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习习起,白云叠叠飞,人死好似长江水,一去永不回。”
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公,是二零一六年一月。
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外公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我说,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记得前不久你说外公还来丰塘街赶集了。
“是啊,谁知道好好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
“我想回去看看外公。”
“想回就回来吧。”
一月的广西,天不太冷。我下了飞机直接转车坐巴士回丰塘镇。本来预计是下午一点到家然后直接去看外公的,由于中途转车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四点。探望外公改到了第二天早上。
外公家和我家中间隔了两个村子。小时候走山路去外公家,总觉得特别远,走得腿都累了,还在翻山越岭。这一次,舅舅开车过来接我们。坐在舅舅的小车里,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草木,二三十分钟的车程,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下了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爬上土坡,就是外公家了。外婆正站在门口等着我们,阳光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印在身后冰凉的水泥地板上,孤孤单单的。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很想哭出声来。但我知道,这样的场合不能哭。
我快步迎上前去,牵着外婆的手往里走。外婆说:“来,我带你去看看外公。”她的声音轻轻的,还和以前一样好听,只是带了点鼻音。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在即将走到外公房门口时,“哇”地放声哭了起来。
看见我哭,外婆也跟着哭,母亲在旁边哽咽着。怕哭声搅扰到外公,外婆没再让我去见他,而是把我引进了厨房,一边哭一边安慰我,又好像是在安慰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我记忆里的外公是个身板硬朗的瘦高个。这次看到的他,已经瘦得不行了,眼睛凹进眼眶,皮包着骨。我竟有点认不出来他是我的外公。
“大雪他们回来看你了。”母亲拉着外公的手说到。外公的手颤颤巍巍地,比从前他喝酒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些。
记得外公吃饭的时候爱喝点小酒。他端起酒杯时,手会有些发抖。有很多次吃饭的时候我想问外公,他的手为什么抖。可外公边喝酒边笑眯眯地跟我们开玩笑:“多吃点饭,得吃饱喽,要不一会儿回去走到半路饿了走不动,就回不了家了。”于是,我每次都乐不可支地往嘴里扒饭,然后硬生生地把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忘了。

这一次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能把问题提出来。等母亲说完,我和我先生走到外公跟前,外公使劲睁大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那么远也跑回来,孩子们有心了。”
我其实不想听到外公夸我们有心。我更愿意他还和以前一样,看见我们就乐呵呵地把大手一挥:“回来啦,屋里有东西,我去拿给你们吃。”这个“东西”,有时候是芒果,有时候是香蕉,有时候是龙眼,有时候是甘蔗,有时候是他从街上买回来的饼干或糖果。
我的外公以前是相当能干的。他不仅养牛种田,还在岭脚麓种了很多果树。香蕉、芒果、龙眼、荔枝、甘蔗,他都种过。我小时候喜欢去外公家玩,多一半是因为喜欢吃这些水果。
外公的身体很弱,隔一会儿就要歇息一下。我泪眼迷蒙地走出了房间,可眼泪依旧止不住,拉开通往后山坡的小门,躲在了门后的平坡上。我是个很少哭的人,我想那天我一口气哭掉了自己好几年的眼泪。
蹲坐在平坡上,凉风习习。那天是有阳光的,可我总觉得有些冷。我很诧异,昨天还不太冷的天怎么突然降温了?我紧了紧大衣,看见坡下的竹子长得依旧很好。我记得上一次回外公家,是我毕业开始工作的第一年。我和外公就坐在平坡上聊天。外公一边笑眯眯地,一边语重心长地问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挣的钱够吃吗?”然后跟我说了很多我的父母亲在家如何辛苦挣钱供我和妹妹读书的事。
在外公的眼里,我们这些孩子终究是长大了。就像在我们眼里,他和外婆终究也老了。然后,老着老着,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外公后来转去了横县医院住院,听舅舅说情况有些好转,我便回了北京。没想到,回京的第三天,外公就去世了,享年82岁。
外公去世之后,我经常梦到他。他总是一贯慈祥的模样,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我。可我还是很贪心,总希望他能再跟我开开玩笑或是给我拿东西吃。什么东西都行。
我很想念他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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