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达摩

作者: 根号1159 | 来源:发表于2022-03-22 14:58 被阅读0次

    此时的我在云南游历,夏季的本色还未行于温度上,徒有闷感,且有不知名的虫之鸣泛滥于云南山间,夜来看那寂然的山,窥不得轮廓,只觉虫鸣的形状好像在空间中逐渐具象化。

    晨起过了神山,攀附许久,便到了达摩寺外的林野。晨光熹微中,橡树林繁茂的枝叶里,窥伺见达摩寺的塔景,只是小小一隅,便觉仿若在散发一缕光束,袭于我浑身内在的某物。也是那小小一隅,我竟不自觉的驻足了五分钟,直至晨光些许偏移,风阵阵拂去,将我的视野与那橡树的枝叶里,所能窥伺到达摩寺塔景的片角一并遮掩而消。心神徒然地想:“走啊。”可仍难以拔腿,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霸占了我心绪中彷徨的所有,使之放大,无论是家中死去的那株幽兰,亦或是多年前所栽种的柿子树,因为道路改修的缘故被搬走,都使我繁琐于心中不断增大,像连接气筒的气球一般。我大抵要抑制不住,步履蹒跚的向达摩寺爬去,又被近旁的假虎刺所吸引,绿油油的叶间有小小的红色果实。

    山野间不断传来沙沙声,阳光逐渐显露温度,而达摩寺却是微冷的,犹如刚被雨濡湿的画卷与壁画,都徒增微冷的色调。又未失却画内容上的美感,但倘若是阳光明媚的内容,则显阳光下的荒芜,以讥讽之喻,可怜我并不是喜书画的秀才,只能借以此含糊其辞来表达心中的杂陈。

    眼下四顾无人,寺院还未开启,不得让旅客入内,也不知何时开放的我便于这山间游走着。想起塔城乡实则还有一达摩祖师洞,但具体在哪不知,又因交通不便只好作罢,然而根据朋友的说法,四月的时候,冠之达摩祖师的景观都会举办释佛节,可眼下已经五月底,四月释佛的痕迹荡然无存,只有幽邃的梵刹和达摩祖师山林野的自然气息还存在于来此处的释佛者心中。

    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夏季的灼热渐增,阳光烘焙着山林的草木,泛化在林子里。此刻我望向远方达摩祖师山的另一角,柔缓的山姿便显露出来,被茂盛的绿意所覆盖,窥伺其间,使得我心中瞬间无了拘碍,无了那幽兰与柿子树,还有许多斑驳,久萦绕于我心头的戾气一并涣散开来。我微微呼了一口气,便转身回到达摩寺。

    回到那橡树林,在夏日旺盛的阳光中,达摩寺的冷调依然不可撼动,那非是解惑者获佛云达观的去处,更像是吸收人本身哀念、痛念、罪业的末里。从看见达摩寺一隅的初始,便能感觉到脚下的路又幽又长了起来。我开始狐疑自我,即心中的本我。这便证明我并不信佛,只是人生的百相里嫣有不得不祛除的相,故不得已来之,而来之又不懂得些许贵识,悲切的感受到我的存在是污浊达摩祖师的缘。

    踏过这又幽又长的路,在几棵高大的樟子松下我窥见了景墙式的门楼,左右的院墙上开着菱形窗棂,一株树苗的枝杈从中穿过,若继续生长必然截断此枝。

    我悄悄地走了进去,眼下看见正有一位青衣和尚在慢悠悠的扫地,夏日刚生的枝叶还很根固,不见枝叶零落于地,亦不见扬起沙尘。这一进来感到似是与外部亘隔着奇妙的时间差异一般,驻足于达摩寺下,就像少年第一次见到了金阁,对金阁产生了纠缠不断的情理,被全然夺走了的心扉,甚至于视线,蓦地广漫开来。

    我略显拘窘地走向那位青衣和尚,“师傅”,我合着掌微微鞠躬,如此称之我对佛家的礼仪其实也是一概不知的。“阿弥陀佛”。我悄悄观望着这位青衣和尚的动作与神情,然而他神色轻松,恍若对未知、陌生的慨然并不存在。

    “阿弥陀佛,施主,还不到上香时刻,对不住。”他从容地对我说着,微微低头显露出那青灰色的头顶。

    “师傅,我并不懂礼仪请您不要见怪,我此般前来是求达摩祖师祛除我心中的苦楚。”我虔诚地倾诉我来此处的目的,“初来乍到,也并不知佛学,然而实在是难以忍受,经好友点拨才来此处,属实有些病急乱投医的病态,但是生理上的痛大可以打一剂麻药,可植根于心头的芒刺,那是物质世界全然不存在解药的,若能在我心里打一剂麻药,不,达摩祖师一定有更深奥的能力,请帮我祛除吧!”

