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当家主母,她死后,我嗑着瓜子,看她的娘家人抬着她的尸体回家安葬。
如今轮到我了,我才不会像她那么没用,我的夫君马上就会来陪我!
1
我是璨诗,一个靠吸食贪婪和怨气而活的精怪。
在我的夫君张安还不是一品大员时,我就遇见了他。
那时的他不过才堪堪中举,最出色的成就是娶了一个贵妻,他的夫人名唤:金枝。
金枝很美,娘家更是和金枝这名字相搭,她家是江南出了名的丝造业巨贾,张安能娶金枝,不知羡煞了多少穷秀才。
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更可况,张安本就不是个安分的,刚会吟几句酸诗时就敢勾引金枝,现在,得了金枝丰厚的嫁妆,他哪里会闲的住?
我和他的遇见就来自于他的闲不住。
破庙外,电闪雷鸣,破庙里,我低头抹泪,身体更像被抽了筋一般软软地靠在张安肩上。
“公子,奴家好怕!”
我用力挤着眼睛让睫毛染上水雾,为了演戏逼真,我在戏班子里看了一个月的戏。
偏偏,他利落的从怀里取出一条白布覆上了我的眼,“眼不见,耳不听,姑娘就不怕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耳朵里多了两团棉花。
这破天荒的操作让我乱了手脚,准备好的酥肩半露只能先停了。
我看岔了?不,不会的,或许相较于色,他更喜财。
我装作颤颤巍巍的样子向案台移动,本想直接摸去案台那边,可注意到张安打量我的眼神后,我还是将指尖抚上了他的脸,顺道用力戳了戳,他抓住了我的手。
又有戏了?结果,张安一脸罪过似的把我的手放在了一边。
“姑娘,可是要找什么?”
他的脸上竟全是坦荡!
稳住心神,弱弱道:“我要找案台下的一个盒子,那是娘亲留给我的,抱着它,我就不怕了。”
“小生帮姑娘去拿。”
我手指微抬,刚拿到盒子的张安便身体前倾摔倒在地了,一颗比鹅蛋还大的夜明珠滚落在他面前。
一霎,张安眼里多了几分异样的光。
我刚要得意,可眼皮却先颤动起来,那珠子被他塞回了盒子,此刻,他正捧着那盒子站在我面前。
“姑娘,你的盒子。”
我气鼓鼓的去抓盒子,结果弄巧成拙抓到了他的手,一道惊雷,一个趔趄,他和我一起倒下,双唇相贴,本就松垮的衣服散了。
2
一夜过后,他拥我入怀,动情的吻着我额头。
“我会对你好的。”
男人无情,戏子无义,我才不会信。
不过,昨夜没吸到贪婪,为了下次顺利吸到贪婪,他还真的得来。我用力往他怀里蹭了蹭,脸蛋更是娇俏的像可以滴出水,“奴家一个弱女子,全凭公子发落。”
看我这般,他将手摸向了自己的衣服,不一会,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木蝉。
“璨诗,我必不负你,如若负你……”
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无他,这些词在戏文里听厌了。
“蝉儿雕得真好,像真的一样,张郎,我好喜欢!”
“你喜欢就好,戴上看看。”
“啧!”
看着我指尖被蝉嘴扎破流出血珠,张安好一阵紧张,他连忙帮我把指尖的血吮吸干净。
这一刻,我看到了欲,我们又滚做了一团。
餍足后,他的手覆上了木蝉。
“璨诗,这木蝉是我祖上留下的传家宝,它能帮你躲避山中污秽,你再忍耐几天,我和夫人商量后,马上抬你入门。”
听闻这话,我学着戏文里的女子一把推开了他。
可他却抱我抱的愈发紧。
“除了妻子的名分,其它,我都可以给你,璨诗,你一定要相信我。”
若我是个山野女子,此刻必然满心欢喜,可惜,我是妖!
