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中考完成,本来计划和父母一起去上海迪士尼游玩,可一连几天,妈妈都不舒服,脸色苍白,吃什么吐什么,催了几次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他们才满脸羞愧的告诉我:妈妈怀孕了,我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我当时的脸色一定比妈妈的脸色更难看,愤怒之下,自己也不知道对他们吼了什么,最后摔门而出。
一想到以后要有一个人和我平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心中就愤恨难平,一定要妈妈打掉这个孩子。
之后是一段漫长的拉锯战,以往对我有求必应的爸妈,这次却铁了心,无论怎样的冷战哭闹绝食,他们都坚决的要留下这个孩子。
一气之下,我独自一人坐上大巴车,到了乡下奶奶家。
到达之前,爸妈的电话就已经到了,爷爷奶奶热情的接待了我,只字不提爸妈和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的事。
爷爷奶奶家住农村,四周环山,风景秀丽,一条乡村公路直通山脚下,手机电脑都已普及,民风依然古朴醇厚。
我上小学之前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村中还有许多熟识的朋友,几年没见,再次相见竟然没有多少隔阂,依然像以前一样,大家一起上山摘野果、下河游泳摸鱼,各种山果蔬菜都已成熟,吃喝玩乐好不惬意。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每周爸妈必会打一次电话,话里话外的劝我接受家庭新成员,爷爷奶奶每当这时候,必会帮衬着说几句,让我颇有种被亲人背叛之感。
这一天中午,例行拉着脸挂了爸妈的电话,看爷爷奶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生气,午觉也不睡,说了声:“出去玩了”,就出门直奔后山。
02
后山本不太高,在爷爷奶奶家窗户便能看到半山腰,只是比较陡峭,山石林立,灌木丛生。
山顶平坦处有一所废弃的石头房子,占地极大,足有半个足球场,据说曾是村里的炮楼,战争年代村民将粮食和家当藏在里面,应对土匪和鬼子。
后来年代久远,炮楼逐渐荒废,只剩断壁残垣,矗立在山顶,掩映在杂草灌木间。
这样的地方自然会衍生各种传说,不可避免的成了村里孩子们探险和寻宝所在。
如此神秘的地方我自然不会放过,以前经常和朋友们跑来闯迷宫、捉迷藏。
只是几年没回,这座后山竟然成了村里的一处忌讳,来到的第一天爷爷奶奶便告诉我,不要再到后山玩,问起原因,便说是山上太陡峭,容易出事。
这个答案一听便很敷衍,要知道,以前六七岁的时候我都能一天一趟的来玩耍,何况现在长大了呢。
只是因为当时我心中有事,也就没有深究,何况村里有这么多好玩的,我一时倒也没有顾得上来这里。
这次跑出家门,我负气便往后山走起,爷爷奶奶以为我去小伙伴家玩耍,也并没有在意。
这条山路是我曾走过许多遍的,因此并不陌生。只是和以前相比,更加荒芜。
杂草丛生间,是唯一一条通往山顶炮楼的碎石小路,已经被灌木覆盖,两旁满是荒草碎石,显然常年无人行走。
我拨开两边的灌木丛,沿着记忆中的小路慢慢往山上走去,以前半个小时便能到达的炮楼,这次走了足足近一个小时。
终于站在山顶,俯瞰脚下完全被绿树覆盖的山村,不见炊烟袅袅,只有一条条的黑色高压线,从绿色海洋中延伸出来。
身后便是曾经守护着村民的炮楼废墟,断壁残垣间,杂树荒草丛生,刚过午的夏阳在其间落下一片片斑驳的阴影。
我抬脚走进炮楼,在里面曲曲折折的墙壁回廊和荒草杂树间,如同走迷宫一样转来转去。
虽然早已没有房顶遮挡,但周围绿树成荫,倒也不嫌热。
走了不知多久,我累了,靠在墙角边,眼前是废墟和绿树相应,荒芜中不绝生机,耳边是微风吹过山林,飒飒作响如同生命呓语。
我竟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03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耳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哥哥,醒醒,醒醒。”一双小手在轻轻的推我。
迷迷糊糊睁开眼,我发现,太阳已经西斜,我身边不知何时蹲着两个小姑娘,手牵手紧挨在一起。
她们的模样很相似,头上都扎着两个豆芽辫,都有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透亮,又像湖水般清澈。
大的那个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崭新的蓝色无袖蓬蓬裙。
小的那个三四岁的样子,穿着同款式的半旧粉色裙子,有些长,直到脚踝。
“怎么了?”睡得正香被喊醒,虽然是两个可爱的小姑娘,我还是忍不住恼火,语气便有些不耐。
“大哥哥,你不要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大的那个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小的也点点头:“恩,会生病打针的。”
看她们一副认真的模样,我的不快消散了不少,忍不住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顶:“没关系,我就眯一会。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小慧,这是我妹妹小珊,我们在等爸爸来接我们。”
“你们的爸爸去哪了?”
