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海又端起酒杯把里面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聂远征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位孔武有力的深邃男人,怎么也没法和他当年弱不禁风的样子联系起来。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齐大海是出了名的“大姑娘”性格,和女孩子说句话,脸会红得像八月的柿子,更别说玩早恋之类的高难度游戏了。看来人真的是不可貌相,人家现在儿子马上都可以去打酱油了,自己八字还没画上一撇呢。
想到这里,聂远征禁不住看着在一边发愣的邵丽笑了一下。邵丽被他的笑弄得莫名其妙,不自然地上下扫视了一遍,也没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低下头摆弄着手腕上的饰品。
齐大海酝酿了一阵感情,慢慢地向他们打开了话匣子。他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关注度,好像只是为了进行一番倾诉:
我进了部队的新兵营,在广西某地训练了三个月,然后被分配到南宁的一个边远县城的关卡哨所上戍边防守。
平时工作并不繁忙,也就是按部就班地升国旗、巡逻、闲了就到附近小河里摸摸鱼,到山里套个野兔子什么的,日子过得也挺休闲自在的。
和我一起服役的一共有五个人,一个来自北京名叫孟飞,矮个子,人挺机灵。他老子在文革时期被整得挺惨的,当年的老八路,被打成“走资派”,最后硬生生地肋条被打断两根不说,还弄了一个下肢瘫痪。这哥们在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已经血洒疆场,埋骨哀牢山了。
齐大海一提到哀牢山,聂远征的眼前一亮,精神也禁不住地为之一振。因为那是他父亲的故乡,尽管他从未踏上过那片土地半步,但是也是块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在“文革”最黑暗的那五年,他的父亲领着弟弟阳荣就在那座大山的荒僻山村中苦熬。尽管那是父亲的家乡,但父亲当时的身份并不是衣锦还乡的阔佬,而是以阶下囚的身份接受村民的监督改造,个中酸楚让他夜夜不能释怀。当时真有种长夜难明的悲催,万般苦难只能和血独吞,那是一段强颜欢笑的日子。
聂远征拿起烟盒,抽出两只烟,一根递给了齐大海,一根叼到了自己嘴上。齐大海掏出火柴给他俩点上。
烟雾在餐桌的上空慢慢升腾,然后在头顶上方盘旋一会儿,再渐渐地散得无影无踪。气氛有点沉闷压抑。聂远征在齐大海的故事中找寻着自己的足迹。那时,他正在大西北的盐碱滩上开荒种棉花呢。苦逼的生活曾让他怀疑人生的价值。
过了一支烟的功夫,齐大海的故事又接着讲述了他的另一位战友的往事:
他叫艾国峰,外号矮大壮,来自于四川山区。因为家庭贫困,从小吃了不少苦,他觉得进了部队简直是进了天堂。他把部队每个月发的津贴都小心地攒起来,计划着复原后回乡娶妻生子,因为他上有七十多岁的父母,下面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弟妹。就这样,他还不忘过年过节给家里寄些生活费改善伙食。
齐大海说到这里,眼中泛着血丝,红着眼睛,挤出一丝笑意,不无戏谑地补了一句:“老实人啊,可惜还没有等到那一天,部队就开拔了,他一去就没有回来。”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低下头,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又沉默了一阵,聂远征充满好奇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混成作战参谋的?”
“还是靠了我父亲的关系吧,一年以后,我被从哨卡抽调到南宁市警备司令部搞行政工作。首长看我好学上进,就推荐我去南京某军事干校学习了三年。然后又下基层锻炼了两年。”
聂远征心想:这小子还是比我好过。我当时可正在奎屯拔稻草、挖大渠、修水库呢。
齐大海从聂远征略呈惊讶的表情中可能看出了他的艳羡,干笑了一下,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生活这条大河里游泳,没有不呛水的。你别羡慕我,我的伤疤你没有看到罢了。”
说着,他一把掀起衣服,右胸和左面肋条上各有两寸长,一指宽的两道伤疤。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
聂远征惶恐地问道:“是对越战争留下的纪念?”
齐大海沉重地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够幸福了,我那四个哥们,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
聂远征伸出右手,隔着桌子紧紧地握了下桌子那头齐大海放在桌边的左手。
就在那心灵交汇的一瞬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在校园老槐树下吟诵“树林深处有两条小路……”的时刻。
“我的这条命可是我的一个哥们拿命换来的啊!”说着,他的眼角淌出一行激动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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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浩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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