你侬我侬半天,张安走了。
我挥了挥手,眼前多了面镜子,镜中木蝉栩栩如生,往事历历在目。
化蝉成精那日,我离死神最近,可本该谨慎的我却被开心冲昏头脑,贪恋起人间风景,不愿再躲去地下。若不是那一身素布衣衫的人,遭化身劫前,我就命丧螳螂之口了,是她救了我,也是她教我从蝉变成了人。
抬手,我的手摸向了发间木蝉,试过几次,木蝉依旧稳稳别在发间,真如我当日所说,“妖怪一旦戴上就再也拿不下来”。
一抹笑浮上嘴角。
3
自从戴上木蝉后,深山里原本很难找到猎物的我,竟然一天能遇上三个猎物,就连破庙都接二连三的开张。
仙有仙器,如今,我这妖算是有了妖器。
只是,戏已经开场了,张安这个男主迟迟不来,属实不合适,我决定去迎迎他。
捏了个决变过样子后,我循着气息去了张府,在张府大厅见到了张安和她的家人。
张安红着一张脸站在中央,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孩子,另一旁椅子上坐着的是金枝和两位老者。
他们几人争吵着,大概听了听,我明白了缘由。
张安竟是以休妻为要挟,换我入门为妾。
大衍,女子为妻后,断然是不敢被休的,丈夫于她们就是天。
两个老的一听这话,颤巍巍的身躯直接哆嗦起来,小的则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只有金枝,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掉。
我化作一只小虫悄悄飞去了金枝手边,透过虫眼,我看到她寿命将尽。
只是,这一看,眼睛就不受控制的黏在了她身上,我感受到了充沛的怨气。
此刻,我真的很想嫁进张家,张安和金枝,一个贪婪多,一个怨气多。
我挥着翅膀在金枝头顶飞了一会,吸足怨气后就离开了张家。
反正,只要张安娶了我,它们迟早都是我的,不急在一时。
现在没身份,我不能用虫子的样子逗留太久,真身更是不敢现。张家和道观离得近,道观里的老李头太能唠叨,碰到他,别提嫁给张安,我可能连自由都没了。
可老天偏喜欢和我开玩笑,还没回到山里时,一道清光挡住了我的路。
“老李头,好巧。”
说话间,我的手悄悄拿起,又轻轻放下,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木蝉取不了。
尽管这蝉蜕曾经属于我,可现在,它被老李头炼成了法宝,我算是偷了老李头的东西。
“作恶易,行善难,你本就是妖,一步踏错,必将万劫不复。”
“不是还有你吗?有你罩着,我放心。”
这次,不经逗的老李头没笑,他的面色愈加凝重,“璨诗,于张府,你已成恶因,现在收手,因可消,果可断。”
恶因?我愣了愣,旋即笑道,“我早就是恶因了。”
“璨诗,回头吧!”
在老李头的拂尘打过来前,我丢下一句“你道我是恶因,又怎知恶因定造恶果?”后,头也不回的逃了。
这是我跟着老李头修道时悟出来的,今天,第一次告诉他。
风里传来老李头的叹息,回到破庙,我也叹了口气,以后,师徒是做不成了。
我盘算着,等嫁给张安后,一定想办法给他搞点钱,让他搬的离道观远点。
谁让我除了能吸食贪婪和怨气外,还能帮人生偏运,只要我有心,被我帮的人不仅能变有钱,手握重权都不在话下。
当然,像天子和状元,我可没本事,那得求神。
4
三天后,山里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听到声音,我连忙做出惊恐的样子,等到声音近时,一身红衣的张安出现在我面前。
见到他,我一下扑进了他怀里,表现出一副山里人的样子。
“张郎,这是?我怕。”
张安温柔地抚摸我的发顶,眼里满含春情。
“不怕,这是来娶你的,我说过除了妻子的名分,其它,我都可以给你,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聘礼。”
呵,深山破庙,我要这聘礼有什么用,还不是原封不动的抬回去?
