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有些人生在大山里，活在大山里，也死在大山里，是大山养育了他，也是大山埋葬了他。

                                                            ——题记

我曾不止一次的讨厌过大山，我咒骂它，我唾弃它，我不曾爱过他。我出生在大西北的小农村里，四周都被山围绕着，每家每户就坐落在每个不同的位置，有高也有低，参差不齐，远远看过去，极不规整。我们每天都要爬山下山，每条路都是在山上走出来的，有宽有窄。每天打开门看见的就只有那座山，唯一不同的是随着季节的变化，开门看到的山也有变化。我不曾爱过这个大山，每当雨天或者下雪天，路非常难走的时候，我就会抱怨，会咒骂，我不曾感激它，因为我觉得它除了阻挡我们，再也没有什么作用。

六年级村里的小学被取消，我们被安排在了离家很远，但是出门看到的是平川，不再是山的地方，虽说不是一马平川，但是平坦让我们很舒心。村子的孩子都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宿舍，可能是想着大家都熟悉，互相可以照顾。我们跟同学很快就融合在了一起，我以为他们跟我们玩就算接纳了我们，但是事实并不像一个孩子的想法那么简单。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的课间活动，同村的孩子跟另一个同学吵了起来，然后同村的那个孩子在气愤之际撕烂了那个同学的课本，那个同学哭了起来，然后说：“我再也不想跟你们这些山里娃玩了，你们太讨厌了”，这句话就像一个石头扔进了我们心里，我本以为我们会平静下去，可这句话打破了这片平静，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就像陷入了循环一样，一直一圈一圈地存在着。同村的孩子们听到这句话后都像一窝蜂似的吵了起来，有人用方言破口大骂，有人说要去告老师，有人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红着脸争吵着。事后，老师给我们开了班会，主要讲了同学之间团结的问题，并向我们说明了没有人歧视山里来的这些孩子，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老师问还有人有意见吗?我们都没人站起来，现在想起可能是害怕吧！不然怎么会没有人站起来。那晚有人在宿舍哭了，说想回村里，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了，然后得到的是沉默，那会除了抽泣声和呼吸声，只有安静。

暑假放假我们回到了村里，我再看见那几座大山时，我的心里更加讨厌了，就是因为它，我们被人瞧不起，我捡起来石头狠狠的扔着，发泄着我那年幼时内心的不满。

上了初中，去了乡里读书，再也没有人提“山里娃”，可我的心里却把这个称呼牢牢的记住，虽然没有因为这个称呼自卑，可就是讨厌它。每到过年的时候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会在大年三十晚上去庙里拜山神，有的人为了抢“头香”（“头香”是指大年初一的第一柱香）早早就去庙门口等。刚一过零点，就马上窜进了庙里，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来三根香，用放在庙台上的蜡烛点燃，插在了香炉里，接下来就是烧纸，一种很粗糙的黄色纸张，一摞一摞的，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易燃，一点就能很容易的燃烧，那时候我不懂为什么非要选上面啥也没有画的黄色纸，既不好看又粗糙，可能是烧起来很快吧！点完纸等纸完全燃烧熄灭后，就拿起放在一旁的酒壶，洒一点酒在纸上面，待一切都完成后，再规规矩矩的磕三个头，便完成了这一套流程。走出庙里面，再到门口点燃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我觉得是在炫耀，炫耀他抢到了头香，这就代表着来年可以有好运，发大财。

我讨厌去庙里，一是我讨厌大山，还要我去拜山神，我才不去呢！甚至当我在学校学习了愚公移山后，我也幻想着一觉醒来后门前的这几座大山可以被背走。可是睡了一觉又一觉，个头长了一截又一截，那两位神仙还是没有来把山背走，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村里没有移山的人，没引起神仙的注意，然后自己告诉自己，应该是这样的。二是我每次被强制性带到庙里的时候，我就喜欢去看放在庙里的神像，肃穆的神情，瞪大的眼珠子，翘起的胡子，还有那花花绿绿的脸，压抑的气氛，再加上里面烟雾缭绕的，我便就会很压抑，甚至晚上会去做噩梦。到磕头的环节，我总是快速的点三下，然后低着头用余光瞟着旁边的人，等他磕完头起身的时候我再起身，这样是因为看起来我就很虔诚的完成了这个环节。

我的讨厌就一直存在着，直到奶奶有一次跟我聊天说，等她跟爷爷老了去世了，要把他们埋在大山里，我很生气的说：“奶奶你在胡说什么呢！不能说你跟爷爷以后的事情，再说，这山里什么都没有，还每年拜山神，也不见山神眷顾我们啊！”奶奶用巴掌往我屁股上轻轻扇了一巴掌说道：“不准胡说，你个小娃娃知道什么，那时候穷，每天都吃不上面，更谈不上什么大米，我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在山上挖各种草药，卖钱，然后用钱去买一些杂粮，各种票啊什么的，还能在山里抓到兔子，野鸡，还有山上的各种果子，要不是这几座山，我们怎么活啊！”“那为什么每年拜山神”

“希望来年风调雨顺，我们的庄稼可以有个好的丰收，山里的这些都归山神管，他开心了，就可以有好收成了”。

“等我跟你爷爷去世了，就把我们埋在我们家山上的地里，一辈子都在地里了，出生就在这，老了，也要睡在这个地方。”奶奶自己嘀咕着说道。“奶奶不能胡说”，自那以后我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它了，因为还有人在山上挖草药 还有人在山上播种，丰收，也有人长眠在了山上。

后来村子里搬迁了，我们也搬到了城里，那天走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去拜了山神，有的老人不想走，因为山里有他们放不下的东西，可是不走是不行的，于是他们带着自己的那份感情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甚至是一辈子的大山。离开后，我开始怀念那几座大山，因为我最爱的人长眠在了大山里，爷爷奶奶每年都会回去看看，他们放不下大山，更放不下他们的感情。那几座大山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我还是那个快乐的小孩子，我站在山上，看着那些大山，它们还是很伟岸，依旧矗立着，它们不曾改变，可我们却一直在改变。

我生在山里，活在山里，山养育了我，我尊敬了山，我希望我老了，也可以埋在那座大山里，就在我爱的人旁边。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