    青衣和尚一刹那露出一丝讶然的神情,又迅速收敛起来,好像是明白了事态的严重,便对我说:“施主,请您先上香,切忌不要嬉笑,要十足地虔诚,内外兼如此。可记住?”

    我此刻油然地感到一番备受我所追求之人青睐的情境中,山间传来敲钟的声响,阵阵钟声的余音又波动我脚下的地面,渐渐消弭,而后满是绿意的山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都静止不动,有什么要从天上下来一样,庄重肃穆。我连忙趁此时机上香,合掌闭目,将内心中全部虔诚的情感聚焦于脑际。这一刻我深感我就是一位佛家子弟。

    睁开眼睛的时候,对视着眼前的青衣和尚,心潮的起伏趋于平缓,营念具消,精神在集中之后逐渐星离雨散。最后的钟声余音袅袅,我望向崚嶒的高山,发现达摩寺塔尖状的房顶正好对应直矗在眼前的山顶,受到夏日艳阳的照耀,即刻漶化了我生理的乏累与惰怠之感。再看着这达摩寺的外景,竟然只剩下神圣威严的气概,那原先的冷调,保存业障流溢的风貌不再,尽是圣洁,我并没有显露惊讶,而是平静地等待灵魂回归吾身一样安寂。

    “施主,有感到心被放空吗?”青衣和尚刚刚一直在祈念经文一般地嘀咕着什么,我感到好像过了许久,他才结束他的工作。“全集中的时候内心的一切会迅速蒸发,归终留下的嫣然只有宁寂,遁入清心寡欲的愉悦里。”

    “感到了,倍感心旷神怡,好像心底狰狞的猛犸被抚平静,如风般常伴我身边的那股虚无的感念也消失了,而且我竟然并未面露惧色,这分明是首次体验如此神圣的洗礼,是唯心主义的,竟能如此轻松地便体悟到。”

    “方才听施主所言来看,施主必然有对三世相一般的看法和理解,换言之人在物质无法披靡的情景下,肯定会追求心安理得的信仰,否则就是没有梁柱的阁楼。”

    “多谢师傅,只怪我有苦夏的体质,在夏天到来之际无法同社会同仇敌忾,只能一边去凑趣,逃避城市的熏陶。”

    “施主,切记举凡安乐,皆需通过痛苦才得之啊!我明白许多人的因缘都是苦于受累,这是人之常性,但是凡是常性都需一个忍字了得。”

    “师傅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单单在城市中的耳濡目染与社会人文风气所击溃,烙下的病因,更多是对心头久经不衰的回忆与敏感力所致使。”我面带哀切的神色说道。

    青衣和尚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然看透了什么,那不明所以的摇头动作,兴许是对身为二十多岁的我,逃避于社会担责的一丝哀戚。“施主,请移步亭内。”我跟他走去,路遇几盆低矮而繁茂的罗汉松,古雅风趣,路上能看见许许多多的石笼,亭旁立着几棵绿萼梅,因花期已过未能赏到盛荣实属嫌隙。

    我与青衣和尚面对面坐下,方才艳阳高照下攀谈许久,我们都已然汗津津的,但我因不知从何而来的洗礼并未令我感到难耐。就在此看向达摩寺,又觉顶上的金色的遮掩物十分入眼,好似幻杳之物,我猛然想起多年前旅居日本时候,在一寺中看见名为达摩的不倒翁,一身漆红,勾画的面容也带有凛然神色,十分惊艳。可那分明是一番淳朴如玩具的样态,寺内向来宾分发赤达摩,我手捧着足有我整张脸大,憨厚极了。

    思忆到这,我又觉面对达摩祖师有一丝愧疚,是如童言无忌一般,污浊了达摩祖师衣钵的,令我自惭形秽。“这下怎么也甩不掉了,”我心想。望着青衣和尚坦然的神情,俨如一尊德高望重的方丈,事实上在我眼中他因为并无白须,面容也不老成,好像和我相比只大我一旬,甚至比我父亲还要年轻。他的胳膊分明也还年轻着,据说人愈来愈老,胳膊肉的松弛程度也会越明显。

    “师傅,请问寺内还有其他人吗?”

    “仅有我与师傅二人,师傅他昨晨便出去办事去了,我是他唯独的徒弟,亦是同乡人。”青衣和尚顿了一下,遥望远方的一片竹林,随之继续说道:“师傅喜竹,便号养竹,那年我于同乡的顽童趁院墙破败的时候,夜里来摸盗竹笋,此时立在亭中的师傅便张望这儿,一伙人发现后溃散而逃,我是唯独留下来的,那一刻我嫣然被师傅的尊容吸引,于是立誓要为达摩寺尽一份力。”

    “您的师傅必然也是德高望重的,据说皈依佛门的人,愈老愈可以窥见神圣的痕迹,比寻常的老人更要显露气性。”

    “谢谢施主夸耀,师傅若当场听闻一定很开心。”

    “我深感佛门人的远见卓识,和对他物的清心寡欲,孩童自然固有对长者的印象,而到了获得个人意识形态的年纪里,又憧憬与社会逆流的事物。从发现他人这一形态开始,渐渐习得性地把握住了社会是怎么一回事这份念头,因此少时便开始不断的通过认知的刺激去解惑。不便的说恋爱也是一种解惑。接着又通过手段去获取,去抢夺,进而满足内心的无数思量。”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永远也添补不完的坑洞。”

    “施主的痛楚来源于物质社会吗?”