心里虽是不屑,但我也听说过人间娶妾是不用排场的,直接一顶轿子抬进去,想到那天的见闻,看来这张安使了不少手段。
我正想着,张安一下凑近了我,他贴着我的耳,用只有我和他能听到的声音开了口。
“诗儿,女子出嫁是要准备嫁妆的,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为你准备了这些,进门后,它们都算作你的嫁妆入库。”
顿了顿,张安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本想为你铺十里红妆的,奈何我那夫人娘家是个厉害的,她管家管的严,我只能为你备上这些,你信我,等你入府,我就把掌家权给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张安有,一定给你。”
一样的结果,但这话语却分外动听,我做出羞怯模样,半推半就入了他的怀,“奴家都依张郎的。”
来抬轿子的轿夫见我二人如胶似漆,有些别开了眼,而有些则是打眼看着我。
媚眼如丝的我对他们眨了眨眼,一丝贪欲飘进我的鼻间,双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薄脂,我整个人愈发如水般软,张安看的更是动心,连忙把我迎进轿子,吩咐轿夫起轿。
进了张府,按理,我该是要去问主母好的,可张安怜惜我,连这都省了,轿子一停,他就火急火燎的抱着我去了我们的新房。
那天,我除了吸食到张安的贪,还吸到了两股纯正的怨念。
翌日,看着熟睡的张安,我轻轻理着秀发,打开了张安为我准备的首饰盒,捡着贵重的就往头上戴,不是我爱这些首饰,而是那两股怨念着实诱人。
5
我虽是妖,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
新婚夜不拜主母,尚且能论个情有可原,入门第一天不拜主母,那就是我的不是了。无奈,张安睡得实在安稳,我摇了好一会,他都没动静,我只能自己去。
本来,我想循着味道去找金枝,可刚一出门,一个丫鬟就热情的迎了过来,她说她叫多福,是张安派给我的使唤丫鬟。
有多福带路,我便收了自己找路的念头,跟着她,一路上,我见到了很多人。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怨恨、羡慕、嫉妒……他们心思各异,可我对他们却一视同仁,我统一回了一个灿烂的笑。
这笑为我换了顿餐前点心。
我舔了舔唇,想着等见了金枝一定要吃顿大餐。
可走了好久,我的餐前点心都快消化完了,依旧没见到金枝,我有点不开心,“还要走多远?”
“二夫人再忍忍,过了前面的湖就到了。”
我拂了拂额边的碎发,故作恼怒道,“等老爷醒了,我一定要跟他说说让我和夫人住近点,要不,这请安多麻烦。”
“二夫人说的极是。”
我吸了吸鼻子,从多福身上吸了一股怨气,啧,这心理素质可有点差。
“啊!”
“啊!”
两道声音,一道是我发出的,另一道是多福发出的,我们双双掉下了水。
小样,我可是妖,能被水淹死?
我看了眼湖水里那抹粉色,眼里全是鄙夷,想死自己死就好,拉我干什么?晦气!
我慢悠悠的向湖边游去,眼看就要到湖边了,脚腕上却突然多了只手,一股大力拉着我向下沉。
啧,这么快就成鬼了?
我低头看了眼,拉住我的哪里是鬼,分明是多福,她正努力憋着气。
既然一心找死,那我当然要成全。
只是,在我拿起手要对多福施法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湖边走来了。
稍作思索,我沉进了湖水里。
多福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一下破了功,在我面前吐起了泡泡,我拿手一个一个戳着泡泡,她眼里的怕溢了出来。
现在才知道怕,晚了!
我抱着胳膊观赏她向下沉的样子,直到她连白眼都没法翻时,我捞起了她。
一出水,湖边站满了人。
很快,有人跳下水,拖着多福上了岸。
湖边,张安把我搂进了怀里,“金枝,这就是你养的好丫鬟,真是你的忠仆!”
隔着衣服,我感受到了张安的怒。
我吓得缩成一团,颤着声音道,“相公,她不是你派给我的吗?”
张安一听,愈发气了,“我可派不起!她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
金枝脸上霎时没了血色,“相公,这不是我做的,我从来没让多福……”
“闭嘴!以后,你的人一步都不许踏进诗儿的院子!”
金枝哭了起来,可张安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一个劲的安慰我,真是,何必呢?
