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文/盐五言六
冬天最美是早晨。落雪的早晨当然美，就是在遍地铺满白霜的早晨，在无雪无霜的凛冽的清晨，也要生起熊熊的炭火。手捧着暖和的火盆穿过走廊时，那闲逸的心情和这寒冷的冬晨多么和谐啊！ 只是到了中午，寒气渐退，火盆里的火炭，大多变成了一堆白灰，这未免令人有点扫兴。
这是一千多年前，日本诗文作家清少纳言写的《四季之美》中的片段。
在这清冷的冬季的周末，读到这样温暖的散文，不觉感叹文字的力量。从遥远的那段时光中，从另一个国度里，传递出跨时空的生活写照，却使我如亲身经历般，那么亲切，那么熟悉，那么情趣盎然！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少纳言照常起床。没有钟表提示时间，自有那微微泛起鱼肚色的天空铺陈晕化，自然而然的，毫无违和感的，亮堂起来，唤醒了她。太阳没有哪天会缺席，不论何时，无论何地。
一层层布衣衫裹上身，由内而外，五衣不算多，这种严冬，十几二十层也是有的。她严谨地叠加，抚平褶皱。所幸不必穿更复杂的和服。少纳言将统一款式和色调的打衣、表着长衫套上，束一根宽腰带，丁字形腰结下，露出脚板上方宽松飘逸的长袴，并不拖沓，但也不失优雅。腰后侧系一块拖着地的长裳，再罩上开襟半身的堂衣，就大功告成了。
这宫廷的平安装束并不简单，但在少纳言看来，起床穿衣也是一种享受。一层层包裹住浮躁，内心自然也就平和下来，更多了一股暖意。生活不就是在平淡中寻找美好吗？
她把乌黑的长发梳理通顺，垂挂铺陈如瀑布，接着用钗子向后束起额前的碎发。一切收拾妥当后，在胸口夹上贴纸，完美！
木结构的宫苑有点暗沉，屋子大多是一幢幢三四级台阶高度的吊脚楼，也有直接建于地面的。黑瓦屋顶，檐角上翘，有中国唐朝建筑风格。由蜿蜒的连廊连接起来，在红枫青苔的掩映下，别有一番风味。
清少纳言吃过早饭，大厅里已经生起一堆炭火，熊熊燃烧着，让她移不开眼。那炭火跳跃着，时而直直往上窜，像要摆脱炭盆的束缚，向着天空升腾；时而左右摇摆不定，也许是舞动腰身以显示婀娜，也许是拳打脚踢以获得自由；时而收起烈焰，放低身姿，有卧薪尝胆、蓄势待发之涵养。
空气里都是湿寒，昨日纷飞的落雪固然美妙，今天铺满白霜的早晨，也透着晶亮的光泽。即使醒来只有无雪无霜的凛冽，也是需要生起炭火的。
火苗挥舞飘摇，形成金色的线条，错综变化，毫无规律可言，少纳言却感觉很美。至于是抽象派的线条美，还是印象派的色块美，就不得而知了。
在少纳言眼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归鸦，一砖一瓦一萤火，都是精致，都是令人感动的，都具有其独特的韵味。她的心思比常人都要细腻，她能捕捉到大自然最细微的变化，从而产生各种惊喜，让人不得不赞叹她独到的审美情趣。是的，她有一颗温暖的心，有一双能观察得细致入微的眼睛。
少纳言从层层叠叠的宽大的袖子里，缓缓伸出双手，靠近烈焰起伏的炭火，感受炭火蓬勃的热量。她不禁张开五指，像是要拦住炭火的暖气似的，转动起手腕。嗯，就让热量接触到手指的每一寸皮肤吧，让我尽情拥抱它的温暖吧，享受此刻从指尖传来的颤颤巍巍的热的绵延。
宫女拿来厚厚的小火盆，小心翼翼地用钳子夹了数块火红的炭，放进火盆里。炭身透亮的红，红里闪出金光，让看到它们的人，心儿也仿佛一下子通透了许多。少纳言没有收回取暖的双手，她的脸上绽放着火一样的花朵，上翘的嘴角和灵动的双眼里溢满快乐。
清少纳言捧起火盆，小小的火盆亮了，在灰暗的天色里亮得有点耀眼，把她的脸也晕红了，堪比秋天里满山的映山红。
圆润的火盆哦，光滑又温暖。在刺骨的寒冷里，任凭谁拿在手里都会激动不已，视若珍宝。少纳言把火盆抱进怀里，用白皙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一寸寸，一圈圈。暖了手，暖了身，暖了心。
她转身走出大厅，穿行在走廊里，那闲逸的心情和这寒冷的冬晨多么和谐啊！
火盆暖了清少纳言的心，清少纳言的文字暖了多少读者的心。
冬则晨朝。降雪时不消说，有时霜色皑皑，即使无雪亦无霜，寒气凛冽，连忙生一盆火，搬运炭火跑过走廊，也挺合时宜；只可惜晌午时分，火盆里头炭木渐蒙白灰，便无甚可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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