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辉在学校待到下午四点五十分,起身快速收拾了书包,往双肩上一挎,迈开长腿朝公交车站奔去。他住在郊外,最后一班公交车五点从学校旁边的车站经过,如果错过,就只有搭乘出租车,也不是掏不起,而是他不忍心拿着父母的钱去铺张。
从学校阅览室走到车站是九分钟,他测试过无数遍,留一分钟时间等车,比较稳妥。小辉性格内敛,做事谨慎,万一在路上耽搁了,或者步数迈得不够大,超过了九分钟呢,那就惨了。
公交车是很准时的,由于路况好,加上公交司机敬业,误差不会超过一分钟。小辉在车站站定,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九分钟。
看过时间,像大多数低头族一样,小辉开始浏览微博,然后大概翻一翻朋友圈,他从来不发朋友圈,也很少点赞,除非心情好,才会偶尔来个友情点赞。
小辉眼睛余光看见他乘坐的公交车驶进了站台,他买的有学生优惠票,可是,这辆驶往郊外的公交车不支持优惠票,还是按全票收费。公交车停在小辉跟前,前后门同时打开,一个中年胖子从后门下车,小辉长腿一迈,跨上了公交车,上车的乘客只有他一位。公交车上的乘客一如既往的少,小辉走到车厢最后一排,坐在紧挨门口的椅子上,坐在这里下车方便。
公交车载着小辉朝住处驶去。
小辉住在郊区,快三个月了。小辉今年读研二,学校只提供新生第一年住宿,第二年必须在社会上租房。他不熟悉这座城市,向同系学长求助,刚好学长有个室友毕业退房,愿意介绍他入住。
学长先跟房东沟通,然后领着小辉见房东。房东是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其实老太太也不是真正的房东,真正的房东是老太太的大儿子,她住在旁边别墅里,是寡居。外国老人不爱和儿女住在一起,儿女也不愿意跟父母住在一起。大儿子两口子住在外地,工作忙,就交由母亲全权管理这座房子。
老太太会说英语,退休前是中学老师,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也许她西方人面孔看多了,有点视觉疲劳,比较偏向于东方面孔,愿意把房子租给东方人,退房的房客是日本人。
老太太家客厅墙上挂着一副中国字,龙飞凤舞,有点象形字的意思,小辉看了半天,连猜带蒙,才认出是一个龙字。小辉跟学长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老太太坐在对面。老太太用德语跟学长交谈了几句,又用英语提问小辉,英语是国际通用语,先用英语试探,听不懂再换别的语言。老太太问小辉,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念几年级?学得是什么专业?
小辉想,外国长辈跟中国长辈一样,见了面就跟查户口似的。他心里有点抵触。不回答又不好,就简单的回答了老太太。
小辉不会说德语,也听不懂,大概男孩子对语言比较迟钝,他也没想到在英语之外学习其他语言,他觉得,懂英语就够了。
小辉本科毕业于国内一所普通大学,学得是自己不感兴趣的电子信息专业,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随大流,学了好就业的电子信息,临毕业他才确定自己的兴趣在物理上,就想着到国外重新读本科。小辉父亲是大学教授,对小辉一直实行的是无为而治,听小辉说了到欧洲留学的打算,他多余的话没说,就问了句,一年需要多少钱?
小辉说了一个数字。
父亲沉吟了一下,说,咱家的积蓄够你四年大学消费。既然出去了,研究生肯定是要读的,两年研究生费用也基本够了,如果不够,也不怕,我跟你妈每月还挣着工资呢。
父亲的支持,给了小辉学习的动力,他如愿考上欧洲一所大学,四年顺利毕业。他是学物理的,追随爱因斯坦的脚步,来到爱因斯坦的母校读研。
老太太还在问着什么,小辉思想开小差了,没听清。学长用德语代替小辉回答。也不是学长不会说英语,是因为他跟老太太说惯了德语,还是说德语顺口。