不过,该浇油的时候还是要浇油。
我像泥鳅一般从张安怀中滑出,挂上最无辜的表情跪在了地上,“相公,今天是璨诗不懂事,贪睡了,你别再怪大夫人了,明天璨诗一定早早去给大夫人请安。”
张安看我这样,哪里还能受得了,连忙把我拉了起来。
我拿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嘴里发出了似有若无的抽泣声,眼泪吧嗒吧嗒的往张安手上掉,大概这泪珠儿掉的张安心烦,他一气之下废了我向金枝请安的事。
金枝听张安这么说,反倒不哭了,她拿起手,一会指指我,一会指指张安,嘴里除“你”字,再没能发出其它字眼。
看她这样,我努力往张安怀里蹭了蹭,讨好的在他胸前摩挲着,这下,张安哪里能忍住,在我额头上啄了一下后,将我一把打横抱起,快步向着我来的方向走去。
透过张安的肩头,我看到金枝跌倒在地,她身边的人乱做了一团,四目相对,我对她轻快的眨了眨眼,唇角勾出最美的弧度。
“贱人!”
“相公!”
张安抱我抱的更紧了,他坏笑道,“再忍忍!”
大概演戏会上瘾吧,我抬头在张安脸上亲了一下,他脚下的步子乱了。
鼻头翕动,怨气和贪婪涌入体内,我脸上的笑容碎了。
6
“嘘,狐狸精来了。”
我瞥了她们一眼,对身后的人招招手,“发卖了。”
丫鬟们一听这话连忙跪倒在地,嘴里说起了各种求饶的话。可惜,我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既然说了我的坏话,那我怎么可能放过她们?
管家看我这样,硬是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
要怪只能怪多福,她真是半分感恩之心都没有。明明是我大发慈悲饶了她一命,可她竟一点都不念我的好,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二夫人是妖。
说完这句,她就痴痴傻傻笑个不停,等到大夫诊治过后,才发现多福得了失心疯。
多福疯了,可她的话却在张府传开了。
即使张安用力压了,但悠悠众口哪里能堵住,我是妖就这样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想来也是实在找不到什么妖了,传来传去,我就被传成了狐狸精。
妖也是有妖气的,谁愿意被传成狐狸精那种低级玩意儿,反正张安宠我,所以,谁说我是狐狸精,我就发卖谁。
我坐在凉亭里一边吃葡萄,一边盘算新宅子该换去哪。金枝已经被我气得快入土了,她死了,钱自然都是张安的,张安也就不用遵守约定,一直住在这了。
正想的入神,不提防,一块石子砸在了我身上。
“狐狸精!”
如果能用妖法,我眼中一定射出两道火焰烧死张金。
看我瞪他,张金不仅不怕,反而又拿起了石子。我恶狠狠的向前走了几步,捏起他的下巴,打算给他个教训,可张安的气息传了过来。
我马上变了神色,手也从他的下巴上拿了下来,转而握住他的手,将石子砸在了我身上。心念一动,石子和被石子砸过的地方都有了血。
等张安走近时,我的脸上挂满了泪痕,而张金依旧是气鼓鼓的模样。
“畜生!”
“相公,是我不小心摔的。”
张安怜惜的将我抱进怀中,接着,带着一脸怒气看向了张金,面对发怒的父亲,张金并没犯怵,他直愣愣的瞪了回去。
“啪”的一声,张金的脸肿了。
“快,给你娘亲道歉!”
“他的娘亲是我!”
我抬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一看吓一跳,金枝居然一夜白头。
张金赶忙跑去搀扶。
母子俩站在一起,一个白发苍苍,一个满脸红肿,不忍涌上心头。
张安的数落声将我拉回现实,我看到金枝胸口起起落落,张金正在和张安顶嘴。
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不再耽误,连忙捂着自己的胸口入了戏,“相公、大夫人、小公子,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是,还不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如果不是你,哪里……”
“啪!”
不知道是张安力气太大,还是金枝气血亏得太多,张安一巴掌甩过去后,她不仅摔倒在地,嘴角还流出了一股血。
张安抖了抖袖子,“这是你自找的,诗儿,我们走!”
走出几步,我停住了步子,“相公,不给大夫人请大夫吗?”
“还是我的诗儿心善,请大夫,她配吗?她死了才好!”