    “如果硬要说的话,确实要怪物质社会,但不尽然,除了物质扭曲了我的观念,还有本我的人格,正如蛇一样,被印度人用某种手段驯服来表演的蛇,实则它们的本我仍旧凶残可怖,血腥无比的。”

    “佛学的我十分深奥,尤其大我的概念,太过于幻杳。”

    “能够追寻到幻杳的事物,即便是我之本源,也必然需要逃遁社会来寻觅才可得的,这是悲哀的。正是无法真正的做到剖解根系,于社会中原地踏步的人,亦是多数人,所寻找不存在的前进方式,我坚信人人都是处于潜意识的西西弗。”

    “太深奥了,于佛家而言,学佛者是静心为本,而非浅薄的遁世,但可惜的是多多少少都会有此类,要明白世事无常,结果突然悟出个无所事事,成了脏污佛莲的小人。然而更令我深感到的既是人性的败落。佛何所以经久不衰,源自内心的觉悟信仰不灭,但怎能成就小人们苟且偷生的本领呢,真够愤慨的。我心想若如施主所言,人人都是潜意识的西西弗,那么人生在世必然有独到的快乐,可承担起飘忽不定的人生步伐,那施主的苦楚又为何必然要与佛产生因缘呢?”

    我再度叹了一口气,紧蹙眉头,望着达摩寺的幻杳之物,沉浸入回忆中的哀念里……

    ————————————

    苦夏是种怎样的体质,少时只晓得患有此体质的我于夏季的昼夜里难以安然,浑身乏力。得知苦夏二字是在冯骥才先生的散文:“它不是无尽头的暑热的折磨,而是我们顶着毒日当头默默有坚忍的苦斗的本身,”其实我并不愿意遵循原文中所写来解释我的苦夏体质,但苦夏二字确实使年少的我通过字眼给予解释,我认为这是一种怪病。但自然这是唯我的,将之告诉他人,必然不会被理解,哪怕是父母,苦夏就跟孩童怄气一样,被态度这一万能的理念所敷衍过去。

    苦夏的我随着成长,却久久无法痊愈心中对于我这一苦夏体质的敏感,本年年夏季初来乍到,便犹自地痛苦着,先前还不至于绝望亦或是恐惧,但时值二十多岁的我终于在极热的环境中倒地昏迷,气咽声丝,我才正视起来,并恐惧起我的苦夏体质。

    苦夏的人一般都是女人,我不知为何如此感念。在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难掩,开着的窗户也无风可透,我瘫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夏日的阳光就如此打在了墙面上,光的其间好像是波纹一般,并不是静态的。

    与我同居于这间病房的女孩约莫十岁左右,她安静极了,我注意到她,那是一副毫无感情的神情,从不见得她露出十岁孩童的稚嫩,两眼放空一般不时盯着何处。走廊上时常传来孩童活蹦乱跳的喊叫声,回声竟然显得格外辽远,好似恶魔在耳边低垂。此时的她便有所感念似地望向房门,显得很不是滋味。

    我想孩童肯定是带有着自我审视的意识的,无论是对成人亦或是同龄人,即便是面对动物的世界都会有所看法,而非是空荡荡的。

    我在觑见她那目光的时候也总会感到拘碍,也是因我的认知还处于多数孩童目光明润的意识下。结果我忘却了自己的孩童时代是怎样的,我激烈的思忆着从前的自我,竟然根本无从想起,感到难以置信。

    住院的第三天总归下了一场雨,远景中眺望着海面,海水长天浑然一色,接着氤氲着的海上雾逐渐弥漫至陆地上。我望见女孩那低垂着的白皙的颈项戴着一圈红绳,她的呼吸很粗,不时拿起身旁的毛巾擦拭身体。雨直至入夜,透过窗外而来的城市的光,显得幽蓝深邃,我发现睡着了的女孩冒着汗,鼻息显得很凄厉,面容枯槁。这是一位处在花样年华孩童,任谁都不可相信。

    雨后的第二天,女孩的母亲前来探望她。窗外传来清凉的风,太阳还未露面。

    “你呀要赖到什么时候,钢琴课都不上,学费白交了。现在的小孩大都娇滴滴的,没病装病,明天咱就出院。”女孩的母亲露出毫不放纵的态度,其女儿并未言语,只是自顾自地盯着床上白色的被子。

