我打开了车门，其实我也饿了。
吃完饭我托着腮看对面的元丰，慢条斯理喝着烤茴香浓汤，餐盘里西芹片被整整齐齐堆在一角，这个男人居然不爱吃芹菜。
“元丰，你知道广东人描述味道的词汇有多丰富吗？我给你念几个：suk、ngaat、yik、hong、seng、sou、lou，注意读的时候没有四声。”
他垂着眼默默的读了两遍抬眼看着我问：“这些都是描述什么味道的？”
“总之，你吃到风味很特别的时候，就可以和人家说一个啦。”
结账时，元丰对着服务员很认真地想了下说：“这汤好lou啊。”
粤菜餐厅的小哥大都是会讲粤语的，听了这话，相当震惊且无言以对，只能神情复杂地目送我们离去。
“你教的一定不是夸奖的词汇。”他出来后若有所思。
孺子可教，单从对方神情就可以判断出是非，我说：“是你发音不标准啦，没事，多练习练习就好了。”
元丰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我则露出姨母式微笑鼓励他。
到了家，我下车朝他摆摆手，准备上楼。
他过来伸手要拉我，我躲开：“我从不和有女朋友的人拉拉扯扯。”
他愣了一下，一拍脑门，颇为自得地说：“哎呀，我把这茬给忘了，当初说有女朋友也是权宜之计，不那样说，你哪里肯就范。”
我抬脚正踩在他脚趾上，他闷哼一声。
“看剧我都不看这种烂大街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家底有几分姿色就想当然地认为是个女人都要喜欢你是吧？”
他一双凤眼像点了两盏灯：“六儿，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吗？”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男女之间除了动情之外还有诸如认可、欣赏之类的感情：“怎么能没有一点儿感觉呢？你是我的合伙人，一荣俱荣一......”
没等我说完他竟然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叶维盛，有眼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喜欢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眼前这人就是戏太多，为了以后长久的合作关系不致于尴尬我字斟句酌：“其实我也很欣赏你，尤其朝云壶的工艺宛若天成，我真心觉得好......”
他彻底塌了脸，居然没听完我的肺腑之言就扬长而去。
难道一个男人的才华和他的魅力有冲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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