说完,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我推推他的胸膛,娇羞道,“诗儿全听相公的。”
我知道这还不够,又走几步后,我平地崴了脚,
“相公,我的脚有点疼。”
张安二话不说,打横抱起了我。
“相公真好。”
“还有更好的。”
张安亲了亲我的额头,“不够。”说完,我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血腥味儿弥漫在我和他的唇舌间。
张安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而我也笑得越发娇媚。
哭声渐远,两股怨气飘入我的鼻息,这怨气太纯,吸收时险些糊了我的眼。
“诗儿,那天师算的没错,我和你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家这传家宝戴在你头上不过数日,现在竟生出这么多金丝。”
我一把将张安拉了过来,用一根手指抵着他的唇,“你还有心思说这个?”
芙蓉帐暖,我的头埋在张安怀里,一股又一股的贪婪在我的经脉中游走,虽看不见,但我知道发间的木蝉一定又添了很多金丝。
至于缘由,对我不重要,对张安却极为重要。
7
“老爷,老爷!”
我推了推脖颈间的头,“相公,外面有人喊你呢。”
“不管,我只想和你这个小妖精在一起。”
可外面的人今天格外不识趣,一个劲喊,那声音实在过于聒噪,我又推了推张安,“相公,你出去看看吧。”
张安大概也被吵到了,亲了亲我的头发后,才是穿上衣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房间。
很快,他回来了。
我裹着被子问道:“怎么了?”
张安一把拉过我,脸上全是喜悦,“诗儿,我们的好日子要到了,那老太婆要死了。”
愣怔一刻,脸上笑开了花,我和张安再次滚做一团。
夜很静,偌大的张府里生出了两种景象:一室春寒料峭,一室春意盎然。
我摸着张安的脸,吸食着他的贪婪,同时,一股冲天的怨气也进入我的体内。
“咳咳咳。”
贪婪太多,怨气太纯,我没能调和好它们,手心多了抹红。
好在,几息间,那红色消失了。
张安睡熟后,我站在了金枝的房间里,金枝奄奄一息,张金哭晕了。至于仆人,屋内一个都没有,丈夫不敬的主母,谁愿意死心塌地?
我拿起手探向金枝,很快,我垂下了手,她的怨气散尽了。
“你来做什么?”
我笑道,“当然是来看你死了没?”
金枝并不答我,她转头看向了张金,她的目光永远停在了张金身上。
我替她盖上被子,帮她合上了眼,“死了比活着好。”
走出屋子,我看到了站在屋顶的老李头,怔愣半刻,我眼里露出了光,他手里拿着聚魂瓶。在我的谢谢还没说出口时,老李头“哼”了一声,就消失了。
拂去面颊间的水珠后,我笑盈盈地钻回了张安的怀抱。
第二日,张府入目皆是白。
等我赶到时,一脸安详的金枝穿上了寿衣,张金脸色苍白到没眼看,金家二老也变得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吹过,马上就能倒下。
一见我,老头子脸上瞬间染满愤怒,“妖女,都是你这个妖女害的我儿!”
我吓得缩成一团,一双杏目里全是泪水,我向张安身边缩了缩,我知道,他会护我。
果真,张安连忙把我护入怀中,四目相对,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贪婪。
“岳父大人,小婿自知罪孽深重,没脸安葬金枝,诗儿年纪尚小,小婿也不舍她为金枝葬礼操劳,所以,金枝的葬礼,还请岳父大人多费心。”
原本没说话的老太婆,一听张安这话,差点晕倒在地,当然,那老头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脸上各种表情不断变换着。
末了,他狠狠地甩了甩袖子,“好,从今日起,金儿也和你张安再无半分关系!”
“金儿,你愿意跟你外祖父离开?”
张金看了看张安后,又看向了我,我对他眨了眨眼,他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好,他往自己外祖父身边靠了靠。
张安见状并不阻拦,反而笑道,“岳父大人既然愿意照顾金儿,我这个做晚辈的自然不会阻拦,只是……”
顿了顿,他搂紧了我,“诗儿虽进门晚,但她对金儿母子一向尽心尽力,可金儿居然胆大到用石子砸诗儿,这实在有悖礼法!”
