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程家堡已建百年,依山而起,威峨雄浑。
此时书房之中,程东亭一身是伤却跪在地上。
“不知对方身份如何,你就拼了这条命去救她,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程锦松端坐椅上,肃然望着跪在地上的独子,一脸愠怒。
“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况且这小姑娘也是因我而伤,论公论私,我也只能如此。”
程东亭不敢隐瞒,早将事情来龙去脉交待清楚,没想父亲还是震怒不已。
“因你而伤?你又怎知她目的何在?如今江湖险恶,各方势力彼此渗透,耳目死士遍地皆是,你又怎知她不是有备而来?叮嘱过多少次了,不辨对方是敌是友,万不可轻举妄动。难不成她一个黄毛丫头,比你这程家少堡主的命还值钱?”
程锦松余怒为消,声音严厉,不容辩驳。程东亭深知父亲心疼多于指责,也不争论,叩首在地。
“儿子谨记父亲教诲,再不敢以身犯险。”
“罢了,等那姑娘醒转之后,查问她的身份来历,早早打发她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一旦传出闲话去,你和月影的婚事只怕受到牵连。”
听父亲提到自己的亲事,年轻剑客的心却是一震。云贵白家,是父亲称雄武林的致胜一招,而联姻无疑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这门亲事十八年前就已定好,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孩子,而白月影刚刚满月。
一直以来他都抗拒如此的安排,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仅凭父母之言便要生生世世拴在一处,这一生又有何趣?更何况那白月影生性刁蛮,在他十四岁与父亲前往白家探访之时,年仅十岁的白月影就用蛊术捉弄于他,要不是那时他的武功便已不输成名剑客,只怕有的苦吃。想到当年自己被一堆小白蛇缠的怒目跳脚,而她却坐在花墙之上拍手大笑的样子,程东亭就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发苦。难道这一生真要与这样一位女子相守到老吗?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老爷,夫人问您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请少堡主过去,夫人忧心的很。”
一个侍女走进书房,行礼回话。程锦松脸色一沉,挥了挥手,示意程东亭离开。程东亭立即站起身,知道母亲听说自己受伤心中挂念,他瞬的就从屋中窜了出去,直奔后院。
程东亭前脚刚出门,阿豪后脚便走了进来,向堡主行过礼后,阿豪沉声回道:“查出来了,是地煞,一共来了12个。”
“血煞的人?”
程锦松拈须沉吟,良久说道:“是谁要花重金请这些个瘟神?他们的一条人命可抵得过堡中半年的开销,我们何时得罪过如此大户?”
阿豪躬身在侧,同样沉吟着,缓缓说道:“也许是他们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程锦松眼中寒光一闪,盯着阿豪,问道:“这话怎么说?”
“堡主,近日来江湖不断有传闻,要取‘强者之血’,难道还会有比蜀中程家更适合的人选吗?”
程锦松身子一震。“强者之血”,是的,三天前,这四个字传到了蜀中程家,那时江湖上已有七大门派的掌门人一身鲜血被人抽走,众多线报之下,程锦松想到的只是一场邪门魔派针对中原武林的又一场挑衅,难道如今连程家堡也也要卷入其中了吗?
年近半百的程家堡主双指不住扣着百年红木的桌面,暗自思忖,看来,与云贵白家的联姻要尽早了,这个江湖动荡不安,唯有联手或可抵挡这不知不觉席卷而来的血气。
程家堡虽不敢说富丽堂皇,却同样雕栏画栋,气派阔朗,然而穿过重重锦屋广厦,程东亭走向的却是极僻静荒凉之所,月门上“息园”两个字似乎暗示着什么。
这园子极小,方圆不过几十丈,园中植着经年的梅树,除此外再无陈设。然而,这小小的梅林排布奇特,一眼看去难见路径,外人一旦踏足,便会身陷其中,一时之间难找出口。程东亭自然轻车熟路,几个转折便到了正房门前。
“母亲!”未进门他先唤了一声,门帘一启,侍女恭身迎请,同时传来一位妇人平和温柔的声音:“进来。”
程东亭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早已上药包扎齐整,衣衫也已换过,此时的他一身白衣,眉目清朗,除了脸上那道浅浅的在催肌药下几已愈合的剑痕外,无论怎样也看不出有伤在身的样子。程东亭放下心来,弯腰穿过门帘走进屋中。
佛像之前的香案上燃着檀香,一位素衣妇人正跪在蒲团之上,手执佛珠,双手合十,清心礼佛。程东亭不敢打扰,静静的跪到母亲身后,等待回话。
片刻后,程夫人向佛像拜了三拜,在一旁侍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转回身,看着地上的程东亭,清丽的脸颊上浮起温暖的笑容。
“亭儿,你回来了。”
“是,儿子回来了,这一路让母亲为我担心,是儿子不孝。”
程东亭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我知道你一向做事稳妥,此次有惊无险到底还算平安顺利。”
程夫人从地上扶起儿子,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到底还是瘦了一些,这一去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只怕吃穿用度都不随心吧?”
