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风筝

这只风筝自从被工匠制作好就一直放在仓库里，他从来没有到天空中飞翔过一次，他多么渴望能够飞到天空中，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啊！风筝的整体都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他的头上镶了两颗珍珠充当眼睛，身子和尾翼都粘上了一层锡金纸。就是这样的一只风筝整天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不得见一点灿烂的阳光。

“我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一定非常美好，非常迷人，谁能让我到天空中飞一次啊。”风筝在仓库里嚷嚷大叫着，黑暗无光的日子他过够了。

“等着吧，现在是冬天，等到了春天主人会把你放飞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在天空中任意玩耍了。”一顶沧桑的檀香炉子安抚着风筝，想让他安静一下，他的叫嚷打扰到炉子的休息了。

他又接着补充道：“外面的世界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看我身上被熏香燎过的痕迹就可以知道，外面的世界太复杂了，我原本是寺庙里的一顶香炉，听过太多太多这个世界的纷繁杂言，我已经听够了，那些善男信女把熏香插在我的肚子里，对着我的耳朵低声细语一些或好或坏的话，控诉着整个世界的纷纷扰扰，我不愿意再听，就故意从敬台上摔下来，掉了一只耳朵，就辗转来到了这个仓库。现在的生活状态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世界上的任何一件好事或者坏事都不再与我有关，我就只管做一顶悠闲的香炉。”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出去，我要飞到天空中去俯视整个世界！”风筝又继续嚷嚷着。

“等到春天吧，看你浑身的珠光宝气，一定会有人把你带出去的。”檀香炉子看到风筝那么急躁，也不好再劝，就由着他去了。

大地上的最后一缕雪化尽了，小草从土地里冒出来，微寒的春风吹着瑟瑟发抖的枝条，世界苏醒了。

一群调皮的孩子从破损的窗户里钻进了仓库，他们一眼就看见了那只风筝。

“嗨，哥们，快看，这有一只金色的风筝，上面还有两颗珍贵的珍珠，现在天空中的微风刮得正好，让我们把他放到天上去吧。”孩子们一呼百应，这只风筝就被带出了仓库，孩子们在他的屁股上系上了一根长长的细线，在宽敞的地方拉着就跑。

风筝正在寻找这个世界的美好事物，仓库里只剩下那顶沧桑的檀香炉子在唉声叹气着。

“我要飞到更高，我要看尽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的事物。”

风筝飞到了一个大酒店的上空，他通过玻璃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一个圆形的大桌子在缓缓地转动，上面摆满了形色各异的菜肴，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整个桌子上只坐了三个人，他们都挺着像孕妇一样的大肚子，肚子上的肉就堆在椅子上，两边的人不停地喝酒，却极少用筷子去夹那些盘子里的美味，而进进出出的服务员仍然在把那些装着满满一盆的菜肴堆在桌子上。风筝心里打着嘀咕：他们三个人这么能吃吗？一桌子的饭菜三个人就能吃完了？

风筝凑近了自己的耳朵，借助风的传播去认真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您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只要这个饭店有的，咱都可以点上。”

“这么多的菜品，再来二十人咱也吃不完啊。”

“不不不，吃得完，吃得完，服务员再上十盘海鲜！两箱威士忌！今天我要请刘局长好好吃一顿。”

天空中的风筝听到这话立刻惊呆了，他们可真能吃！

“刘局长，今天这顿饭吃得还满意吗？小儿在您单位任职的事就这么定了吧，请你多多关照啊。”

“吃得舒坦，你就放心吧。”

旁边的两个人恭敬地为中间的那个人让出了一条道，跟在他的后面离开了包厢，服务员依旧拉着一车的佳肴，一碗碗放到桌子上，周围空无一人。桌子上的美味都未曾动过筷子，整整齐齐地端放着，这都是为那三个油腻的男人准备的。他们点了那么多的饭菜，却一口未动，等到收拾桌子的时候，一碗碗美味就被倒进了一个大桶里，拉进了暗房被处理掉了。

风筝看到这，一脸的不高兴，耷拉着脸，不愿再往下面看去。

“真是一群浪费的人，难道不知道粒粒皆辛苦吗？我还是到别处去发现这个世界的精彩吧。”

他转眼飞到了一座大山，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奶奶照看着他的孙子，小男孩的父母都进城打工了，只留下他和奶奶一起生活。他们住的房子是最简陋的砖瓦房，一到下大雨的时候，屋里面就会滴答滴答个不停，这跟风筝刚才看到的大酒店完全不同，那个建筑是多么地豪华气派啊，这个砖瓦房跟他相比简直就像是猪棚。

等到吃饭的时候，小男孩的奶奶从屋里搬出来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桌子，桌子上面很粗糙，上面摆上了一盘酱豆子和几个高粱馒头，只见小男孩拿起馒头就蘸起了酱豆子，然后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大口。

“慢点吃，别噎着了，喝点热茶，吃着香吧，这是今年刚打出来的黍黍面。”慈祥的老奶奶抚摸着他的孙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这馒头特别好吃，酱豆子特别有滋味。”小男孩也咧着嘴对他的奶奶笑了笑。

“那就多吃点，吃饱了才能长得更高嘞。”

不一会，桌子上的馒头和酱豆子就全部被他们清扫进肚子里面了，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风筝在天空中飞着，目睹了这一切，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他对风儿说着从内心里发出来的话：“这种场景跟刚才在大饭店里的情况完全不同啊，我真是不忍心再往下看，大饭店里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怎么能跟这简单的高粱馒头和酱豆子相比呢？这才是真正的饭菜啊！”

