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铁槛寺
铁槛寺是贾府的家庙,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有若干土地施舍给寺庙作为香火之费,阴阳两宅俱是预备妥贴,其中阴宅以备京中死了人,在此方便停灵寄放;阳宅为送灵人口暂居。
现如今贾府人口繁盛,其中贫富不一,或性情各异:有那家业艰难安分的,便住在这里了;有那好排场有钱势的,只说这里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庄或尼庵寻个下处,为事毕宴退之所。今秦可卿之丧,族中诸人皆在铁槛寺下榻,独有凤姐嫌不方便,因而早遣人来和馒头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榻之处。
铁槛寺既有阳宅供送灵者暂住,又有阴宅用于停灵,好排场有钱势的便不喜欢住在这阴阳两全之所,要住到别处去,凤姐即是如此,她就住到了水月庵(馒头庵)。在那里,好排场有钱势的凤姐要做一件体现排场和钱势的事情。——排场人做排场事。
二、弄权
此时众婆娘媳妇见无事,都陆续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过几个心腹常侍小婢。
老尼便趁机对凤姐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王夫人是一把手,王熙凤是总经理,净虚先和总经理说,总经理能解决就解决,若说“这事我可办不了或做不了主,您找我们领导吧”,就再去找一把手,老尼说话是很有策略的:充分尊重王熙凤的权力,“请奶奶示下”,又避免被王熙凤一口回绝,“我有事要去求的是太太”。
凤姐因问何事。老尼道:“阿弥陀佛!1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每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2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3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4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5不想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6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7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8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1、我和大财主张家很熟络:我是庵里的工作人员,他家是施主,每年都来庵里进香。——我不是没事乱揽事给您府上添麻烦。
2、长安府知府的小舅子对张家小姐金哥一见倾心,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娶,便上门提亲。(仗势嚣张)
3、金哥已经与守备公子订婚,张家对李衙内如实相告。
4、李衙内执意要娶,张家左右为难。(李衙内仗势欺人)
5、守备家得到消息,辱骂张家、状告张家。
6、张家托人找关系,执意要解除婚约。
7、这一事件的核心:求王夫人告诉贾政/贾政给长安节度使云光写信,利用贾府势力压给云光,云光利用职权压给守备,守备不得不从,张家出了气了,婚约解除,李衙内娶张金哥。
8、大财主张家愿意倾尽所有摆平此事。
风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事不大,但是太太不管这样的事,言外之意是这件小事情我可以办。
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此话表明老尼立即捕捉到凤姐的言外之意)
风姐听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我也不等银子使,承“张家愿意倾家孝顺”而来,不是不使银子,而是我不急等着使银子,所以我不管这样的事。)
净虚听了,打去妄想,半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象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我知道府上没工夫管这事、不稀罕他的谢礼,张家不一定也这样想,他们会怀疑府上的实力——姜是老的辣呀!
凤姐听了这话,便发了兴头,说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凤姐知道这是件伤天害理的事,经老尼拿话一激,一向没啥敬畏和信仰的凤姐霸气外泄,“凭他什么事,我说行就行,拿3000两银子来……”承接“我不等银子使”。)
老尼听说,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激将法凑效了,兴奋!)
凤姐又道:“我比不得他们扯蓬拉牵的图银子。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做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我一个钱也不要他的。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拿的出来。”(虽是拿人钱财替人服务的事情,但是排场和架势不倒)
老尼连忙答应,又说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开恩也罢了。”
凤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处少了我?既应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结。”(虽是拿人钱财替人服务的事情,但是排场和架势不倒,另外还有自鸣得意、自我吹嘘)
老尼道:“这点子事,在别人的跟前就忙的不知怎么样,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够奶奶一发挥的。只是俗语说的,“能者多劳’,太太因大小事见奶奶妥贴,越性都推给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一路话奉承的凤姐越发受用,也不顾劳乏,更攀谈起来。(紧承凤姐自我吹嘘而来,既奉承人又体贴人)
风姐便命悄悄将昨日老尼之事,说与来旺儿。来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路程,两日工夫妥协。(一封信、百里路、两日时间,照应“这三千银子,不过是给打发说去的小厮做盘缠,使他赚几个辛苦钱”)
那节度使名唤云光,久见贾府之情,这点小事,岂有不允之理,给了回书,旺儿回来。
老尼计划是求王夫人、贾政修书一封,王熙凤却是棋高一着,只找了一个心腹小厮弄了一封假借贾琏口吻的书信便搞定了,凤姐的杀伐决断敢作敢为(胡作非为)真是了得。
那凤姐儿已是得了云光的回信,俱已妥协。老尼达知张家,果然那守备忍气吞声的受了前聘之物。谁知那张家父母如此爱势贪财,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前夫,他便一条麻绳悄悄的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张李两家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这里凤姐却坐享了三千两,王夫人等连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张家死了女儿,张家折了3000两银子;守备家死了儿子,李衙内没趣扫兴灰头土脸,唯一赢家是王熙凤。
三、事情的性质及影响
凤姐说:太太不管这样的事。因为太太是吃斋念佛的人。
凤姐说:我不管这样的事,不是因为我怕阴司报应,我从来不信那套,而是因为我不等银子使。
那么那件事怎么就牵扯到阴司报应就是伤天害理了呢?
1、妨害了当时的婚姻法、情节特别恶劣(两条人命)
2、以势压人(贾府压云光、云光压守备)
3、以权谋私(利用贾琏五品同知的身份和贾府的权势换取银子3000两)
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以点带面,千里之堤开始出现蚁穴,并且越来越大。
四、其他
这一回目名为《王熙凤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其实是弄权馒头庵、得趣馒头庵(水月庵)。也许作者是出于押韵的考虑吧。
弄权,弄,玩弄,滥用;权,管家少奶奶的权力和贾琏老婆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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