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长安城传出恶鬼食人的消息。
天亮的时候,长安街的街头横尸一片,那些道术师们死状极为惨烈,全身皆是被咬噬的痕迹,血淋淋的一大片都是泛白的枯骨,无一寸完好肌肤。如此几晚过后,便再也没有道术师敢扬言捉住那恶鬼了。
一时间,长安城人心惶惶,入了夜,全城的灯火都暗了。
锦迟却偏偏赶在了黄昏时分入了长安城。天色很快暗下来,她在一家破旧的小客栈里落了脚。小二哥添了灯油便劝她早点休息,并叮嘱她入夜之后千万不要出门,小心着了邪。锦迟向来不信那些神鬼之说,可瞧着小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便没有过多言语,只道了谢。
入夜时分,锦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客栈里一片死寂。她想了想,坐起身,拿起床头的繁花,便从客栈的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有风呼腊腊地吹过来,寒气自生。锦迟握紧了手中的繁花剑,心中隐隐不安。风刮地越来越响了。什么东西,越来越近了。锦迟站在长安街的中央,神色凛然,手中繁花不安地颤动着,发出清越的声音。
眼前猛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身形移动变化极快,锦迟还没来得及看清,左臂上已被一道冰冷的寒刃刮开了一道口子。她忍痛踮脚一跃后退一步,手中繁花剑啸龙吟,只听得对面的黑影闷哼一声,身形也顿了下来。锦迟剑锋一指,再进一寸就要没入对方咽喉,但她的手在那一瞬间颤抖起来,手中繁花隐隐快要握不住。
月光下,锦迟终于看清了对面那张脸。那张邪魅的沾染着鲜血的脸虽说已经看不出往日的俊美,但锦迟还是认出了那张脸的主人。那是——
苏垣。
长安城千金公子苏垣。
【壹】
说起苏垣,锦迟就不由得想起在长安街初见他的那个端午。端午的天气总比一般时候热得多,灼热之气烧得锦迟头晕眼花,跌跌撞撞地想要到一边屋檐下避暑。耳边似乎传来骏马的嘶鸣声,眼见着越来越近。锦迟想大概是有富家公子当街纵马,便想着要躲开,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直直跌落下去。
苏垣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他救了锦迟。
苏垣脚踏轻功,飞身跃到马前,一手横抱起锦迟,一手打出一记千金叶,正中马头,那马嘶鸣了几声后便安安稳稳地停了下来。苏垣一手撑开一把白色的伞,一手抱着锦迟稳稳地落在地上。
锦迟恍惚地睁开眼睛,只见苏垣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俊朗无暇的面容上一双格外透彻明亮的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冰玉。锦迟看得呆了,半晌没有说话。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纵马的主人是当地富豪家的公子,如今这番被人勒了马,自然不甚服气,当下叫随从牵了马,摆了一张得意洋洋的骄纵的面容到苏垣和锦迟面前,轻蔑地笑问:“你们两个胆子倒不小,惊了我的‘追风’。你们可知本少爷是什么人?”
锦迟看着那少爷一张骄横的脸,不知如何应答,便转头去看苏垣。苏垣不急不躁,露出一个温然的笑,声音淡漠而邪气:“江少昱,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哦,就是长安城首富江非年,你想不想知道他的财产都是从哪里来的?你又相不相信,我要是胡乱说了些什么,从今儿个起,你们江氏一族就是皇榜上通缉的阶下之囚?”温然的笑容,平缓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陡然带了寒气。
江少昱蓦地心惊,当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就听得人群中有人惊呼起来:“啊,这位白衣公子不就是千金公子苏垣苏公子吗?”江少昱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小厮上前一步扶住了他。他胡乱地伸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转身对着小厮低声吩咐:“快走!千金公子我们可惹不起!”
江少昱一行很快撤散,人群也渐渐散了。锦迟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她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只来得及迷迷糊糊问了句:“苏垣,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锦迟想,但凡被人所救都是要报恩的,而报恩呢,大多数又都是以身相许的。可是现下她还未对苏垣有什么特殊想法,此番若是贸贸然提出以身相许,苏垣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子?这样纠结地想了半天,苏垣便推门进来了。
锦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苏垣先开口了:“锦迟,你好些没?”
