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战争

这场毕业前的战争，是她的，是我的，也是你的。

简杨感觉自己要疯掉了。也没什么具体的原因，一切也都不好不坏。

就是烦。

夜有点儿深了。同寝室舍友也已经沉沉睡去，黑色的空气里有着轻微的呼吸声，只有她的床头还亮着屏幕，仿佛黑夜里的一盏没有灵魂的孤灯。

可能是临近毕业的缘故，大家都出去喝酒吃饭，互诉衷肠，已经深夜还能听到外边有人还在吆喝吵嚷。

就这么毕业了。简杨想。

她签了工作，毕业后上岗。现在没有什么事，就留在学校处理些毕业事项，顺便享受最后的大学生活。

对大学有什么留恋的吗，她不知道。似乎感觉有些放不下，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四年，最好的四年。可是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简杨是那种不善言谈的女生，长相也一般。所以大学里没什么社交，好在谈了个男朋友，也算了却了一桩遗憾事。

可是她总是有种奇怪的预感，觉得怕是和男友走不长了。

她没什么睡意，给男友发微信问，你睡了吗。

没有回音，估计是已经睡了，在连夜打游戏也说不定。这搁在以前，要是他没有回信，她早就生气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不会了。

想当初她和男友刚好的时候，天天聊到深夜，只要问一句“睡了没”，立马会得到回复“还没，等你睡了我再睡”或者是“我在”的回复，然后在数次互道晚安后才依依不舍地睡去。

现在再没有热恋时那种你侬我侬，就是中午搭伴儿吃个饭，各自忙着毕业设计，找工作。

近来连饭也没吃上几顿，吵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简杨毕业之后决定留在上海，不回深圳。毕业之前找了份看起来尚可的工作，一个月4000，包吃住，伙食差点，好歹够糊口了。男友是否留在上海还待定。家里就他一颗独苗，他妈看得紧，说是必须让儿子回去。

男友家里是个小城镇，发展空间不大。如果回去还想在一起，就得面临异地恋。留在上海发展空间大，可是他家里不愿意。在这里买房更不用谈，以他家里的经济条件，连个首付的三分之一都付不起。

人为什么要睡觉呢。如果不睡觉，那就不用买房，或许问题就好解决了。简杨想。随后她笑了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因为睡得晚，简杨早上10点才醒。睡了这么久，却还是感觉脑袋涨得生疼。熬夜真不是个好事，虽然简杨每天起来后都会发誓要早睡，可是却依旧是在熬夜的路上越走越远。

简杨，就作吧你。她学着男朋友的口气自嘲。

她打开手机，看见有个男友的未接来电，就拨过去。

“喂。”

“睡醒了？昨晚什么事。”

“没什么。”

“哦。”

“你投简历情况怎么样了？”

“你说上海学校招聘那几家？还没有什么消息……再说，有了我也不一定去，只是试试，我应该是要回家的。”

“还没有决定吗？如果被聘用也要回去吗？小城镇发展空间太小了。”

“可是我妈说……”

“你总是拿家里人说事，就不能自己做个决定吗？”简杨最讨厌男友这一点，太听他妈妈的话，凡事都需要他妈妈来定夺，她觉得他没什么男子气概。

男友似乎有一点不高兴：“我妈毕竟养我这么大，就我一个。回去尽孝也是应该的。在那边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也不是没可能，那边压力小，物价也低。简杨，要不你跟我走……”

“我跟你说过，我不会跟你走！我辛辛苦苦找了份工作，我不想一辈子窝在你们那个小城镇，人生地不熟，过几年就结婚生子，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简杨有点激动，声调就不知不觉提高了。

“吵什么！小点声！睡觉呢！”上铺舍友朝着简杨吼了一声，明显的起床气。简杨跟上铺关系不大好，闹过几次矛盾。不过的确是她声大了，她自知理亏，拿了件外套，就跑了出去。

“说白了你不就是嫌我们那破我们那穷吗？你就这么物质吗？两个人一起奋斗不好吗？我妈说就想找一个好女孩跟我一起奋斗，我……”男友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声调都有些变了。

“你别老拿你妈说事行吗，我凭什么就只身过去跟你奋斗？然后钱都给你家，给你生孩子，伺候你们一家，然后还受你妈的气？我知道你妈看我不顺眼！”

“你不知好歹，简……”男友还没有说完，简杨就“啪”地挂了电话。

她不知道这样吵过几次，每次都是因为这些事情吵架，她受够了。

简杨大大喘了口气，才感觉舒畅些。

男友对她很好，这她知道。他包容着他，尽管感情淡了，但是还是有的。可是这些事横在中间，她真的感觉有些无力了。

她看着阳台下来来往往的人，似乎都笑着往前走，看起来那么开心。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烦恼吗？他们也会有这些烦心事吗？