“爸爸说他有事,一会儿就回来接我们,可是我们等了好久他还不回来。我俩又累又饿,脚还很疼。”
名字叫小慧的姐姐说着,伸出了她的脚。
“小珊的脚也很疼了。”妹妹也怯生生的伸出脚,满脸委屈。
我这才发现,姐姐小慧的脚上竟然穿着一双崭新的塑料凉鞋,粉红色的鞋子,塑料的带子如同透亮的水晶,上面坠着漂亮的钻石小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的鞋子显然是刚穿上不久,还不够贴脚,而且鞋子明显大半个码数,并不怎么合脚。
而妹妹脚上穿着一双旧凉鞋,却也不合脚,胖胖的小脚委屈的挤在略小的鞋子里面。
她们穿着这样的鞋子,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双脚被磨得一片血肉模糊。
我看着都疼,她们却像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嘴上说着疼,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
我忍不住有些生气:“你们这是走了多少路,把脚都磨成这个样子?”
两个孩子似乎被我生气的样子吓到,往后缩了缩身子,小声道:“我们从山下走上来,爸爸走的太快了,我们跟不上,只好快跑,我们也不是故意磨破脚的。”
听她们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为了跟上大人的脚步,紧紧追赶,脚被磨破也不在意,只是过后却会疼的大哭。
想到这,我心软了,心疼的说:“就算这样,爬山也不能穿凉鞋啊,还是双新鞋,太大了,怎么不买双合脚的?”
“这鞋子是今天赶集爸爸刚给我买的,妈妈说,反正鞋子很耐穿,买的大一点,可以多穿一年,等妹妹长大了还可以继续穿,这样省出的钱就可以给我买新书包上学了。”
“那你妹妹怎么没买新鞋子和新衣服呢?”
“我穿姐姐的就行!”小珊似乎有些怕生,还是勇敢的替姐姐辩解道:“姐姐有了新衣服,我就可以穿她的衣服了,你看,姐姐买的都是蓝色的裙子,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说话间,姐妹两人一直紧紧的牵着手,相互依赖、相互支撑,亲密无间。
不知不觉,眼前的树影拉的越来越长,太阳已经落到了我们脚下的山顶,天已经不早了。
“太阳快落山了,我带着你们一起下山吧。”我说着,便牵起了妹妹的手。
或许是在树林下呆的时间久了,妹妹的手凉凉的,握着很舒服。
她却很快抽回了手,姐姐抬头对我说:“不了,大哥哥,我们还要等爸爸来接我们,要是爸爸找不着我们会着急的。”
“那我陪你们等着吧。”我实在不忍心放两个小孩子在山上。
姐姐却再次拒绝:“大哥哥你还是先走吧,你回家晚了爸爸妈妈也会着急的。你能不能去我们家帮我催催爸爸,让他快点来接我们,我们都等了好久了!”
妹妹点头强调:“对,很久很久了!”