    我悄悄地凝视着那位母亲,她的脖颈显瘦露骨,脸庞也并不光滑,但并不能否决她拥有一股富养的姿态。然而也只是寻常的母亲,我逐渐想起更远的事。

    “刚刚咨询医生了,就是有点中暑,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那天你说不舒服,什么也不吃,现在能吃能睡,肯定好的倍棒。可你若是稍微忍忍,谁也不会担惊受怕,忙中找忙,难不成古代人没风扇都热死了?”女孩的母亲继续絮叨起来,满是受苦后的劝解。

    女孩自打进医院来的那天起便显出超过十岁孩童一样的神情,这令我感到好奇,全然忘记自己的苦夏体质。我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她是与我同病相怜的人,都是苦夏患者,可怜的人,而我又由此伴生出苦夏的人多是女人这一认知,到底是日风世俗的影响吗?那位母亲从外带来的某种无形物,好像给我身旁长久铺敷着的隔膜来了一刀,那位女孩我猜测在很早也与我有相同的幻杳之膜,是唯有脱离此间才可天然养护出来的幻杳之物。我努力地通过懵懂的认知忍住了二十多年的春夏秋冬,可终在这年夏突然自失。

    也便是由此,我突然唯心了起来,是希冀斑斓的梦幻包拢我,试图逃避割裂我幻杳之膜的无形物,如此便催生我对佛的敬仰,因为我终于意识到苦夏体质的我之本质。

    夏夜乌青色的月色里,我辗转难眠,我仍清晰地听闻那女孩凄厉的鼻息,好像朝夕之间便融入了我的困境中,亦不知这唯心的存在是怎样一种maniere,竟然不由自主地便成就了现在的我。十足的难以思量,我频繁地感慨着,叹息着。

    第二天清早我醒来朦胧中看见女孩脱去被汗水沁湿的衣服,夏天的她穿着长袖衣物入睡,但并不该有那么多的汗,冒的异常。我望见她的脊背酡红,脖子上仍然戴着那根红绳,我不知从何而来感到哀婉,目眩难移。在睡意朦胧中,我惦念着那位女孩甚于自己的苦夏,无可排遣这股忧虑。

    女孩当天便被接走,母亲来时看到了沁湿的床褥,也诧异的嘀咕“怎么会有这么多汗”,可她并不打算探赜索隐,而是转瞬便抛开这些疑惑随之离去。

    只剩下我一个人的病房显得空荡,女孩凄厉的鼻息不在了,夏季的雨又来了几场,我谛听窗外淅沥的雨声,响彻高楼大厦,恍若炮仗打在窗台,声道又幽又长,我明白这是因我的幻杳之膜逐渐恢复了。

    此后我在病房中又待了三天,期间伴随着连续的阴雨天,好像住在溪谷下,苦夏得以缓和。待我离开医院,偶又得知达摩寺的事,认定那是我的因缘,便毫不犹豫地起身来此,并催生我的崇爱之情,我也仍然记忆着那位同处于病房的陌生女孩,我默默哀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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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夏的我在病榻上还想起更遐远往昔的事故,我一面哀婉那位女孩,一面从我深久的记忆一隅,剖出了曾经令我感到深奥的那个人——正是我曾经所爱上的女人,她总是执着的向我谈起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好像她的一切周遭际遇都统共出自于那俩人。

    “我笃定母亲是不爱我的,她唯独爱着我的姐姐,”那日在盛夏中,我与她在广袤无树荫的郊野攀谈着,远方能看见已经伐的荒芜了的几座山头。“母亲希望姐姐早一点结婚,甚至要跪下了。而对我则置之不理,只问我若认识同学的哥哥,便帮着介绍介绍。母亲到底思量着什么真的令人难以揣测。”

    她的姐姐亦是矫情的,令我浑然感到被逼迫地无地自容,据她所说姐姐先是荒废了大学学业,又与鸡朋狗友惹是生非,给了家里莫大的重担。

    “我以后也要晚结婚,越晚越好,若母亲真的逼我不得我便出柜。”

    “那我呢?”那时的我心存一缕幻想。

    “唉,你可不要爱上我,爱上我会很遭罪的。”她毫不顾惜我的幻想说道,我并未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内涵,只是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难不成你真的是冲着结婚和我在一起的?”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怔怔点了点头。

    “不要,绝对不要,”她激动地对我喊。“我不能结婚,所以你也不可以真的于我冲着结婚而谈这份恋爱,这个年纪大多也都是玩玩而已,我一开始便抱着这份念想答应你的,我以为你理解,换言之毕竟是人之常情,结果你这一遭令我好心痛。”她语气坚硬地对我吐露她的情感。“我还是希望你抱着玩玩的心态对待我这个人吧,求你了,否则咱俩都会痛不欲生的。”