风筝把脸扭过去，不愿再去看这山脚下的一幕幕，他转身又飞到了一座天桥的上空，望着从天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一位残疾的中年人，他没有了双腿，直立立地跪在天桥上，他的前面有一副字条，上面写着：自幼丧失双腿，孤苦无依，求好心人可怜可怜我，救济我一点钱财，让我买些吃的吧。他的旁边还放在一台音响，里面发出悲伤哀怨的歌曲。

可是行走在天桥上的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这个可怜的人似的，头也不转一下地笔直走过去，一点都不为所动。

风筝有点生气，他的眼里都是怒火，对着风儿又发出了他那嘶哑的声音：“这个世界上的人竟然如此冷漠，这么可怜的人只是想吃一口饱饭而已，怎么都对他不理不睬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好我的身上有一点值钱的东西，希望能够帮到那个可怜的残疾人。”他从自己的眼睛上抠掉一颗珍珠，从空中抛下去，正好降落在那个残疾人的破碗中。

风筝心想，这回他该有钱去吃一顿饱饭了吧。

残疾人发现了自己的碗中落下来一颗珍珠，就抬头望了望天空，除了一只风筝什么也没发现，他又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边行走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洁白无瑕的宝贝。残疾人拿起珍珠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奇迹发生了！

他竟然站了起来，两只腿完好无损地从他遮掩着的长裙里露出来，他立刻关掉了音响里的哀乐，揭掉了地面上的字条，收拾好一切，拉着音响就跑了下去。

飞在天空中的风筝看到了这一切，他长大了嘴巴，眼里流出了悔恨的泪水，抱着风儿就痛哭起来：“他能站起来？他不是个残疾人！为什么要骗我，我为了他舍弃了一只眼睛，现在我的那只眼睛已经瞎了，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我不要再留在这里，我要去农村寻找美丽的事物。”

风筝磕磕绊绊地飞到了农村，下面的细线紧紧地拉着他，防止他发生意外坠落下来。一阵悲伤的唢呐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下面是一个灵堂，一个老人去世了，老人的儿女正在为他们的老父亲举办丧礼，吹唢呐的人鼓足了劲，脸都憋红了，唢呐唱出了滴滴哇哇的声音。

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跪在老人的灵前，发出悲伤的哭声，这声响惊天动地，真是一群孝顺的儿女。可是再细看他们的表情，眉毛紧紧皱缩着，双眼紧紧地闭着，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一滴眼泪却也没有流出来，可是声音却无休止地传出去，一直冲破云霄，跑进风筝的耳朵里。

风筝感到很纳闷，既然没有眼泪，那些人为什么要哭的这么伤心呢？

等到要出灵的时候这动静就更大了，黑色的棺材被抬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孝子贤孙，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哭着，老人的一个女儿直言还要撞棺材以尽孝道追随自己的父亲，到阴曹地府去照顾父亲。她的嘴里这样大声叫嚷着，可是双腿却迟迟没有移动，依然定在那里，直到棺材入土了，她也并没有真的去撞那副棺材。

风筝又感到很疑惑，既然不会去撞棺材，又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这时候，从另一处飘来一阵窃窃私语：“唉，真是活着不见人，死了跟一群啊，老人在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看望过他们的母亲，死了哭声怪大嘞，知道吗？老人死了半个月才被人发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屋顶，身上爬满了蛆，真是可笑啊。”

风筝听到这一切，更加悲伤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老人的儿女会这么做，他揉了揉模糊的眼睛，飞到了别处。

“我还是到喜庆的地方去寻找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事物吧，那边有人家在结婚，一定有美好的事物等着被我发现！”

风筝拽着屁股上的细线，飞到了那户正在准备婚礼的人家。

这里果然要更喜庆一些，吹打的音乐让人感到十分轻松，风筝飞在天空中，望着即将出来的新郎新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突然，一个看上去七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整洁的西服牵着女孩的手出来了，女孩一脸的忧郁，完全没有大婚的喜悦，风筝以为那个男人是女孩的父亲，可是等到要拜堂的时候新郎倌迟迟没有出现，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伴随着吹吹打打的音乐声，那个老男人竟然朝着女孩的嘴唇亲了上去，两个人拉着手，在一个大大的“囍”字面前拜起了堂。

风筝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两个人明明就是爷爷和孙女的年龄啊，怎么能在一起结婚呢？他们的爱情又是如何产生的呢？风筝飘在空中，简直就要崩溃了，他完全搞不懂这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

等拜堂仪式结束，新娘子在母亲的搀扶下进入了婚房，新郎则一个人在外面敬酒，向着宾客们问好。

新娘子一进屋就抱着母亲低声啜泣了起来，泪水沾湿了她的婚纱，她脸上的粉红妆也被眼泪打花了。

母亲拍打着女儿的后背，一声严厉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发出来：“哭什么哭，你的福气在后头呢，他可是有名的养殖大户，手里不知道有多少钱呢，他今年八十岁了，还能活几年？他无儿无女的，等他死了，这些钱不都是你的了吗，傻孩子，把泪水擦干净，让他看见了不好。”说完，女孩的母亲就用手绢往新娘子的脸上抹了抹，新娘子顿时转悲为乐，笑出声音来。新郎倌依旧在外面一圈圈地为宾客敬酒。

天空中的风筝把这一切都看得听得明明白白，他的心里再也不承受不住了，便又飘荡在空中，摇摆着，哭泣着。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要寻找的美好事物，都是我所厌恶的不齿的，我不要再飞到天空看清这一切了，我的这只眼睛也为我带来了种种痛苦，我连它也一并抛弃了吧。”风筝又扣下来自己的另一颗珍珠，扔到了地面上。

他奋力地挣扎着屁股上的细线，不停地扭动着，想要摆脱细线的牵引，突然，“啪”的一声，细线断了，风筝立即飘飘荡荡地坠落进了小河中，他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