当时,我以为,对孩子来说“很久”,也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吧。
最终,我被劝服先下山去找他们的爸爸来接两人。
不想让两个孩子等太久,我快步向山下走去。
迈出炮楼时,太阳正好在山巅坠下一点,红彤彤的如同一张笑脸慢慢的向山间隐去,留下漫天红霞,一片璀璨光芒洒落天地间,为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回头,看到炮楼的断壁下,姐妹两人紧紧的牵着手,满脸期盼的看着我。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将炮楼的残垣拉出长长的阴影,姐妹两人站在阴影中,牵着手向我挥手告别。
没有一丝光芒落在她们身上,她们却似散发着金色光芒,站在炮楼的废墟间,丝毫不见荒凉之意。
我挥手告别,快步下山。
04
按照两姐妹说的地址,我下山后快步跑向他们说的山脚下第一户人家。
远远的,便看到一处院子坐落在山脚下,可是等我走近,却发现院子周围荒草丛生,通往院子的小路也早已不见。
荒草掩映间,生锈的铁门无力的倒伏在地,整个院子的景象也是一览无余,满园荒草间,三间破旧的土胚房,在整个村中都难得一间,其中一间房顶上还破了个大洞。
整个院子,看起来根本就不像能住人的样子,我有些疑惑。脑海中,却想起了以前听奶奶说的这座房子主人的事情。
据说,十多年前,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因为吸毒欠了很多债,无力还债后一个人跑到山上的炮楼内,吸食过量毒品自杀了。
不久后,女主人也改嫁了,留下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跟着他大伯生活,长大后便离了家,一个人去南方打工。
据说,后来这个孩子在南方娶了媳妇成了家,还有了孩子。
我离开村子那年,听人说他要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家。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因为没太在意,所以也没去打听。
可是现在我却犯了难,如果小慧小珊两姐妹说的真是这里的话,根本就没人居住,可如果她们说错了地方,我当时只问了他们家的地址,根本没有问她们的爸爸的名字,又去哪里给她们的爸爸送信呢。
正为难之际,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喊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回头,原来是奶奶。
她看着我站在院门前似乎要进去,紧走几步拉着我的手就要离开。
我站立不动:“奶奶,我有事找这家主人,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好好的,你问这家主人干什么?”
我简单的将在后山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我说:“你看这家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小慧和小珊肯定记错地方了。正好,奶奶你帮我想想,那是谁家的两个孩子,去催催她们的爸爸接回来,天都快黑了,两个孩子脚那么疼,还等着爸爸呢。”
奶奶在我说道自己去后山炮楼玩的时候脸色就变了,等我问完,更是脸色苍白,紧抿了嘴,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腕,扯着我就向家走去。
“走,回家,有事回家再说!”
我挣扎了几下,也发现了奶奶神情的不对劲,虽然有很多疑问,但还是不甘不愿的被拉回了家。
05
我离开村子的那一年,小慧和小珊便随着他们的父母回到了家乡,也就是我爷爷奶奶所在的村子。
将山脚下那幢老房子简单的修葺一番,一家四口便住了进去。
然而,这一家过的并不怎么幸福。因为小慧的父母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爸爸天天喝酒赌钱,妈妈也整天泡在牌桌上,对两个孩子根本就不管不问。
小慧和小珊乖巧懂事,对人很有礼貌,无论见到谁,都会甜甜的笑着打招呼。
尤其是小慧,小小年纪便能够帮助大人洗衣做饭,还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平时爸爸妈妈不在家,她就陪着妹妹,姐妹俩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由于家里穷,常常是姐姐穿过的衣服鞋子妹妹接着穿,而且因为两个孩子正处在长身体的年龄,所以她们的衣服鞋子,每次都故意买大一码,这样就可以多穿一年。对此,姐妹两人从未有过怨言。