    看我对此不作答,她继续对我劝解下去:“我是个遭罪的人,我有我的信仰观念,恐像是原教旨主义一般,难以割舍,成就了如此的我。”

    在这份被我所珍藏的回忆里,关于格外真实且坚硬的她,终究把榆木脑袋的我所劝动,那时还为苦夏所扰的我深感世态炎凉,并已然开始逃离阳光,暑期的余下空闲里我闭门不出,活像是一尊久久存放在庙宇里的石像,浑身散发石质的凉意。我追究着她对我所说的一切,在那时总感觉是羞辱了我,我怨恨着她,格外地愤慨。

    在入秋的时候我们再次相见,她告诉我她的姐姐又一次反抗了母亲。

    “姐姐咆哮着喊道不要逼我,真得可怜,然而母亲寸步不让,她十分哀婉,估计她很后悔把姐姐养育地如此要强,可她并不会后悔冷落我。”她依偎着我的肩膀,在秋日爽朗的风中,她身着一袭圆领短袖衫,显得青春动人,我望着她的脖颈,想起便是这美颈吸引住的我,紧靠着她纤秀的肩膀也很动人。

    我稍微点了点头,她关于她家中的话总随时间推移增多,故事接连不断,好像一部情景剧。远处公园当中有钓鱼的地方,人群集聚在一起,显得安静极了。她要我同她去钓鱼,可我并不想离开这庇荫地儿去户外遭受秋阳的熏烤,毕竟刚入秋,太阳还携带几分夏的本色。

    “哦你可真是怠情,好不快乐,”她兴致因我而索漠下来,徐徐的风吹散她的长发。

    “上次你对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我总是在想那件事,好像有什么妙言隽永存在里面我还未发觉到。”

    她讶然的盯着我,“不会吧,难不成你会觉得我将感情放任说出来的话有假?”

    “告白的人总是心存期冀吧。”我未告诉她我的期冀是满足诞生于此物质社会的幻想。

    “我很担心,没想到会如此不顺,我和你频繁的拉扯我的家常就是为了让你理解我的主张,不至于最后痛不欲生。换言之只有我独自痛苦着即可,我也满不在乎的,根本无需你最后再为之支颐。”她几乎要悲痛地呼喊起来。

    “抱歉,我还是难以思议,这不符合我的观念,换言之是不符合我的幻想。”我分明懂得并非任何事都会随心所欲。

    我如此地不争气实则也是无法苟同她的观念,所谓玩的恋爱实则是我鄙夷的,但又在那个年纪何其正常,简直是不争的事实。幻想使我集中爱意祈求爱人对我的理解,然而这分明是无形的,比隐喻的语言还要弱小,细无声,怎可能让于物质社会熏陶下来的人去理解得到呢?

    我心存的幻想使我的心潮起伏不断,思绪万千,百感交集。

    “我们说好的,我答应你正常的恋爱,但不会进一步发展感情,也不需要从行为上逾越这份异常的关系,你也应允了,可你怎么又……”她面露难色,在这样的她面前我显得十分不堪。“母亲没有像对待姐姐那样对待我,我本以为我的一切是极度自由的,甚至关乎感情的事也是。”

    “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怎么说我对你动了感情,却需要有负于这份感情来面对,难以思议。”

    “终究是幻想的太美好了吗?”

    “若是我真的能被现实狠狠来一击,兴许不会如此想七想八,但我也想,难不成只有我需要遭受现实的一击吗?”

    “我也需要被狠狠地来一击,那我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和你谈恋爱。”

    “那若是当下的际遇里呢?”

    “我会现在立刻要求和你分手。”说出此言的她露出凛然的气势,那无法猜透的眼神有如在看虚幻物一般看着我,使我感到很不放心。

    在不远处立着的一块巨大的铁杆,固定着的幕上是一副湿拓画,隐隐的数种颜色分明的成波纹状的线叠加在一起,而被好似是晕染开来的十分圆润的圆形空白处,便是被无数波纹状的线所叠加而烘托出来的。据说这是真正的在水里才能画出来的画,既不古板也空冷,有种不知何处而来的随意感萦绕入我的心头。

    “你看那副湿拓画,真雅致,”我指向那儿,她为此感到莫名其妙。“我想说,真美,你说这种艺术是唯心还是唯物的?”

    “你的问题我完全捉摸不清,唯物唯心不只是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方式吗?”

    “我也不明白了,我竟然觉得这副湿拓画是唯心的,是虚幻的,是无形物。”我摆着手,好似在进行一个演讲。“就是说,我觉得人生在世所需要的不一定必然要与现实为伍,哪怕是感情,也是要从心理酝酿的,而要在现实中进行的话,将之作为一场演出亦是无妨。”

    “那我就当你应允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动感情。”

    “现在是表演的话,我也还是要用感情的,否则何谈正常的恋爱呢?”

