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风晴 21

文 | 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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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没有回应我的要求，却是奇怪地问我一个问题：“你要不要提前把这部作品完结，然后开始写新小说。”

我的小说才刚刚上架，各种悬念伏笔正要展开，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完结？我对他的问题表示不理解。

编辑沉默了片刻终于跟我说实话：“按照这部作品目前的情况达不到推荐条件。网文的规则相信你也清楚，如果一部作品长期拿不到推荐，那么它就没有曝光度，它火不起来，也赚不到钱。与其这样耗下去，还不如开新书重新打拼。”

“为什么我的作品达不到推荐的条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发紧。好像编辑接下来的回复将会对我的作品定罪判刑。

“因为你的作品不是典型的套路文，我们推这些作品是有风险的。之前你能做到日更万字，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风险，毕竟你的文笔和故事都不错，还是有机会火起来。但是你现在一天只更三千字，你失去了最大的优势。如你所见，现在你的粉丝掉了很多，也说明这部作品没有市场竞争力。”

“这算什么理由？那种所谓的流派套路文本质上是抄袭！为什么抄袭作品会重点推荐，而我自己的原创作品却得不到推荐？”

“市场情况就是这样，市场是由读者决定的，读者喜欢看跟风的作品，我们编辑做的工作就是推选出这些作品。毕竟我们网文平台也要赚钱，能赚钱的作品都会重点推荐。”

“市场也需要引导吧，平台为什么不推选出优秀的原创作品？那些作品同样可以为平台赚钱。”

编辑又沉默了片刻，好像在认真组织言词，“真相是，编辑人手有限，看不了这么多作品。你想想看，每个编辑负责几百个作者，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签约和作品推荐的工作，哪有时间看作品。而且有时候好不容易发现了一部写得不错的作品，但推上去之后成绩并不理想。那些跟风作品确实写得不怎样，但往往成绩更好。所以综合之下，平台一般都会优先推荐这一类作品。”

得知真相之后，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说实在的，你的作品文学性挺好的，但是作品的消费人群是网文读者，他们对文学性并没有那么看重。如果你想要在网文圈混得好，那你就要看重读者们看重的东西，写出符合大部分人期待的作品。本来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话，但我看到你的写作态度跟我以前很像，所以我实话跟你说明这个问题。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希望你早日调整自己的写作方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

我沉默了半天，木然回复了两个字：“谢谢。”停在键盘上的双手还在颤抖着，那股寒冷的压迫感又变得猛烈，像有呼啸的冰风啃食我的骨头，我听见自己内心绝望的痛哭。

为什么变化总要来得这么猛烈，为什么每一次都将我从天堂推落地狱！？

当我身处于情感的落魄时期，林雪儿的出现满足了我对爱情的渴望，接着她突然离去，把我曾经的伤口再度撕裂。

当我拿到新人奖，我以为自己的创作之路终于走向正途，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名利双收。我还沉浸于这种美好的喜悦之中，身体却突然出现难受的症状，我的作品也被打入冷宫，不得翻身。

我想起了乔磊的离开，大概之前编辑也这样劝过他吧。那些在作者交流群里突然闭口不言的人，是不是都这样退出了网文的圈子？

离开的人大概会幡然醒悟，网文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坚固的体系。读者喜欢这样的题材，编辑重点推荐这样的题材。这就是所谓的潮流和时势。它是一条奔涌咆哮的江流，而我们梦想为网文正名的作品不过是一条条逆流而上的小鱼。我们志比天高，奢望着这些小鱼能翻起巨浪，让大江逆流。事实上，也许一次大浪就能让这些小鱼尸骨无存，它们也许撞死在礁石上，也许被更大的鱼儿吃掉。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这句话还有另一种解读：我果然太年轻太天真，我被自己蠢哭了。正如此刻我的心境，我亲眼见证自己的作品被现实一巴掌拍死，想起曾经的理想，只能含泪苦笑。

我的作品已经被官方放弃了，但是我不愿放弃它。我心想，如果官方不给推荐的机会，那么我来给它增加曝光度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到处给自己的作品打广告。所谓的打广告也没有多少渠道，一般就是到网文论坛或者到贴吧发文。几乎每一部热门的网文小说都有一个贴吧，网文作者常常到这些贴吧宣传自己的作品。我加入了几十个贴吧，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花在作品推广上。

贴吧推广作品的体验并不好，系统常常会删贴，而且摸不清它的规律。有时候中间突然缺了一段，又没有办法补回去，上下文连接不上，阅读体验很差。我不时在作品内容里补上一句“如果想看完整内容，请到某某网站搜某某作品。”有些读者会在作品中留言“写得不错，继续加油。”我满心欢喜，以为他们会来网站上看我的作品。打开作品页面一看，作品的收藏数并没有增加。

我私信给一位给我留言过几次的读者，我主动邀请他关注我的作品。他礼貌地回绝了我，理由是：时间有限，好书太多，看不过来。我不死心，又厚着脸皮跟他说，如果觉得我的作品好看请多多推荐给身边的朋友。

这一次他很诚恳地给我回复了一段话：“我觉得你这样推广作品成效不大。逛贴吧的人首先是对大神的作品感兴趣，他们来这里不不是为了看别人的小说，而是跟其他读者互动获取共鸣。你的作品最多就是跟大神的作品同级，并不能大幅度超越他们，在质量上，你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另一个，完本的好书已经很多了，大家都看不过来。你的作品字数还不过一百万，并没有什么竞争力。而且你日更字数也不多，读者为什么要放弃大神的作品来追你的文？”

我回复了一句“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发现他说得很对，读者连大神的作品尚且看不过来，又怎么主动看一本字数不多更新又慢的作品？

我看了一下自己的存稿，已经剩下七万字。这七万字就是作品生命的倒计时，它以每天三千的字数递减，一步步走向死亡。

我眼睛发热，瞬间做了一个决定。我下楼买回几瓶啤酒回来，一下子把它们全部打开，一边大口喝酒，一边上传新章节。一个小时内，我传了二十多章内容，终于把七万字的存稿清空，也同时把那几瓶酒清空。

我不要看着它慢慢等死，我给它一个痛快，也给自己一个痛快。

我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头很沉，眼皮很重。十月份的风暖洋洋地从窗外吹进来，我费劲地睁开眼睛，望着窗外那一片明媚的亮光。几个月前，我跟林雪儿站在同样明亮的黄昏中。那一天林雪儿第一次拉着我的手，我还清楚记得那种柔软温暖的触感。我感觉自己的脸庞有点湿，不知道那是洒在桌子上的酒，还是眼睛流下的泪。

我用力坐起身子，又看了一眼作品的页面，隐约看见作品字数那里显示52万字，这就是它生命的长度。按照我的写作计划，这部作品的完结字数应该会超过200万，现在的字数仅仅是原计划的四分之一。

如果给作品赋予人格，我时常觉得这部小说是一位貌美又温柔的姑娘。此刻这位红颜薄命的姑娘正哭得梨花带雨，轻晃着我无力的手臂问我：“李维哥哥，你真的忍心不要我？”

“不忍心啊……怎么可能忍心？这52万字背后是一次次失眠，一次次胃痛，一次次腰酸颈僵。这是我用命换回来的，是我的心血结晶，我不忍心，也不甘心！但是，我已经尽力了……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

那凄切的哭声渐渐远去，我沉沉闭上眼睛。明明耳边无风，却感觉自己在黑暗中不断坠落，就像经历着一场跳不出去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