金家二老一听这话,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可这并不算完,张安清了清嗓子道,“小婿不才,只中了进士,然官重商轻,小婿比之岳父自是贵重一些的,而且,金儿已不敬母亲了,这一随岳父离开,此后便无法为小婿尽孝,是以,不敬父亲。然大衍有法,不敬父母者,不得入仕,不得经商,不得参军,不得务农。为了金儿未来的前程,还请岳父大人留下金儿的尽孝钱。此外,金枝的出门钱也请岳父一并留下,否则,张家的门,金枝没法出!”
眼看金家二老气到快要站不稳了,张安才是躬身一礼,“岳父、岳母放心,金枝是张家人,我自会为她置办牌位迎她进祠堂的!”
金家二老虽扬言要状告张安,可最后,为了安葬女儿顾及外孙的前程,还是给了张安三万两黄金。
8
金枝棺材出门那日,张安哭的死去活来,而我嗑着瓜子,看金家人抬着尸体回家安葬。
瓜子嗑完,尸体也出门了。
我站起身抖了抖瓜子皮,看了眼用金枝嫁妆钱做的牌位,何必呢!
“诗儿,在看什么呢?”
我换上了笑颜,金枝死了,我和张安的好日子才刚来,我可要好好过!
“还不是在想相公嘛。”
“那让相公好好疼疼你。”
“讨厌!”
酥声入骨,在金枝的牌位前,在张家的列祖列宗前,我们互相取暖。
原本挂满白布的张府,一夜间,白色尽除。
金枝死后,张府的女主人成了我,以前跟着金枝的那些仆人都开始眼巴巴的来求我,可惜,我一个也看不上,在他们的哀求声中,我把他们全卖了。
尤其那个讨人厌的多福,她被我卖给了傻子做媳妇,疯子配傻子,真是天造地设。
张安将我的做法看在眼里,但他并未阻拦,相反,张府的人都开始变着法的讨好我。
为了回报张安的爱,也为了吸食更多贪婪和怨气,我决定推他一把。我以自己梦见望江楼有贵人为由,缠着张安去了望江楼。
望江楼本来是落魄读书人的聚集地,可这些读书人里偏偏有人不甘平庸,常常吟诗作对。久而久之,这里倒真出了几个才子,再后来,望江楼便成了江南读书人的聚集地。
要说,这人间的太子爷也是没事做,做什么不好,偏来望江楼装书生。他的身份,别人不知,我这个专食贪婪的妖自是一清二楚。
太子有天家贵气护体,我没法接近,我只能在张安进门前告诉他贵人是什么样,叮嘱过他切莫抢了贵人的风头后,就去了茶馆。
瓜子嗑的正香,老李头却忽的站在了我面前,我俩对视了好一会,在我还没组织好语言时,他用拂尘在我身上扫了两下。
他这个操作,我完全没看懂,“老……”
“三魂已归,一月内就可复生,现在回头,一切可补。”
一刹,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全是她。等到那个世界平静后,我后知后觉的握住了木蝉,将它稳稳别在发间,它不能离开我。
“知人所不知,觉人所不觉,却不知知足,痴儿!”
“说……呃……呜呜。”
“说人话”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老李头就走了。等我把口里的丸子吞咽完去追他,打算问个明白时,他已经走远了,我好气!
可我只能摆出一张笑脸,张安出来了。
我连忙迎了上去,张安将我抱入怀中,“我家诗儿一定等急了吧。”
我没说话,满脸皆是娇羞。
“奇怪,我好像看见天师了。”
想起自己扮老李头的样子,我脸上的笑容一滞。
好在,一道白衣身影映入眼帘,反应过来后,我对她努了努嘴,娇声道,“那位便是相公看到的天师?”
听了我的话,张安眼里先露出不解,接着,看着那道身影笑道,“张安眼中已有夫人,哪里还能容下别人?天师是为你我算了姻缘的,他隐居世外,想来是我看错了。”
说完,张安又贴着我的耳垂低语道,“为夫的心在哪,旁人不知,夫人能不知?”
