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数个失眠的凌晨,望着窗外寂静诡谲的夜色,我嚎啕大哭。偶尔会披着衣服从被窝里爬起来凄凄惨惨地写诗,在隆冬零下8度的低温里一面哆嗦,一面幻想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像极了电影里的文艺女青年,背影倔强而寂寞,远远看起来甚至会有几分楚楚动人。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似乎深夜大房子里的窗台成为所有伤心人极好的去处。趁着月色拿一瓶酒,靠着透明的大落地窗的玻璃披头散发而坐,多么地诗意而妖娆。如若可以,最好再和着风声吟诵一首诗,
“今晚我想坐到天明
坐到月影消失
坐到星光熄灭
从万籁俱寂一直坐到,人声泛起
看看
白昼到底是怎样,开始发疯……”
壹.
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
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你每晚失眠的时候都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思考人生吗?”
“不,思考往事。”
盯着微博上很久之前的聊天记录,默默道声晚安,我又开了瓶酒。
有人说,总是执着于过去的人活得像个可怜的拾荒者。我不这么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更像是一个流浪者,一个徘徊在梦境与文字边缘的孤独的流浪者,每天在无尽的思考中苟且偷生。
听——
夜深了,风儿无家可归,不住地呜咽。隆冬的寒意惊溅起一滩浮沉,喧嚣、躁闹着蠢蠢欲动。尘埃落定之时,瞥见黎明苏醒、万物重生,散漫的光晕背后似还残留有昨夜的星尘和灯影。
天快亮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妖妖。
认识妖妖的时候还是在去年夏天。
妖妖的头像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捉摸不定。暗灰色、披头散发,巨大的眼睛顶在脑袋上,莫如一只莽莽撞撞地从中世纪的丛林深处跑出来的妖兽。
“不如直接一点,我想认识你。”微博上,冒出来一条陌生人的私信。
这样公然毫不掩饰的搭讪,很可爱,让我不忍心拒绝
妖妖说,他喜欢木心的《从前慢》,渴望与远方的朋友通信。而我,也正渴望一个有趣的灵魂,于是我们一拍即合,成了笔友。
那时候的我每天徘徊在宿舍、食堂、和图书馆之间,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全力以赴为研究生考试做准备。一切都紧张有序、从容不迫,至少我这样认为。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而今天的时光太匆匆,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奔忙。还好,有你愿意一纸尺素遥寄那份诗意与从容,字字句句,诚诚恳恳,一如少年时。今天立夏,收到你的来信,一切都刚刚好。”
收到妖妖的第一封信,是在立夏那天,我在微博上写下这些文字
我希望妖妖能看到,但不知为何,妖妖的微博总是一片沉寂。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喜欢把微博当作所有情绪的发泄桶,在上面写着零零碎碎的呓语。
我偶尔会在微博上私信妖妖,催他回信,但我们很少聊天。
妖妖说——这是作为一个真诚而纯粹的笔友最起码的操守。
……
但某一天之后,妖妖彻底失踪了。
微博上没有任何回复。
我也再没有收到过他的来信。
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究竟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在怀疑别人的存在感的同时,对整个世界充满幻灭感的想象也肆无忌惮地开始蔓延。
貳.
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
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
“我念起人类是怎样可怜的动物,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是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时常不是自己来主宰着。受着自己——情感的或理解的——的捉弄,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机遇的或环境的——的捉弄;生活在狭的笼里而洋洋骄傲着,以为是徜徉在自由的天地里,成为万物之灵的人物不是做着最愚蠢的事吗?”