老太太很满意小辉做她家房客,当场就拿出租房合同。小辉没想到老太太这么爽快,来之前他心里是忐忑的,怕房东不同意他入住,房东同意的这么干脆,他又有点心不甘,觉得这里交通不太便利,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住处。
老太太站起来,领着小辉参观房间,学长跟在后面。这是一座两层别墅,一楼是客厅,厨房,餐厅,还有一间卧室,卧室门锁着,老太太介绍说是她小儿子的卧室。
楼上是三间卧室,共用一间卫生间,日本人住过的那间卧室面积最大,日本人搬走后,学长搬了进去,当然了,面积大,租金也相对高些。
小辉对房间没要求,只要够放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就成,当然了,房租低点更好。
学校那边催得急,这边定下来后,小辉第二天就搬家,行李也不多,小辉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自己跑了两趟,就把家搬了。
从学校到住处,坐公交车是四十分钟。
小辉看着窗外,欧洲的乡村要比城市漂亮,他看见熟悉的房屋,树木,河流,知道他的目的地到了。
车站到了,小辉一个箭步跳下公交车,公交车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个车站就他一个人下车。他抬头看看村庄,他住的房屋掩映在绿树丛中,被金色的夕阳涂抹得像一幅油画。
小辉打开大门,走进屋里,放下书包就开始做饭,因为是公用厨房,他要赶在室友回来之前做好饭。
小辉在路上都想好了,晚饭吃蛋炒饭。打四只鸡蛋,切一根胡萝卜,一颗大青椒,一次做两份,把第二天的早饭也连带着做了。
小辉先把米饭蒸在电饭锅里,蛋炒饭的米饭要硬点,做出来的炒饭一粒一粒,吃起来有嚼头。电饭锅冒出了白汽,随着白汽变直,锅盖发出噗噗的响声。这期间,小辉把胡萝卜大青椒清洗干净,切成大小均匀的小丁,不得不说,小辉的刀法不错。随着厨房里的刺啦声,锅铲的碰撞声,蛋炒饭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随即,小辉端着两盘蛋炒饭来到客厅。看得出来,小辉的厨艺很不错,火候恰到好处,两盘蛋炒饭看着都馋人。白色米饭,红色胡萝卜,绿色辣椒,黄色鸡蛋,简直就是一副工艺品。
看着自己的杰作,小辉肚子里的馋虫化作了口水,差点滴到盘子里,他拿起勺子,生怕破坏了画面,小心从盘子一边吃起,一点一点把画吃进嘴里。
吃过饭,室友还没回来,他把空盘子拿到厨房,泡在水池子里,来到饭厅,另一盘蛋炒饭也晾凉了,可以放在冰箱里了。
第二天的早饭放在冰箱里了,明天早上用微波炉加热就成了,锅和空盘子也洗了,小辉给自己烧一壶开水,回到楼上,开始学习。
早上小辉要赶六点五十分的公交车,公交车是二十分钟一趟,如果赶不上,上课就要迟到了。他在闹铃声中,极不情愿地起床,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小辉也是夜猫子,晚上不想睡,早上起不来。
他洗漱完毕下楼,来到厨房,打开冰箱,手伸进昨晚放蛋炒饭的位置,空的,又用手扩大范围摸索,还是空的,他把头伸进冰箱,里面压根就没有什么蛋炒饭,他的蛋炒饭不翼而飞了。
他的早饭没有了,如果重做,肯定来不及,小辉窝着一肚子火,来到客厅,他看见他盛蛋炒饭的盘子赫然趴在餐桌上,里面空空如也。
他看向鞋架,鞋架上两位室友的拖鞋好好的在上面摆着,说明室友昨晚没回来。房东小儿子的皮鞋在鞋架上,拖鞋不见了。
事情很明了,从盘子上遗留的米粒和没吃干净的菜渍已经结痂的程度来看,房东老太太的小儿子昨晚吃了他的蛋炒饭。
小辉来不及生气,从冰箱里拿出平常备用的面包,果酱,夹了两片,就着白水吃了,抹一把嘴,换了鞋,出门赶公交车。小辉上大学时,放在冰箱里的可乐被同学接连偷喝,他想了个对策,给可乐瓶子上贴一张纸条,上面写上:偷喝可乐者,考试不及格!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丢过可乐。
小辉晚上回到住处,房东老太太在卫生间帮小儿子洗衣服,看见小辉回来,笑眯眯地走过来,问,辉,你星期天有空吗?