脸颊顺势染上了一抹酡红,我和张安如黏在一起般如胶似漆。
这惹得跟在张安身后出来的人,好一阵羡慕。从他们的窃窃私语里,我知道了张安在贵人面前,表现很是不错,不仅帮贵人拦住了一些人,还在最后关头让贵人尽显风光。
看来,这偏运有了!
果然,不久之后,张安告诉我,我们要举家迁去京城了。
我虽是山野精怪,可我也知京城权利之争最多,贪婪和怨气最盛,想想都开心,我和张安笑开了怀。
启程那日,张安带着金枝的牌位去了趟金家,又要了一笔钱,他说那是金枝的搬家钱。
一块牌位还需要钱才能搬家?
坐在马车里的我和金家老爷露出了一样的神情,但不同于我,金家老爷到底是金枝的父亲,那么多钱已经花了,这最后一笔,他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倒是张金,在张安离开时,放了一条狗出来,让它去咬张安,只是,狗刚跑出来,就被张安手下的人赶走了。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世上,哪里有比人还凶的狗?
我不禁有些庆幸,还好我是妖。
9
三年后,张安成了太子身边的红人,官路更是畅达,从无名小卒一路升到了一品大员,而我也沾着张安的光获封三品诰命。
至于我头上的木蝉,在京城贪欲和怨气的滋润下,越发夺目,已然变成了金蝉。
“夫人,我们该走了!”
多吉的声音传来,我将金蝉别回发间。
“多福,老爷不与我们同去?”
“回夫人的话,老爷今日另有宴会要赴。”
顿了顿,“夫人,奴婢是多吉。”
“你看,我又记错了,谁让多福和我经过生死,老爷也是,自己人怎么能安排那么危险的事?何况多福还不会水,幸好她嫁的不错,现在当娘了吧?”
“夫人,姐姐过世两个月了,未曾留下子嗣。”
“啊?真是个可怜丫头,回头找管家领几两银子,帮我给多福烧点纸。”
说完,我假装伤心的掉了几滴泪。
“多谢夫人,姐姐福薄,若是知道您这般惦念,她一定会开心的。”
我吸了吸鼻子,这次不是装哭,而是在吸怨气,也是,仇人近在眼前,要是没点怨气,那可就不是人了。
我摸了摸发间的金蝉,丢下一句“你留着看家”后,就带着别的丫鬟离开了。
如同金家人不知道多福一家早就被张安收买了,张安和多吉大概也不知道多福拉我入水后,对我起了杀心。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好在,多吉也不是。自她入府后,我俩也算各取所需,我吸她的怨气,她替张安盯着我。
京城达官贵人的夫人们一得空就喜欢办宴会,但每次,她们都会对我好一阵羡慕,她们见惯了金银珠宝,可像我头上这金蝉一般认主的传家宝,她们却没有。
今日,这些听腻的词更是格外多,无他,张安又在太子面前立了功,而老皇帝已经下诏,下月,他就退位去当太上皇了。
我用帕子捂着脸,微微低着头,做出一副羞怯极了的模样,实则被帕子挡住的鼻子一动一动的,怨气、贪婪混着进入我的体内。
金蝉调和气息更顺,等到吸完,感受着随血脉流遍全身的灵气,我拿下了帕子,露出了明媚的笑,我知道,马上要成了。
10
终于,半月后的一个夜晚,体内的灵力冲破了层层禁制,聚集在了一起,在我终于盛不住那灵力时,张安从我身上取下了金蝉,一道金光直冲屋顶。
我乘着金光飞上了天,不,应该是我的妖魄。
金蝉取下那刻,我的肉身化作了一团水,神识附在了金蝉身上,不愿被绞杀的妖魄随着剩余灵力冲上云霄。
“嘭”的一声巨响,灵力炸成了绚烂的烟花,照亮了京城。
当夜,一品大员张安的夫人璨诗羽化成仙的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而传播这个消息的正是张家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多吉!