然而,对于两个乖巧的女儿,她们的父母并不满意,一直想要个儿子。
后来,更因为小慧的爸爸借了高利贷去赌钱,还不上钱,夫妻两人的矛盾不断升级,家中整日硝烟不断。
这种日子持续了大半年。
就在两年前的一天,姐妹俩的爸爸一反常态,一大早便带着两个孩子去赶集,还要给她们买新衣服和新鞋。
可是妹妹懂事的没要,因为她可以穿姐姐的旧衣服,而姐姐,也选了一件妹妹喜欢的蓝色连衣裙,只在挑选鞋子的时候,才挑了一双自己喜欢的粉红色凉鞋。
她们的爸爸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爱怜的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然后带领她们去后山玩。
那是两个孩子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他们在后山山顶的炮楼内和爸爸捉迷藏、走迷宫,摘花爬树,累了还枕在爸爸的腿上休息。
两个孩子笑着闹着,在爸爸的怀抱中,抬头看着蓝天白云,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然而她们的未来最终没有到来:她们的生命终止在这一刻——狠心的父亲一手捂住一个孩子的口鼻,生生将两个孩子捂死。
然后,他将两个孩子的尸体藏在一处隐蔽的墙缝中,下山报警,谎称孩子丢了,发动村民和警察找孩子……
在孩子失踪七八天后,忍受不住大家怀疑和警察审讯的爸爸,带着众人找到了两个孩子藏尸的地方:
在炮楼一处隐蔽的窄小墙缝内,两个孩子身体挤在一起,手握在一起,面容安详,如同沉睡一般。
她们身上穿着爸爸当天买的新衣服和新鞋,由于在山间要追赶上爸爸的脚步,她们的脚,都被磨的血肉模糊。
她们的手握的那样的紧,以至于人们想要将两姐妹的遗体分开抬下山的时候,都不能将她们分开,最后,只好将她们一起抬下山。
最终,恶人伏法,两个孩子被杀的真相大白于世。
他们的母亲,不久之后也离开了这里,无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从那以后,后山的炮楼内,常有人看到两姐妹,在等着爸爸去接她们。
……
听奶奶用一种低沉悲伤的语调讲完整件事,我心底突然被一股难言的悲伤填满。
我突然转身向外跑去,不顾身后爷爷奶奶的声声呼唤,不顾路上遇到的村民诧异的目光,不顾太阳落山后光线暗淡的天色,拼着一股气向后山的炮楼跑去。
通往后山的小路还是那么窄,那么滑,两边的树枝啪啪的甩在我脸上,脚下的石头一次次的绊倒我,我不管不顾,依然拼命的向上跑。
我跑过灌木丛生的碎石小路,爬上怪石嶙峋的后山山顶,跑进杂树废石相伴的炮楼废墟……。
我不相信有着明亮清澈双眼的两个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不相信懂事的两姐妹有如此凄惨的结局,不相信乖巧的孩子得不到父母的爱。
我要找到她们,证明奶奶说的都是假的,证明两个孩子正鲜活的存在着,只是一时被家人遗忘……
然而,当我气喘吁吁的跑上山顶,跑进废弃的炮楼内,跑到和两姐妹分离的地方,唯见断壁废石、草木葱茏、暗影纠缠、暮色四合!
“小慧”
“小珊”
我不甘心的大声呼喊。
无人应答,只有清风吹过树丛,沙沙作响。
06
我准备回家了。
找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玩具,仔细的清洗晾晒整理好,准备给没有见过面的弟弟或者妹妹当见面礼。
我问过许多村里的同龄人,如何和小孩子相处,如何帮助爸妈照顾孩子,我认真的问询,虚心请教,希望能够帮助爸妈。
我还去集市上,买了许多本地的特产,准备带回去给爸爸妈妈。
在集市上,偶尔走过鞋摊的时候,我看到了有卖小孩子穿的鞋子:漂亮的塑料凉鞋,如同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精致的小皮鞋,款式多样,精致好看,鲜艳的布鞋、舒适透气,花样繁多……各式各样的鞋子,让人眼花缭乱。
我买了两双舒适的运动鞋,大的一双是粉色的,小的一双是蓝色的,颜色鲜艳,号码合适。
我去了一趟后山,将两双鞋子摆在遇见小慧小珊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她们拥有自己的鞋子,颜色合意、大小合脚。
青山孤影、断壁残垣,清风吹过,万木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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