简杨回了宿舍爬上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她打开电脑，插上耳机，开始看剧。

就中午了，跟男友吵了架，一起吃午饭是不可能了。她打电话叫了一份外卖。不一会，电话就响了，要她下楼去拿。

“以前不是送上楼的吗？”她问。

送外卖的是个男生，冷冷地说：“以前是女生送的。抱歉，下来拿吧。”

她蓬头垢面地下去，拎上了五楼，不一会就气喘吁吁。

唉，应该好好锻炼的，她想。

回去后打开盒饭，她发现送的菜错了一个，有她最不爱吃的蒜苔。

她忍住了打电话大骂几句的冲动，又觉得没必要。暗暗诅咒了几句，叹了口气：“最近真是什么都不顺心。”

看了一下午的剧，简杨却并没有多舒心，反而觉得更加空虚。她一个人，突然感觉有些寂寞。

舍友有的已经实习工作了；有的和对象一起考上了研，天天和对象出去游玩，恩爱得很；有一个是白富美，家里有钱，毕业后直接安排出国，不是晒包就是晒美食，每天也是够潇洒；有一个正在准备考编制，天天泡图书馆不回来；还有上铺这种不大靠谱，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知道整天跟一帮人喝酒唱K的。

简杨感觉每天就只有自己，浑浑噩噩的。

自从跟男友谈了恋爱，所有的男性朋友都一股脑儿疏远了她。她有时候想跟朋友打打电话，翻了半天，却不知道打给谁。

好失败啊。她想。

为什么别人的生活总是这么光鲜，看起来一帆风顺？

临近毕业，简杨才知道，以前的生活是多么幸福。谈谈恋爱，喝喝奶茶，逃逃课，就是主要的事儿。而现在，随着她长大，要步入社会，才知道，生活原来有这么多烦恼。

其实，简杨很害怕步入职场。她不是那种圆滑世故的女生，不爱说话，也不大爱跟领导打交道。

听多了职场里被排挤、被使唤，甚至被潜规则的例子，她有点心惊胆战。

她不知道她能否处理好和领导、同事的关系，能否胜任自己的工作，这份工作能干多久。

这些事情，再加上和男友吵架，让她感觉一阵心慌。

行了，至少找到工作了。她安慰着自己。

电话突然响了。是简杨的妈妈。

“喂，妈。”

“杨杨，工作的事儿落定了吗。”

“定了。”

“怎么样？一个月多少钱？包吃住吗？伙食好吗？住宿安全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我真是不放心……要么你就回深圳，我让老程给你找个工作，这样你也能在我身边，我也……”

“妈”，简杨知道自己妈妈又要开始一串审问，不由地眉头紧锁，“不用了。我都挺好的，我也能养活我自己，我不回去。妈你别操心了。”

“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你爸啥也给不了你，我不担心着你一些，你……”

“行了，妈。没事儿的话就挂了吧。”简杨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说几句就挂妈电话。薛瑞生那小子怎么样了？准备也在上海？还是回家？杨杨，我跟你说啊，我不同意你跟那小子在一起。他家穷，给不了你幸福，你会后悔的。”

“妈，你知道什么，就一票否定？你见过他吗？知道他对我什么样吗？”简杨有点生气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没见过他，我就知道他穷！他在上海买不起房！他也进不了国企，他老了也没劳保！你俩准备蜗居呀？你准备还一辈子房贷呀？跟你说，我是过来人，我为你好！”简杨妈妈一字一句连珠炮一般打在简杨心上。

“行，你过来人，你有经验，你不是还是跟我爸离婚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跟我说话！我不同意你和薛瑞生，不就是不让你走我的老路吗！你爸那时候穷得要死，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有爱情就够了，结果呢？这么多年，你爸没能耐，挣不来钱，还不是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你小时候苦受得少吗！现实，这就是现实！”简杨妈妈已经开始吼了，声音沿着手机听筒溢了出来。

“行，那你就丢下我改嫁是吗！你找了个有钱的，结果呢？钱都给你了吗？他给我花过一分吗？还不是都留给他儿子了！怕我抢他财产！我不稀罕他给我找工作！我自己找！我也不回去！绝不！”简杨的声音哽咽着，挂了电话，再说，她就要哭了。

放下电话，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开始号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都是我？她蹲下来，抱住自己。

简杨。

简杨。

爸爸姓简，妈妈姓杨。那时候，她出生的时候，他们一定是相互依偎，恩爱有加吧？她是他们爱的见证啊。

可是最后她们还是分开了，任凭她怎么哀求都没有用。

爸爸已经尽力给他最好的生活了，尽管这尽力真的没带给她什么。而妈妈，有权利选择她自己的生活。

她能恨谁呢？

她真的不愿意长大，她真的好想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啊，就算穷，也值得。

可惜，她长大了。她要毕业了。

简杨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梦见了小时候的毕业典礼，远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可是回不去了。

