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四掀开瓮盖子,舀了两瓢棒子面倒进盆里,又从蛇皮袋里抓了一把花生粕,浇上热水,用勺子一点一点的铲。铲的差不多了,打上俩鸡蛋,搅和搅和,倒进了鸡槽。
耿四爱养鸡,尤其是草鸡。打成家到现在,家里多多少少的,总养着几只。
耿四对鸡不一般。小鸡刚孵出来的时候,耿四从米罐里抓一把小米蹲在屋门口,抿起嘴唇“嘭嘭嘭”的叫,小鸡挺着圆滚滚的脑袋,撅着圆滚滚的屁股,从院子的每个角落跑来,对着地上的小米粒啄个不停。耿四站起身,伸出手指一二三的数,看有没有多一只少一只。小鸡长到有了尾巴,耿四用棒子面掺着花生粕,拿热水泡软捣碎了,洒在鸡槽里。这时候的鸡,脖子也长了起来,伸着脖子抢着吃。个头大些的,展开翅膀把两旁的鸡挤到一边,爪子踩在槽边上,一副居高临下的吃相。耿四皱皱眉头,把不守规矩的挨个拎出来丢到鸡棚,让个头小的先吃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再把鸡棚打开,让个头大的出来一起吃。等到鸡能下蛋了,耿四别出心裁,鸡下的蛋自己不吃也不卖,混上棒子面花生粕,还喂给鸡吃。
耿四之前也养公鸡,尤其是红黑花的,喂的比草鸡还好。有一只红黑花的大公鸡,耿四养了好几年都舍不得杀。大公鸡早上打鸣,耿四揉揉眼,爬起来坐到炕头上找鞋。穿好鞋不管冬天夏天,光着膀子,去瓮里舀上一碗麦子洒到院子里。大公鸡“咯咯咯”叫几声,草鸡们弓着脖子四处望,看见耿四端着碗,呼啦一下全跑过来,跟着大公鸡一块吃。耿四放下碗回屋里接着睡,嘴里念叨着:“公鸡就是公鸡,有啥好吃的知道叫上草鸡一块吃。”
儿子娶媳妇后从耿四名下分了地,也和耿四分了家,住进了新房子。两家房子挨着,地也都挨着,遇上浇地种菜什么的,爷儿俩有个照应。那年麦熟,耿四拉着双轮车,和儿子一块去地里拉麦子。眼瞅着西边的黑云越赶越近,耿四骂骂咧咧,琢磨着怎么从老天爷手里抢麦子。
“爹,看这天是要下雨,咋整?”儿子望着西边的云,黝黑的脸上有一块红斑,脖子伸得老长,像极了耿四那只黑红色的大公鸡
“咋整,抢呗!”
“怎么抢?刚刚拉回去的麦子也在家撂着呢,两头都见不得雨。”
“那你先回家,把家里的麦子盖严实,我在这能拉多少是多少。”
儿子一溜烟的跑了,耿四着急忙慌的捆麦子,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耿四把麦子捆了又捆,确定捆结实了,把拉车的背带套在肩上,卯足了劲往家跑。雨慢慢下了起来,车上的麦子越来越潮,越来越沉。耿四快下到坡底的时候脚底打滑,一头栽到地上,被双轮车拖到坡底,泥土沙子抹了一脸。耿四爬起来擦擦脸,脸上有泥有血有雨水。
雨越下越大,一瓢一瓢的往下泼。耿四的脸被冲的干干净净,汗衫被淋的透透的,紧巴巴贴在身上。裤脚上星星点点的泥,走起路来一甩一甩,沉甸甸的。耿四终于到了家,进门又是一头冷水:家里的麦子压根儿没盖,都露天淋的水汪汪的。
耿四望着泡在水里的麦子发呆,猛地想起儿子应该早就回来了,难不成在路上遇上事儿了?来不及细细琢磨,耿四抹了抹脸上的水,快步往隔壁的儿子家走。
儿子家的麦子盖的严严实实,大块的塑料布蒙着,上头还压了砖头。耿四仿佛明白了什么,推开半截的门又关上,扭头往家里走。
“爹,你回来了。媳妇儿挺着大肚子想吃饼干,我刚买了些,爹你拿两块吃。”儿子忽然从东边的巷子里冒了出来,手里拎着袋子,打着绿伞,黑脸上的红斑在伞下有些发青。
“麦子都没了,吃个屁!”
“你不说我还忘了,光顾着买饼干,你的麦子没盖,我赶紧去盖上。”
“算了,都湿透了。”
耿四不想多看儿子一眼,扭头回了家。一群草鸡躲在鸡棚里避雨,耿四拌好鸡食,四下张望,草鸡一个也不少,独独没了黑红花的公鸡。
耿四去屋里拿了雨伞四处找,听见柴禾垛后头有声音,扒开外围的麦秸,看见黑红花的公鸡缩在里面。公鸡的鸡冠上全是血,流的脖子胸脯也是红扑扑一大片,耷拉着翅膀,歪着脖子,鸡爪子缩在一起。耿四拿手一碰,公鸡猛的抽搐了一下,又蔫倒在地。
耿四知道这是和别家的公鸡斗狠被啄的。家家户户都养鸡,大街上跑的公鸡打架斗狠是常有的事,可被啄成这样,耿四还是头回见,免不了有些心疼,生怕公鸡就这么死掉。耿四把公鸡抱回家,找来消炎药,用玻璃瓶子碾碎了,一点点涂到鸡冠上。涂完药,耿四舀上棒子面花生粕,打进去两个鸡蛋慢慢拌。公鸡半死不活,眼瞅着跟前的吃食却没力气啄。耿四丢下公鸡,跑到药铺找来打针的注射器,把搅匀的鸡蛋吸进去,掰开公鸡嘴,用注射器一点一点的往里推。
公鸡慢慢好了起来,鸡冠上的瘀血渐渐褪去,浑身有了劲,能自己啄东西吃,也能慢悠悠站起来。耿四拌好鸡食,放到公鸡跟前,看见里面亮晶晶的一小块玻璃碴。耿四怕鸡吃进去被扎出毛病,伸手就去鸡槽里捡。公鸡以为耿四抢吃的,“咯咯咯”叫两声,圆圆的眼睛瞪着耿四,伸长脖子,狠狠的啄了耿四一口。
耿四愣住了。
他端详着公鸡,看着它一点点吃完,然后拎起鸡翅膀,一把丢到了大门外。关紧大门,耿四倚着门闩,望着一群草鸡发呆。
儿子敲门找耿四要鸡蛋,耿四把所有的鸡蛋包了包,都给了儿子。
“爹,你可养着二十多只草鸡,咋就这几个鸡蛋?”
“嫌少?嫌少自个儿买去。”
“你肯定又偷偷给我妹子送鸡蛋,她嫁那么远,你还指望她给你养老不成?”儿子唾沫星子喷了耿四一脸,刀子般的眼神还在耿四身上一刀一刀的剜。
耿四没说话,把儿子推出去关了门,他想起嫁到外乡的闺女,水灵灵胖乎乎的。
耿四再没养过公鸡,新孵出来的小鸡长到半大,能看出是公鸡的,耿四全送了乡亲。剩下一群草鸡,耿四每天把它们喂的饱饱的,鸡蛋,麦子,小米,自己有啥好吃的,都喂了草鸡,一点也不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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