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80期“求”专题活动。

我叫月娘，醉月居酒馆的老板娘，我一生孤苦无依，老来只有这家酒馆相伴，还好酒馆薄利，慰我一生风尘，也够一副棺材本。

若问这一生我有什么遗憾，

确实有——

我曾爱过一个人，求而不得。

1

他是靖国公世子，名唤李谷懿轩。遇到他那年，我才十八岁。

他常来我的店里喝酒，深夜买醉、赏月吟风，跟白日里的清冷判若两人。因为半月前，他在此邂逅了一个姑娘。

姑娘名唤清欢，人如其名，清秀可爱、娇小玲珑，特别是满头碧绿藤蔓花环和她紫红色眼眸，清透得如同来人间戏耍的精灵。

我不知道被誉为京都白月光的世子爷怎会喜欢上这么个野丫头。

所以在清欢莽莽撞撞闯进我的店请求一个避身之所时，我没有拒绝，让她逃到懿轩公子的桌子底下，只因那如玉的公子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色迷了心窍。

当阿叔他们追踪至此时，懿轩用他那宽大锦袍严严实实地将她护在底下。我亦没有声张。

接下来的日子，懿轩常带她来我的小酒馆。

他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互为知己。我仰望了那么多年的少年郎，原来他笑得那么好看。

我嫉妒，眼睛开始发涩，手腕处隐隐出现的刺痛感又让我清醒。

还好，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2

阿叔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酿酒，他交给我一件法器，告诉我子时三刻就行动。

是的，我非普通的酒娘，而是一名捉妖师，我祖上三代捉妖有功，阿爹被皇上封为护国公，可没能享受几天清福便为妖物所害。

而清欢，她是妖—一只合欢花妖。

从她踏进我店里的那刻起，我家传的捉妖手镯就在腕上隐隐发烫。

自阿爹死的那刻起，我就发誓，此生要杀遍世间妖物为他报仇。

恨意陡生，可是她真该死。她挟持了我的白月光。

我……下不了手。

“可不可以放过她？”懿轩再来我的酒馆时，红着眼睛求我，“她不是妖。”

“你肉眼凡胎哪里看得出来。”我讽刺道。

懿轩抓住了我持壶斟酒的手：“求你，她曾救过我的命。”

“妖物狡猾多变，你是色迷心窍了？”我愤然地把手中的酒直接泼在他面上，“阿叔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今夜，她死定了。”

“月娘。”懿轩抓住我的袖子，“帮帮我，我真的很爱她，哪怕她是妖。”

我的眼睛酸涩得难受，泪意阑珊，可是我不敢眨眼，怕他看到我的脆弱。心神一动，回眸间，已隐去眼底最后一丝泪光：“救她？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3

清欢被阿叔他们抓获，锁在镇妖塔即将被炼成妖丹，我偷了镇妖塔的钥匙并用一只小狐妖偷梁换柱，放了清欢。

月夜下，我与懿轩出现在等在洛河渡口的清欢面前。

“你说要和我一起走的。”她狐疑的紫眸在我身上逡巡，“她？！”

“对，她就是我喜欢的人。”懿轩走过来，大方地牵起我的手，可是，我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你走吧，人妖殊途，希望你不要再执迷。”

清欢愤愤瞪着我，忽然出手，手腕处长出一根绿藤，枝枝叶叶、粉花白蕊、繁繁复复地缠住我的四肢与脖颈，一瞬间便让我失去了呼吸。

“那我便杀了她。”清欢眸中紫光更甚。藤蔓力道更紧，天与地忽然连成了一片昏暗。

我想起了阿爹，他在临死前是不是也产生过这样的幻觉——

昏暗中，星河倒挂，彩蝶翻飞，而我已化身粉尘，在光与影中灰飞烟灭。

忽然，喉间一松，再睁开眼时，清欢已经倒地，懿轩手持长剑，背立月华，丰神俊逸得像一位仙君。而他剑上是墨绿的汁液，脚下是断掉的几截绿藤。

“你——你竟然——”清欢口吐鲜血，眸中蓄泪，“你们人类果然都无情，枉我修炼千年，却断不了情根，李谷懿轩，我发誓，我会将你彻底忘记，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说完化作一缕青烟而去，只有我清楚地看到懿轩握剑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清欢刚走，阿叔他们就追踪至此。得知我私放妖物，怒不可遏，将我捆缚镇妖塔，承受百妖啃噬之苦。

我有降妖镯护身，百妖伤不了我性命，但是伤筋动骨在所难免，就在我浑身浴血之际，懿轩闯了进来，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就是很神奇地出现在我面前并将我救出囿境。

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得他一身白衣被染成血色的样子，依旧那么丰神俊朗。

我附在他耳旁道:“阿轩，你喜欢过我吗？”

他一步步，身影趔趄，却笑得落拓:“月娘，看来此生都将有负于你了。”

说完他就倒下了，并且未再醒过来。

我伏在他身旁，泪水蜿蜒成溪:“你个骗子，你答应过娶我的，你答应过，如果我救她，我们就成亲——”

你个大骗子。

番外

从前有座百妖山，山上有座百兽庙，庙里住着百花娘娘，娘娘手里有颗相思子，服之，可解相思之苦。

我八十岁那年又一次看见了清欢。

一天夜里，她一身红衣，藤蔓缠身，背对月华，坐于屋脊之上。对我笑语嫣然：“月娘，有佳酿否？”

她还是如此鲜活可爱，可惜，已经把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从此，醉月居只剩我一人，我依然喜欢热闹，白日里欢笑，夜晚寂寞。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能想起懿轩，想起他与合欢来我这里买醉，喜欢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的，我宁愿看他与合欢在一起，也许他会老，会死，但只要能看见他的笑，就好。

可是，他死了。

三个人的故事，只留一个人收场，我也会死，可几十年漫长的回忆还会慢慢折磨我。

它们会伴随我的余生。

填满我的皱纹，染白我的发。

夜深了，醉月居，也该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