    她露出久违了的动容神情,欣慰的说着“依你依你”,就这样,秋日澄明的天如一泓清清流水,好似一切事物都走向了美好。

    ————————————————

    她母亲去世的那天是立冬,在雨雪交加的夜晚她将此消息告诉了我,我由此深感与她莫名的接近,说不清的感受。我自然不会去参加她母亲的葬礼,我的日子该怎样过就怎样过,只不过多承担了一个事实罢了,而她也在之后很久没有与我联系并相见。直至四月来临,温度彻底地缓和下来。

    世间蒙上一层灰尘一般,没有鲜艳的色调,此时面对着春日阳光完全没有了感情,只留有稀疏平常的感悟。我也没有再去想她,不知怎的,我越来越感到她的陌生,感情零碎起来,从回忆的只言片语中,我竟然提取不出一丝一毫的受感动触及的事。

    我不住地叹着气,就这样昏昏欲睡过了四月的大半,附随而来了雨水天,滋润了我脑际。我开始认为我和她已然在不知不觉里分过手了,甚至不由自主的生出关于分手的那份记忆,但很牵强且不真实,情景剧一般。我又渐渐开始喁喁私语,倚靠在一颗扁柏树下,看那向上伸展开来的枝条苍劲有力,而又老朽。为之心情也老成了很多。

    就在这个时日下的一天,我放下功课前往日本旅行,便在一寺院中领到了一个大片漆红了的不倒翁式的达摩,我将之也带回了国,算是纪念品。在回国后,也已经到了五月初的时日,那棵我时常倚靠的扁柏的叶增多,城里增添新绿,更加亮丽。而我也未思念起恋人,于此期间我又去了许多地方游玩,好像唯有夜晚和雨天不会行动在外。各处海边都已然腻歪,灯塔都去了四五个,在海边居住着的我也无对海的敬仰,只是索然的机械式地行动着。

    我并不惊讶我的行为,也并不感到难受或乏累,好像突然开胯一般,浑身的力被关节集中到了最小的一处,所以也便没有任何负的情绪。在很久以后我才给予我此番行动一个解释:“我一定是因为她母亲的死,感到了世事无常吧!”很牵强附会,然而我必然需要给自身某种不正当、显露异常的行为一种交代,诸如我的苦夏体质,所以我也不会反复地进行探究。

    五月入夏的一天,乱云飞渡,不消一会雨猛地下了起来。我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所惊讶,因为忘记看天气预报的缘故。我并未停止我的行动,自回国后的这段时间我去的地方逐渐从海边转移到城中,从城中的人海转到了城中的一隅,这天已经约好要参加湿拓画展来得。

    车子驶抵画展门前,我旋即跑进画展会场里,放眼四顾看来人十分的稀少。这是我首次正式面对湿拓画,那时和恋人在外面偶然遇见的巨大的湿拓画,当时之感情仍持续不断,躁动着,引领我前来此地。

    这期画展亦是由美院的学生所参办的,均是学生们的作品。诸如《星空》的湿拓画,相比梵高的意境,这幅画的技艺实属高超,显得极具个人色彩,但感情并不那么洒脱,我油然地感到这似是一副“画面朦胧的油画”,如果真的是油画,则是必然不会过关的,那波纹状的线条也不具备我所喜爱的湿拓画的线条美感。

    令我大开眼界的是一副三米竖长的湿拓画,上是晶莹剔透的幽蓝色,下是不同层调的土黄色。我意识到这是海与沙滩的交融场面,幽蓝的海水由高到底由深变浅,幽邃的蓝色中如细胞一样,显出了浪与沫的动态感,而土黄色的沙滩又带些许白,极细的波纹状的线叠加成一个有厚度、有层次、有质感的沙滩。

    我似乎从这副湿拓画里聆听到海浪的声音,这与亲身所见的海要更充盈,要更虚幻,比拟态而来的美还要美。我面对着这幅画怪讶不止。

    “梵高先生的《星空》,是一种旋转、蜷曲式的动态,岑老师的这副湿拓画《星空》是一种流淌式的动态,”一位仪表不凡的棕色西装的男生站在我一旁,为我解说道,“刚刚看你在那儿看《星空》,如今又一眼瞧见这副《表海》,我想你一定很有眼光。”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搭腔并未有所波动。“我是第一次看湿拓画,觉得很奇妙,人也少。”

    “人少对经济不好,但是对氛围来说很不错,如果人多的话,估计看客的体验也不够好。凡事总是要矛盾的。”

    “处处都是矛盾,要真的毫无棱角,可就太牵强了。”

    “可不是,我原本是希望把岑老师的这副《星空》摆在对门的墙上,这样人一进来就能瞻望得到,肯定会一瞬间就被揪住灵魂的。但可惜的是主办方更喜欢我的这副《表海》。”

    “明明自己的作品,却希望别人的作品比自己的更占好处吗?”