程夫人抚着儿子带着伤痕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
“没有啊,母亲,苏杭之地风光秀美,儿子在那边玩的很是开心,南宫兄殷勤款待,我觉得自己倒比去之前还壮了一些。”
程夫人微笑着点点头。
“南宫若举年纪与你差不多,没想到铸剑之术却已直逼他的父亲,将来必成一代大师啊。”
“是啊,也不怪我们背地里都叫他举呆子,他一进剑室人就呆呆傻傻的,只要不是天崩地裂,别想他出来。我的这把初天,他足足炼制了三年,最后一步,他在剑室里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父亲刚刚看过,赞叹不绝,母亲,您也看看吧。”
程东亭从腰间解下佩剑呈到母亲面前,程夫人没有接,只是凝眸而视,半晌后,叹息一声,说道:“竟用自己的血为它开刃,南宫若举还真是实在的孩子啊。”
“什么?母亲,你说这把剑,举呆子是用了自己的血来开刃?”
程东亭一惊,一按剑鞘,初天“噌”的窜出,一道寒光闪过,一屋子的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身子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着锐不可挡的剑身,它那么光洁,几轮血战之后,剑身依然完好如初,甚至比初拿到手上时还要锋利。饮血之后,这把名叫初天的青钢剑杀气重重,仿佛锁定了几多冤魂,时刻叫嚣着要饮血而饱。
“铸剑之魂在于精气神三体合一,南宫若举想铸就好剑必然惮精竭虑,这是他的第一把剑,又是你的重托,唯有以心血开刃,才能一扫天下啊。”
程夫人淡淡而笑,并不以此为意。程东亭看向母亲,虽然她现在心止如水,仿佛只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寻常妇人,然而东方家的二小姐,见解胆识又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如果不是二娘,如果不是他们母子的猝然离世,母亲又怎会与父亲闹到如此地步,如今连面都不愿再见。本是一对佳偶,谁曾想竟走到今天。窗前树影斑驳,暗影下年近半百的母亲容颜依旧清丽脱俗,想到日夜漫长,心高气傲的母亲不知如何凄凉度日,心里又是怎样一番滋味,程东亭不敢多想,怕母亲看出自己的忧虑,面上刚见苦涩便堆上笑意。
“母亲,还是您有见识。”
程东亭将剑收回鞘中,扶过母亲的手臂,往里屋走去。
“那姑娘是谁?”
程夫人被儿子扶坐到椅上,面容沉静的看着程东亭,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
程东亭陪坐一旁,脸上一僵。
“路上偶遇的,不知身份来历,她只说自己名叫兰,其余的都记不得了,不知是摔坏了脑子,还是刻意隐瞒。娘,她不会武功,年纪尚小,据她所说却是被人扔到山上的,想来身世也颇为离奇,稍后我派人查查她的底细,如果十分麻烦,也只能尽早送她去该去之处,以免日久生事。只是,这会儿,她有伤在身,还需好好调养。”
程夫人点点头,眼中神色变幻,良久说道:“这小姑娘不一般,她身上虽无功夫,灵力却非同寻常,你们自然看不出,依我来看,她绝非凡人,怕是哪教的圣女,如果不是被贬,便是自己逃生出来,无论怎样,都十分危险。不过,”程夫人话锋一转,眼中冷冽之光尽褪,浮上一层温暖的笑意:“这孩子却是个善心人。”
“蓬莱有岛,名为仙玑。仙玑有园,名为曙园。曙园有族,复姓东方。夜观星月,日转乾坤。”
远在东海之上的东方家世袭占卜术法,相传祖上乃东方朔的后人。东方家也是中原武林里唯一可以与西域明教、南疆巫术一较高下的术法大家,然而同一切修行术法之人一样,东方家鲜于抛头露面,更遑论出没江湖,东方红英,这个18岁上便与年少成名的程锦松私定终身嫁入蜀中的传奇女子,自出嫁之日起便与东方家断了关系,失了音讯。然而,东方家的绝学她到底还是学到了一二。
“母亲,我,我想去看看她。”
程东亭心有顾虑的看着母亲,程夫人却只是淡淡一笑。
“去吧,我把她安置在了兰园,也正应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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