小辉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就给自己留着余地,回答她,应该有空。
那太好了,我朋友电脑坏了,找不到修理工,想麻烦你给修理。老太太说。
小辉有点犹豫,他是学过电子信息,可是那跟修电脑挨不着边。老太太看出了他的顾虑,说,没关系,你去看看,修得了就修,修不了再说。
小辉只好答应。
老太太又说,晚上别做饭了,我一会一块给你做。
小辉客气地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做。
老太太仿佛怕小辉占了厨房,扔下洗了一半的衣服,跑到厨房拉开做饭的架势。
小辉只好谢了老太太,上楼去了。
老太太忽然这么殷切,是在替他小儿子谢罪。昨晚,小儿子下班回来,拉开冰箱,看见里面有一盘蛋炒饭,以为是母亲替他做的,这小儿子三十八岁了,单身,是个妈宝男,母亲让他住在隔壁,就是为了方便照顾。
小儿子吃着蛋炒饭,觉得跟以往的味道不同,用料也不同,以为母亲跟房客新学的,就打电话致谢母亲。老太太下午聚会,回来晚了,就没过来给小儿子做饭,小儿子吃的晚饭肯定是哪个房客的,据她观察,是小辉的概率大,三个房客,小辉是最按时回家,而且最喜欢做饭的。
小辉躺在床上刷微博,刷微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太太的小儿子敲门叫他下楼吃饭,老太太做的是披萨,已经给三个人分别盛在盘子里,刀叉放在旁边。
小辉坐下来,跟老太太道了谢。
如果老太太跟小儿子不提吃了他的蛋炒饭,他也不会提,这点社交礼仪他还是懂得。三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埋头吃饭,只听到刀叉跟盘子的碰撞声。
小儿子很快就吃掉了他那一份,起身回卧室去了,盘子都不知道收拾,一看就是饭来张口 衣来伸手惯了。小辉吃掉他的一份,起身把盘子送到厨房,顺带着把老太太小儿子的盘子也捎走了。老太太就夸他,真是个好孩子!
小辉是跟奶奶长大的,在家也是油瓶子倒了不扶的主,几年留学生活,他变得独立,有担当。
星期天一大早,老太太就过来叫小辉一起去朋友家修电脑,小辉还在睡懒觉,被人打扰了睡眠,心情很不爽,他在洗脸刷牙的时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心情平和地跟着老太太出发了。
老太太的朋友也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打扮的很时髦,抹着猩红的口红,身上散发着冲鼻的香水味,领着小辉到书房,介绍了电脑的故障,就去厨房忙活去了。
小辉检查完毕,就笑了,老太太所说的故障,根本就算不上,他把电脑重新刷新了一遍,再关闭重启,故障就解除了。
上年纪的人,对电脑怀着敬畏的心理,不敢大胆操作,总是畏手畏脚,生怕一个操作下去,电脑就坏了。小辉母亲就经常咨询他一些很幼稚的问题。
小辉来到客厅,两位老太太还在厨房忙碌,她们做好一样,朝餐桌上运送一样。香气立马弥漫了房间,小辉早上没吃饭,被这香气折麽得胃都痉挛了。
餐桌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蛋糕,面包,沙拉,很丰盛,主人宣布开饭了。
出于礼貌,小辉吃饭前表示了对两位老人辛勤劳作的感谢。这顿西餐是小辉吃得最香甜的一次,也许他真的是饿急了。
吃罢饭,房东老太太跟小辉就要告辞,老太太拿出五十块钱,作为小辉修电脑的报酬,小辉拒绝了,他觉得人家的电脑本来就没毛病,他受之有愧,再说了,吃了人家的西餐,就等于人家付过他报酬了。房东老太太见他没收钱,感觉很有面子,脸上喜盈盈的。
两人搭乘汽车回家,老太太没回自己家,跟着小辉来到这边,进了门,屋里弥漫着一股馊味,这里的垃圾袋要收钱,老太太为了节省钱,本来一个星期就要换掉的垃圾袋,老太太非让一个月换一次。每天都要过来看一看,不厌其烦地教他们如何把垃圾的体积缩小,才能多放垃圾。年轻人没有那个耐心,心里就有了怨气,心想不就是一只垃圾袋嘛,能省几个钱,他们三个室友商量,老太太不愿意出钱,他们自己出这份钱,无奈居委会不卖给他们,非要房东去买,所以家里经常充斥着一股馊味。
小辉看看垃圾桶,再看看老太太,老太太不以为然,她跟过来是准备给小儿子换洗被褥,马上就要入冬了。
小辉上楼去他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入冬后,老太太家的暖气只有微弱的一丝丝热气,就像临终人口里剩下的那可怜的一点点气息。锅炉在老太太那边的地下室,两套房子合用一架锅炉,用电烧的,动力不够,所以暖气热不起来。
老太太对小辉还是不错的,专门给小辉送来一只电暖器,嘱咐小辉出门前一定要把电源切断。小辉觉得老太太很像他奶奶,一件事交代好几遍,他都记住了,临出门还要强调,当他是弱智,他有点心烦。
这天小辉没去学校,就在家里学习,楼上有点冷,开电暖气又太干燥,他就在楼下学习,楼下温度要比楼上高。
客厅光线有点暗,小辉打开墙角的落地灯,坐在椅子上就着灯光看书。老太太开门进来,径直走过去,啪!把落地灯给关了,就跟没看见他似的,他坐在暗影里,心情很糟糕,坐了半天,老太太也没搭理他,在家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检查着。小辉这时候终于明白了,老太太并不像表面那么随和,他们之间永远是房客和房东的关系。
小辉有点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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