    “如果你觉得人的理念是偏向个人的,那就说明你失去了莫大的快乐,事况的大小也是如此,总不尽然的。难得有将湿拓画展现给外人的机会,但好像所有为了成功举办此展而绞尽脑汁的人,所率先想到的不是湿拓画本身,而是作者本身以及作品表面。就像名字一样,透过名字哪能看到真谛呢?”

    “毕竟是画展,是人为组织的,如果想了解湿拓画三个字,更适合去搜刮工艺品来欣赏。”

    “你说的没错,但这在我的信念中则就是矛盾的内核,恍如古典音乐中突兀的出现了随和的弹调。”

    “雨还未止吗?”我望着窗外泛起嘀咕,那位《表海》的作者已经入了构思自己矛盾的心境当中,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副《星空》,他所说出的信念与期冀是摆脱了私人情感的,不过我并不知他内在的事实。我想:“罢了”,随之放下猜度离了开来。

    当日傍晚我收到了久未相见的恋人的电话,雨刚刚停止,暮色四合,眺望远海苍茫的景象仍然与长天之蓝浑然一色,又总觉得将要西下的阳光远的遥不可及,照耀不到城市里。大朵的乌云指染了雨后的太阳映得金黄,显得清冷,好像将要逝去的样子。每一天都是独一无二的一天,似乎用逝去也是合乎情理的……

    ——————————————

    望着她曾经的秀发已经逐渐变得干枯毛躁,还稍显杂乱,我一下子心痛了起来,她与我所记忆着的昨天、前天,甚至曾经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俨如陌生人一般,令我感到不可置信。这是她母亲谢世后我们初次相遇,太阳西落,夏日的长夜来临,好像有什么在焦躁地涌动,如潮汐般要升上来,来到我与她身边,我逐渐窥不得她的外貌。

    “我说过和我在一起是要遭罪的。”她目光投向远方,微明薄暗中我看见发丝搭在她的脸庞上,使她显出超越年龄的熟美,极度动人。我一时想趁机抱住她,但又蓦地思忆起柏拉图在会饮篇所写的双体人,我明白我难以胜任与她融合,因而我放下了这份心。

    面朝远方的大海,岑寂一片。在这个距离中海仅仅是远景,白花花的波浪冲向沙滩。我方才还发现一件事实——天并不是纯黑的,而是发红的墨蓝色,估计是受城市灯光的影响,现在连星星都不见了。

    “你知道吗,绿日乐队的歌手比利·乔,他参加父亲葬礼的时候,对来叫他出去的母亲说‘九月末叫醒我’,这句话成为了乐队一首歌的题目,”我一直在观察着她,担心落下什么。“希望你明白,死者已然安息,生者仍旧要活着的。”

    “哦,”她仅用此回复我劝慰的话。

    我还在等待她诉说自己的家庭情景剧,像记忆中的昨天、前天,曾经的每一天一样,可是未然。浑然一股不明不白、不尴不尬的气氛萦绕在我与她之间。

    “我还是不明白,关于母亲,母亲对姐姐说她是希望用她的方式让姐姐不因她的死而悲痛欲绝。那我呢?”

    突然出现的疑问响亮地传递到了我的耳膜里。

    “那对我什么也不做,便是解决不使我因为她死去而悲痛欲绝的方式吗?我不明白,这是对症下药吗,我和姐姐有怎样的不同呢?在母亲葬礼结束后我就一直一直殚精竭虑地想这一件事,然而我连事实的一隅都没有搞清楚,就什么线索都没有了。可笑的是姐姐是最伤心的,从未见过姐姐那么难抑。”

    远望朦朦的海面似乎氤氲起了一团雾,朝着陆上涌过来。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真可耻,明明我是最该关心你的才对,却徒然由时间的移动,令你对我来说陌生了许多。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如此不尽意。”

    “并没有,事实这么久没有联系你,我已经觉得我和你分手了。”

    “如果我说我也是这个想法呢?”

    “那就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们都不会痛苦,这样的恋爱也不会留下过多痕迹,你也可以坦然面对新的感情了。”

    “如果我没有这个想法呢?”