京城人人都说这是张安有德有才,所以才娶到了可以成仙的人为妻。
第二日,消息传到皇宫,皇帝知晓我升仙的消息后,赐了我一个封号:金蝉夫人。
原因很简单,我的肉身消失后,房间里只剩下了金蝉。
大家都以为张安会把金蝉供奉起来,可没想到张安是个重情重义的,他居然要把这宝贵的金蝉葬在墓里,给夫人做衣冠冢。
安葬时,张安用蝉嘴扎了扎自己手,金蝉上瞬间多了道红纹,不过,张安并不以为意,相反,他笑着吸去了指尖的血。
也是,用老李头的样子装天师时,我告诉他的法子是:找到深山里生偏运的妖后,把木蝉戴在她头上,木蝉一旦戴上便取不下来,等木蝉吸够妖气变成金蝉,金蝉盛不住妖力时,妖怪的肉身就会被化去。此时,滴血认主,金蝉即可封印妖力。将封印过的金蝉埋入地下,可保主人永世腰缠万贯,富贵无双。
他本是不信的,但几个小招术施展下来,他彻底信了。
只是,他不知道,金蝉被老李头的拂尘拂过后,我就可以把它从发间取下来了,只不过,我选择继续养着它,让它变成法器封印张安,我要用它断了张安的轮回路。
在张安盖上棺椁时,我闭上了眼,我终于又见到了那身素布衣衫的小姑娘,她的脸和金枝的脸重合了。
我是靠吸食贪婪和怨气而活的精怪,可让我有命化身的是金枝,也是她,在我化身后教会了我如何做人。
只是,救我那刻,金枝便是为我改命了。
上辈子,金枝虽是医女出身,命格却富贵无比,只因救我,命格骤变,她落了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凄惨下场,而推她入深渊的正是张安。我想救她,可我干预后,金枝的处境变得更惨了,我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她受尽苦难而死。
这辈子,看她投生的是富贵人家后,我的心放下来了。可就在我决定跟着老李头好好修行时,张安出现了,推演后,我发现她的命格变了,她又要和张安纠缠,不得善终。
问过老李头,我才知天命难改。
那日,我本该被螳螂吞了,成就螳螂的成仙机遇。然而,金枝救了我,坏了螳螂的机遇,螳螂不忿,自毁修行堕入轮回,要追回机遇,但机遇已逝,如何能追回?天道便将这份因果加给了金枝,让她一世又一世的用命去还螳螂,也就是张安的机遇。
已然见过她和张安一世纠缠不得善终后,我如何能忍心看她生生世世那样?
蝉,知人所不知,觉人所不觉,我愿用自己的知与觉还金枝一条新路。
神识消散之际,我听到了一声蝉鸣。
当夜,一品大员张安在自己的房间里化作一汪清水,世人都道,定是张夫人思念相公,恳求天上仙人,一并让张安成了仙。
皇帝大喜,加封张安为善安王,张安已死,王位便给了张金承袭,张金不愿离开家乡,皇帝也便准了他在家乡做个闲散王爷,而张家丰厚的家产,因张金年幼便都由他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看顾。
后来,有人说,曾见过张家大夫人金枝从张府里出来。
后记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再精彩的故事都阻挡不了我嗑瓜子的热情,我将空空如也的盘子递给了师傅,“老李头,瓜子没了。”
“你见过哪只蝉像你一样专吃瓜子?”
“师傅养的。”
一听师傅,老李头脸上乐得堆起了几个褶子,一甩拂尘,空空的盘子又满了。
蝉为缠,佩在腰上就是腰缠万贯,锻造成金蝉封在墓中就是万世富贵。
人呀,总是记住自己想记的,却忘了,蝉又名知了,意为知足常乐。
啧啧,像我这样知足常乐多好,每天给几盘瓜子就够养活。
不过,我想不通的是,师傅原本是天界的大神仙,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要犯天条,为一个叫璨诗的妖精偷抵命丹,害得我和大青牛从神仙弟子变成了老道士的弟子,格调一下低好多。
直到某天,师傅被太白金星叫走后,大青牛才神叨叨的告诉我,师傅做过亏心事,他曾为一块上好的蝉蜕,引来一位医女,坏了一只螳螂的机遇。
没想到老李头还做过这种事,我手里的瓜子突然不香了。
一个不注意,大青牛趁机偷走了师傅给我的洗髓丹,他先我一步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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