很久之前,上课的时候,老师讲曹禺,我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这段话。
他还说,宇宙正像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号也难逃黑暗的坑;即所谓诗意的悲剧美学。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越来越多的时候,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反感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那些喋喋不休的嘴脸,他们那样子像极了一群乌鸦,聒噪,令人生厌。我像上帝的视角一样看着他们摆动,吵闹。
我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抹除我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然后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然间一切都乱了,似乎脑子里本是有根弦的,但现在那根紧绷着的弦断了。
终日无所事事,什么都不想做,甚至丧失了电视剧、吃零食的兴趣。到了夜里则是习惯性失眠,躺在床上发呆、胡思乱想。相比于白日里的甚嚣尘上,我更喜欢夜,喜欢那种被浓郁墨色包裹着的感觉,夜色浩瀚无垠的怀抱,使得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婴孩儿
每天会逼自己吃一顿饭,然后出去在街上闲逛。原本正常情况下此时的我应该在图书馆学习备考的,但现在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试卷和书本像是恶魔一般令我避之唯恐不及。想要做个酷酷的女孩儿,很任性地向全世界宣布:我不想考什么狗屁研究生了,你们所有人都是傻子。脑子里甚至会冒出更多荒唐的想法,比如彻底地逃离这个世界。但我不敢伤害自己,更不敢自杀,因为我怕母亲伤心,母亲的泪水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惧怕而留恋的东西。
后来,每天还是会去图书馆,但是什么都不干,就坐在图书馆发呆、看云。
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时候向往着自己能够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仰望天空看云,真正躺在沙发上看云的时候又发现这并不比低头看书清闲多少。因为看书的时候常常只想着自己,看云的时候又习惯性忘了自己,
于是乎终于明白——
佛之所以成佛,是因为能够闭目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此,无所谓归墟~
我的抑郁症貌似又加重了,尽管我并不愿意承认。
忧郁颓废的气息像是毒液,一点点浸透在骨髓深处。
我努力学习,无非是想在学习中麻痹自我,想强迫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逃避随时都有可能袭来的流言蜚语。
我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滑向堕落的深渊,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无力呼号、更无力自救。
学校对面有家用地下车库改建的咖啡馆,暗沉沉地散发着腻人的香甜。
一直拖到考试前一天,我都没打印准考证,而是躲在咖啡馆里没头没脑地写日记。现在唯一的兴趣便是码字,每天会写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不懂的看得懂的都有。越来越感觉自己这样的人也许本就不该来到这世界上,我的生命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演出。
也许,我会在那个小小的咖啡馆里躲上一天一夜,顺理成章地错过考试。
但微博又亮起来了,是妖妖,他说:考研加油!
“这半年来,你去哪儿了?” 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最终,虽然心理上满怀抗拒,我还是如约去参加了考试。
母亲答应我:考完试会允许我养一只猫作为奖励。
叄.
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
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年关将至,天气已渐渐和暖,又恰巧赶上情人节,不由得比往年更多了几分浪漫,大街小巷四处都涌动着脉脉温情,积蓄了一冬的萧瑟悄无声息地隐退在一片红火之中。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洒扫庭除、发面蒸馍、敬神祈福,诸事繁杂琐碎,却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冬日里的枝桠,光秃秃的,远远望去是那样孤独落魄,和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母亲真的送了我一只猫,我给它取名叫可可。
一个人在家照顾可可的日子,安静而从容。
孤单还在,抑郁还在,只是有了可可,不再是一无所有。它着陪我莫名其妙大哭,陪我深夜醉酒,陪着我熬过冬天里那漫长孤寂的每一个失眠之夜。
“……不好意思……,我,抑郁症前阵子严重了。我很抱歉。但是我状态很差。所以,当压力来了,我就溜了。”
“之前我一直不敢告诉你自己有抑郁症,想努力表现得像正常人一样,但是……我以为写信会有所帮助,但压力来了还是会扛不住”
除夕之夜,我收到了妖妖的来信。
“谢谢你还记得我,you are just like my angel .
