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ip营打卡第35天，2852/82691
文/南驰
车子驶出巷子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天窗上映出树叶的枝桠。那片阴影渐渐向两侧退去，像是剧场的大幕缓缓拉开，穗子人生的这剧目，也随之徐徐展开。
胡穗子抱着孩子坐在后排，扭着头努力朝后望去。后车窗玻璃里，那栋白色的小洋楼一层一层地显出它的全貌来。胡运德朝着他们的车挥手，王海青倚偎在他的肩头，用袖子在眼下擦着。
车子越走越远，小洋楼连带着父母，轮廓统统变得模糊不清。车在路口拐了个弯，一切都消失不见。
胡穗子听到嗒——的一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房与车的角力中绷断了。
那是她和副父母的羁绊，是她和过往那段幸福时光的回忆，是和那个孩子似的自己的纽带。她又是只留下一身孤勇向前进的成年人了。
穗子坐正了身子，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滚滚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也跟着不安地哭起来。穗子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唱起父亲常给小孙子哼唱的歌。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才哼到开头第一句，穗子就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哽咽，最终唱不下去了，泣不成声。她紧紧地抱住孩子小小的身躯在努力安抚他，也是想要通过这个拥抱为自己寻找些许的安慰。这个车上的人，就是她的所有了。
滚滚率先停住了哭声，安静地按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大孩子”，伸出软糯的小手，抚上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庞。
叶知秋听着身后母子俩的动静，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沉默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说道：“穗子，我在。”
“嗯，”穗子擤了一把鼻子，“我就是心疼他们。我们在这里热热闹闹一阵之后就走了，留给他们一屋子的落寞。”
“人生就是这样，聚合离散。你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一直妄图让大家都在一起。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叶知秋平静地说。
“我知道。”穗子捏着孩子的手放到嘴上和他逗玩，“可是我愿意做个孩子。也只有父母在，我的这个愿望才能够实现。”
“等到了晋城，你还有我和妈，你还是那个孩子。”叶知秋说。
“那哪儿能一样！”刚说完，穗子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口。
可这话还是钻进了叶知秋的耳朵里。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车厢内漫布着一种异样的尴尬气氛。
“我是说……我是儿媳，要好好孝顺妈，怎么能反过来麻烦她呢。”穗子赶紧解释。
叶知秋看向远处。环山的高速路在墨绿色的山体上割裂出一条白色的横线，看不见起点，也看不见终点，就像一个怪圈，可自己却注定要扑身进去。他犹豫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穗子和母亲之间，就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自己和穗子不约而同在上面掩了一层窗户纸，假装看不见，刻意避开去触碰。
“穗子，你还怪她吗？”
“嗯？”
“还怪吗？”叶知秋追问。
穗子也偏转头看着窗外，高速路缠绕着山体越来越紧，整座山发出一种局迫的紧促感，仿佛就要窒息了。如果叶知秋不问，那这件事她会让它一直烂在肚子里。但是，她清楚的知道，总有一天叶知秋一定会提起这个话题，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就到来。之前种种，不过是两个讳疾忌医的人上演的一出掩耳盗铃的戏码罢了。此刻叶知秋忽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揭开了这块黑痂，露出里面流着脓血的腐肉，这让穗子不得不去正面回应。是啊，或许早就该这么做了。只是自己没有叶知秋那么勇敢罢了。
“你想听真话吗？”
“想。”
“直到给你打电话以前，我还在怪她。可是我想通了，所以现在才会和你坐在车里。怪不怪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揪着不放。怎么过好未来的日子，那才是我该关心的。”
听到穗子如此坦诚的答案，叶知秋也多了一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底气。说实话，他很怕穗子会和他东拉西扯一大堆敷衍自己。那些违心的话说出来，除了继续伤害两个人的感情，让那些死肉继续发酵腐烂之外，一点好处也没有。只有两个人都秉持了解决问题的态度，了解全部的原委，他才能从中找到调解两个人关系的办法来。走好了这一步，未来的路才会一步一步走得稳妥扎实。
“你那天动气，只是因为她说了爸妈吗？”叶知秋小心翼翼地试探。
“算是导火索吧。”穗子顿了顿，“你知道那段时间我差点抑郁吗？”
“……”
穗子摇着头淡漠地讪笑了一下，“算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动我的东西，可我从来没说过什么，只能躲在房间里。在那个家里，我唯一能完全放松下来做自己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么一小块地儿了。可就连这么一丁点儿的地方，都会有别人的痕迹，我觉得我被侵犯了。”
“她是看你大着肚子，不方便……”叶知秋试图解释。
“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我在说服自己去理解她。现在我没事儿了，以后房间里的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见叶知秋没接话，胡穗子接着问：“你知道她重男轻女吗？她总觉得是我故意瞒着她，不告诉她滚滚是男孩女孩。可你想想，这么多年，我在晋城有几个交心的朋友？特别是和你结婚以后，整个生活都是围着你转的。我在医院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来告诉我？”
想到孩子出生当日母亲在医院走道上的种种言行，就算穗子不说，叶知秋也多少能摸到一点母亲的心思。在这一点上，他无力反驳，只能认下自己的错，“是我做的不够好。”
穗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你……你总说爱我，可你从来就没有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你自己算算，你陪我去了几次医院，做了几次产检？”
“是你说……不用我陪的。”叶知秋小声辩驳。
穗子一口闷气提不上来，憋在喉咙好一阵，才慢慢呼出来，“你那么听话，那怎么我让你和她说滚滚姓胡的事，你就忘得干干净净呢？”
“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和她之间也不会闹的像现在这样。叶知秋，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绝望吗？我一个人呆在待产室里，周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的家人明明就站在外面，可却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对我的关心。我都快要绝望了。有时候疼的不行，我都在想，干脆死了算了……呜呜呜……”
这些情绪，穗子一直憋在心里，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小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吐露过，就连面对身为“自己人”的父母，她都没有泄露过一言半语。此刻，眼泪就像是决堤了的洪水，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止不住了。穗子朝着怀里的孩子微笑，眼泪却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叶知秋有些慌乱了。他知道解开这道伤疤，穗子一定会很难过，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她曾经经历过那么巨大的悲伤，甚至想到过死亡这样恐怖的字眼。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之后，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口道：“穗子，我在。”
胡穗子还噙着眼泪，听到这话噗嗤就笑了。“是是是，你在。好好开你的车吧，就知道拿这句话来哄我。当初要不是因为这句话，我才不要理你呢。”
叶知秋挠挠头，委屈地喊道：“我在啊，我真在啊！”
压在心里的委屈彻底倒了出来，穗子觉得一身轻松，坦然地接受着所有的好心情。窗外，那座被公路束缚的山也跟着缓和下来，吐纳着新的绿意。穗子把孩子抱到腿上，让他的后背贴着自己的小肚子，咚咚咚强有力的心跳节奏透过皮肤传过来。穗子双手握着滚滚的小手腕，齐齐地指着叶知秋的驾驶座，“看看，看看这个糊涂老爸！你刚出来的时候，你爸可是连抱你都还不会抱呢！”
叶知秋苦笑，“我哪儿不会了？童叟无欺，你又骗滚滚。”
“哼！我有人证有物证！照片我都拿来做手机屏保了，看你怎么狡辩！”
手机亮了，屏幕里，叶知秋四肢僵硬地捧着孩子的照片，赫然出现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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