面对，只有面对。

因为她只剩一个人了。

简杨感觉胸口闷得可怕，就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随时要爆炸一样。她扣了顶帽子，出去走了两圈。

回来的时候，发现舍友笑笑坐在床上，旁边放着行李箱。

“笑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北京工作吗？”简杨感到很惊讶，笑笑本该是在北京工作才是，她是宿舍第一个找到出路的，简杨还羡慕过她呢。

“小杨，我辞职了。”笑笑看了简杨一眼，没有停下来，“我真的呆不下去了。公司待遇还行，虽然租的房子远，房东恶劣，这些我都能忍受。但是在公司，我做着一份HR的工作，公司偏僻又小，基本不招什么人，每天闲得发慌。而且周围的同事，都是30到40的大妈们，让我端茶倒水打扫卫生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知道吗小杨，我跟她们一点共同语言也没有！她们聊着孩子丈夫和一堆家长里短，我能说什么，谈论理想吗？真是笑话！我真的觉得人生，在浪费！我不想要这样啊……我宁愿重新选择……”

简杨看着笑笑带着点苍白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我看你在朋友圈发的状态以为不错呢，要知道，我还羡慕过你呢，笑笑。你那么早就找到了工作，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像我。”

“羡慕，有什么可羡慕的？我不能整天在朋友圈像个怨妇一样抱怨吧。早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一样烦恼……”

简杨拍了拍笑笑的肩膀，轻轻说了声：“没事儿，总会有出路的。”

天知道，除了这样，她还能带给她什么安慰呢？

门突然推开，徐菁闯进门来，眼神空洞，“这次考编，我又没过。”

徐菁对笑笑的突然回归并不意外，或许，心神不宁的她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吧。

“小菁，你也别太……”简杨还没有说完，徐菁就哭了。

“为了吃口稳定饭，我一次次尝试。我从没有停歇过……我累啊！为什么吃个国家饭就这么难呢？为什么竞争这么猛，我尽力了，尽力了呀……”徐菁哽咽着，和笑笑抱成了一团。

简杨拿了些纸巾，又倒了些热水，放在她们的身边，就出去了。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再多都没有用。

她以为，笑笑在北京干得风生水起，她以为，徐菁天天过得那么充实，也一定会可以。哪知，她们也竟然和她一样，也曾为工作，为前途，迷茫失措。

她们是她曾经羡慕过的。如果不是今天，她还不会知道，她的羡慕，里面裹藏了多少同样不为人知的心酸和痛楚。

她们都一样啊，年轻又彷徨。

那么自己呢。未来是好是坏，没有任何人知道。

可是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它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一分一秒。

已经是下午2点，简杨有些饿了，却没有什么胃口，买了瓶水，一个面包，开始吃起来。她不知道要去何方，也不想回宿舍，那里太压抑了。

她一个人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附近的公园，因为是周六，周围有有一些人在悠闲地晒太阳。

她找了个树荫，躺在下面。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里倾斜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了阴影。风不大，吹着很舒服。

她一把拧开矿泉水瓶，朝着脸就浇了下来，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水珠顺着脖子流下来，一阵清凉。她感觉眉头舒展些了。

她闭着眼睛，好像好久没有这样惬意过了，仿佛一切烦恼都随之远去了。

电话响了，是男友薛瑞生。

“小杨，我准备回我们那了……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你，我想再问问你，你跟我回去吗？我也想过留在上海，可是我妈她……我也很为难……”

“瑞生”，简杨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气，然后缓缓地说，“我们分手吧。找个愿意跟你奋斗的女孩，我可能就没法陪你走了，好好的。”

她挂了电话，有些哽咽，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她不想大哭，毕竟，阳光这么好。

她想，该来的总是会来，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就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脸有点痒。她睁眼一看，是个5岁左右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笑得那样灿烂。

“姐姐。”小男孩笑着跟她说。

“跟姐姐说，你叫什么。”一个有些胖胖的和蔼的35岁左右的女人走过来，宠溺地跟小男孩说。

“我叫向前进。”

“前进，你为什么叫向前进呢？”

“告诉姐姐，因为前进要前进呀。”妈妈对小男孩说。

“对，前进要前进！所以叫前进！”小男孩一脸兴奋，做出抬手臂的样子，笑着向前跑了，妈妈追了过去。

简杨望着母子远去的背影，笑了。

她又躺下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想，不一会就睡着了。

阳光那么暖，微风轻轻地刮。

简杨做了个梦。她好像梦见，她也奔跑起来，像前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