如果我活着,我感谢你为我活下去做的努力。
如果我死了,我感谢你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看着这些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荒唐,
这个世界似乎从来没有放弃和我开玩笑的能力。
也许妖妖从来不会想到,和她通信的这个女孩儿也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想起这些,我起身,去阳台抽了根烟。
此时,已经是上午了
雪后初霁,阳光悠悠然铺展开来亲吻着我的发梢、唇角,闹腾的小城带着几分醉意匍匐在日光下微酣而眠。遥远的天边尽头,仿佛看到一群鸟儿飞过,咕咕啼唱,它们的吟哦,漫天飘洒如祭祀飞花……此时此刻,人类与万物一起,彼此相安,幻灭着一个名为冬天的童话,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所有的事实,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和母亲交代。
肆·
莫近红炉火,炎气徒相逼。
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
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
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
年少时候虔诚发过的誓
沉迷地沉没在深海里
……
一直很喜欢那英的《默》,无关乎爱情,这几句歌词确是写进了心坎儿里。
夜,风很大,伴着耳机里的单曲循环,读妖妖的来信。
“拉萨的天很蓝,天也很近,布达拉宫在市里随眼都可以看到,每天都可以看到虔诚的人们一手拿转经筒,一手拿着手串,向着布达拉宫和大昭寺走去,他们口中念着经文,佛光充满他们的灵魂。
拉萨的夜生活很丰富,四川人搞起来的,跟白天的拉萨是两个世界,香烟、美酒,加上四川的小姐,夜晚人们的灵魂充满着放纵。
其实,我在拉萨的日子过得很惨,如果你想听,我下次讲给你听。”
我不知道该怎样给妖妖回信,只是发了一条新的微博:愿我生命中的每个人,都有丰满的灵魂。
“南京的山水很多,河啊,山啊,到处可见,绿化确实比我们这边好很多,只是天气很潮,电动车停在河边半个小时,座位便全湿了。
我当时住在溧水,旁边有座山,名字特别好,叫天想山。
我在爬天想山后还写了一首打油诗。
耳畔鸟语鸣,足下溪潺行,
林间露珠戏,亭中菩萨宁。
燃香气心静,人醒心不醒,
挪步向天地,草飞蟋蟀惇。
池深林幽情,巨石池中请,
愿为石上龟,天想享宙宁
逢十一,心情繁杂,登溧水天想山。未到时,只知其名曰“天想”音,不知其字、其意。直至,遂知,喜闻其名,陷于星,观山顶天池,池中巨石,石上一龟,其悠然自得与山名相呼应,遂作诗以记。”
妖妖的信陆陆续续寄回来,讲述着他旅行一路的见闻
我还是终日一个人躲在家里,仰望天光
“你总是一个人在家吗?”
“没事,我觉得一个人很好,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嗯嗯,真好。”
微博上短暂的交流中,他似乎总是羡慕我的生活。他把我看作是他生活里的一道光,却不知我本身便是生活在黑暗里的。然而,所有的社交聊天工具都是最虚伪的一种交流方式,因为你永远无法想象那些故作镇定、强装美好的文字后面的主人心里的的苦涩。抑郁症患者大抵都是如此,他们永远是别人的天使,自己的魔鬼,他们展现的永远不是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妖妖不定期的来信和偶尔的问候,是我这些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它们让我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乎我,需要我的帮助。似乎,我在这世上又多了一些存在的必要性。我很感谢妖妖,也想和他讲一讲自己的故事,但每次正在要下笔时便又怯懦了,只是写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来做回信。
悲痛到极致的人是没有眼泪的,心里装的故事太多,大概便也失去了倾诉的欲望。
其实,本质上来说我们真的很像,孤独、倔强,终日在精神世界里徜徉。但世人喧闹、世事苍茫,容不下我们这样的无用、矫情之人。
考研成绩出来的那天,我和母亲坦白了一切。我明白自己彻底让她失望了
母亲说:没事,我不怪你。你这一年来,状态不好,我懂,我都知道的,我都明白。你姥姥常念叨:家和万事兴啊。一年多来,我和你爸一直吵架、闹离婚,你哥的事情又弄得鸡犬不宁,家里也这么乱糟糟的,是我们没顾得上你,是我们不好。我也不奢求别的。你照顾好自己,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就行。”
一直觉得母亲是个典型的温柔、善良的小女人,但事实上她远比我想象中要果敢、决绝,她的骨子始终里藏有我不知道的骄傲和倔强,她出乎意料地顺利接受了一切。
原来,母亲一直都是最了解我的人,
很遗憾,我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她,也很抱歉,作为女儿,我似乎一直都没有长大,一直在给她添麻烦。如今,在美好的年纪里还是成了她的负担。
她将我搂在怀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说:“没事的,不怕,有我在呢,不怕……
那一刻,我没有忍住,躺在母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随后,母亲带我去了医院,陪着我开始了漫长的治疗
伍.
刀不能剪心愁,锥不能解肠结。线不能穿泪珠,火不能销鬓雪。
不如饮此神圣杯,万念千忧一时歇。
妖妖,你还好吗?
此刻,我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给你写信。
“从图书馆的大落地窗望出去,以看见矮矮的一道铁栅栏,有两三个很小的男孩子,像猴子一样把自己吊在上面嬉闹,下午四五点的阳光慵懒地射下来,照耀着他们的笑脸,那上面写满了春天……”
人生而孤独,但总有人在跋涉、追寻,感应万物、叩问心灵。
如今,又是三月,我在春风里等待着妖妖的回信。
愿——春天可以给予人重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