    “你难道忘记了吗,我们可是终究要分手的,否则我们都会痛苦不堪,尤其是我,如果你真的有感情也便应该明白此事。”

    “要是让你痛苦,借用夏目漱石的话来说,就是桃色的罪过哩!”我半开玩笑地说出此言,寂然的海面与凉爽的风使我思绪难抑起来,归终被我忍下。

    我们就这样分手,就那么一夜我仿佛看开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又将之付之东流,总之在嗣后的一小段日子里我心中燃起泛泛的恨意,时常焦灼的将脑际的肺腑之言烘托出来,皆是胡吹乱侃,火烧火燎的剧痛袭遍浑身,酒精的麻醉使我很快便坦然睡下。后我又像没事人一样,没有再去毫无意识的游玩,平日的时间愈来愈收缩,回归了正常的生活面貌,我感到在我恋爱期间的一切喜怒哀乐的代价都是不存在的了,只有绵绵的柔顺的回忆,泛滥在心底如细小的芒刺一般。

    ———————————————

    枝叶交应产生的沙沙回响,在我身后远方的神山林野里跃动,就如在嘀咕着什么。幽邃的梵刹与那金黄色的幻杳之物仍一动不动,可唯心的我却希望它能在风中荡漾,这样才可感知维系着我对达摩祖师的因缘之重。

    青衣和尚仍旧把我看做是一位还蒙昧着的年轻之人,他眼中分明的闪烁着对众生的闵然之光,却好似无我一般。太阳悬挂在东天之上,迸溢的阳光蒸着绿意盛极了的林野,曙光中一绺光带突然将那幻杳之物照耀的金光闪闪,我白日梦见达摩祖师从中走出,顾盼生辉,而我就在他前行之路的前沿,他向我走来,我却不能判断那乌黑的眼珠到底是否在凝视我,袈裟上泛着金灿灿的明光,突然不知祖师周身何处出现一团白蒙蒙的雾团,迷蒙住我的视线,一切仙物都被收空,独留我白日梦醒在这夏日间。

    “师傅,我仍迷茫我到底是怎样的活着,正如白鹡鸰可以伶俐欢快的趟步世间,嫣然活于无疆之休,可身在同中的我却火烧火燎的苦着,太难承受了。”

    “人间道混沌时,流民、奴隶、老妪皆无立锥之地,小小白鹡鸰无照念、无牵挂,是不能与人同说的,但我明白,人都该为自己的生命云开日出一回,甚至多回,倘若真能救回自己,那视为己出的神佛怎么都会欣然倾之。然人需鼎沸,需明白生命处于现实,唯拨云才可见日,佛只能在心中为你指出道路,所谓信仰即是如此。”

    “我曾坚信我的现实,”我慨然地说,“然而也接受了他人的信念,我才舍得让自己唯心一些,征求活着的无忧,才逃遁于此,然而心中实在焦苦难耐。达摩祖师很多无法帮我在心中打上一剂麻药,为我拔出那芒刺吗?”

    “如果让我真实的说,是的,做不到,我曾对无数的人说过真实的话,佛终究也是面朝真实而生,只是内涵的深奥有比如地底深处的无尽高度,佛如果只让我们说虚幻的话,那时引人误入歧途,正像那些人世无常,无所事事之人。”

    他所述我全然理解,但对我的不尽然,却令我百感交集。

    “哪里都有这样的人,这又要谈及集体观念了,人都是百相动物,真的难以思量。”我说。

    “能意识到的人,还算是宽宏之人吧,施主在我看来正是此类。”

    “少不更事嘛,不想争辩太多,能如此安心娱乐,于我这个苦夏体质的人来说是至福的。佛家也说世间万物都是虚幻,唯有自己是真实的不是吗。对我而言我的宽宏就是对我自己宽宏罢了。”

    “人对他人的痛苦,是七情六欲的同理心,然而并不是人人都可以被同情到,所以更要对自己大度。”

    “你此言就像我,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对他人表现的有同理心,一时不明白此痛非彼痛。因为自己的痛我病急乱投医寻见达摩祖师,分明也入了一番化境,望那达摩寺的外景时,我便感到身体与灵魂为之颤动不已,可是继而了解后才深知,还是要看我自己呀!”

    “切记,举凡安乐,皆须通过痛苦而得之。”青衣和尚又复述一开始对我说过的话,我感到十分微妙,甚至感觉佛家的远见卓识离我越来越远,不再簇新。再放眼望去那达摩寺的塔顶,恍惚间觉得也是一幻杳之物,收入我眼中的它十足通透。

    我猛地又记忆起那赤达摩,虔诚的时候我认为我保有那不倒翁是对达摩祖师的不尊重,污浊了他的衣钵,才患得负疚的情愫。可这下再记忆起那赤达摩,却嫣然有一种昨是而今非,昔日已非昔日,昔日是现在的苦惑,好像要一辨妍媸。

    道别青衣和尚与达摩寺,原路下山去,一路上心念我今日所明白的新意。在艳阳之下我仍旧感到体虚,冒汗不止,遭我苦夏体质的罪。可能是无了梵刹的庇护,也可能是那幻杳之物的作用,甚至可能是因为赤达摩,将我的因缘悄然割舍去了。

    太阳的强光照在绿荫浓郁的林野,些许从那橡树的枝叶隙里透过,映如豹纹的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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