“你认识我?”顿了顿,补上一句:“我也似乎见过你。”
面对她的问题,苏垣并不回答,他温然地笑着递上一碗药,声音温柔得像一湖水:“锦迟,喝药吧。药苦,闭上眼睛兴许会好些。”锦迟接过药碗,闭上眼睛仰头喝下去。粘稠的液体在喉咙间挣扎几番后便顺利吞咽下去了,喉咙里一瞬间充斥了腥甜的味道。
锦迟大惊,慌忙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的药碗里一片腥红。那是,那是……血吗?
苏垣从怀中掏出雪白的娟一边为锦迟擦拭嘴角,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中了暑毒,这味药比较奇特,须用鸽血为引。”
锦迟大大松了口气。
苏垣收了药碗就出去了,临走前他对着锦迟笑,明明是极温然的笑,却分明带了落寞和清寒。他说:“锦迟,我是苏垣。你要永远记得我。”
【贰】
锦迟就在苏府里住下了。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想,等病好后,便要向苏垣提出辞行。苏垣派了丫鬟清若来伺候她。清若长得甚是清秀,邻家姑娘般的可爱模样,锦迟倒是十分喜欢她。锦迟觉得闷得慌,常找清若说话,清若却并不常搭理。她总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不敢和锦迟过多接触。锦迟拉她近身旁,笑容温善:“清若,不要害怕。我不是你主子,不会怎样驱使你。我只想和你好好说说话。”
好像这些话起了作用,清若的拘谨之态明显好了很多。锦迟接着说道:“清若,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主子苏垣的事情。我总觉得我似乎认识他。”
清若听锦迟说起苏垣,叹了口气道:“锦迟姑娘,你不知道,公子他以前性子可好了,温温润润的,从不发火。可是他现在不常笑了。自从宁姑娘没了,公子他就……”清若忽然停了话,慌慌张张地退到一旁跪下,声音颤抖:“奴婢该死,还请锦迟姑娘见谅,奴婢不该置喙主子的事,奴婢知错。”
锦迟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便挥了挥手让清若出去了。但是,有一个名字却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里。
宁姑娘。
锦迟知道,那一定就是苏垣心里的那个姑娘。
傍晚时分,锦迟去院子里看夕阳,看着看着天色渐晚。她正欲回房,却见着苏府上上下下的仆人们忙忙碌碌地出入着,似乎有什么大事。她有些好奇,随手拉住一个小厮:“哎,小哥,这苏府里怎么了?大家都在忙什么?”小厮见了锦迟,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忙跪了下去求饶:“啊,啊……宁姑娘,不是我害死的你,你不要来找我报仇啊……”说着说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锦迟有些困惑。这苏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奇怪。而苏垣深爱着的宁姑娘,曾经死在了这苏府里,死因不明,有待查证。
锦迟回了屋,心上还是无法平静。那么多的仆人入了夜在府上跑来跑去,想必是有大事发生。苏垣是这苏府里唯一的主子,而他过了傍晚便去密室闭关。那么,这苏府上上下下的仆人又是为何而忙碌?
锦迟打算一探究竟。
她瞧见仆人们都是向着后院走去的,便悄悄穿过后廊溜到后院,躲在一根柱子后偷看。
练功房。水和布,还有一套新衣裳。锦迟有点不明白,仆人们端水送布到练功房里做什么?难道苏垣受伤了?锦迟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紧。
夜色更深了几分。仆人也渐渐散了,只有那扇紧闭的练功房大门静悄悄地立在那里,发出幽幽的光芒。锦迟一步一步向着练功房走去,心惊肉跳。一步一步,离秘密越来越近,心跳得也越发厉害。
已经到练功房门口了,锦迟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推那扇幽黑的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锦迟还没看清里面的情况,身后一双手蓦地搭在了她的肩上。那是一种像是死人般的冰凉刺骨。锦迟惊恐地回过头,大叫了一声后便晕了过去。
她看见了。那是一张可怖的血淋淋的鬼脸。
【叁】
锦迟发了三天三夜的烧,胡话不断,苏垣一直守着她。
锦迟醒来的第一眼看见苏垣,吓得缩到了被子里,半晌才微微探出头来。苏垣只看着她笑,问了句:“好些了吗?”锦迟把脑袋全部露出来,心有余悸:“我好多了。苏垣,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苏垣扶锦迟坐起来,顺口问她发生了什么。锦迟忽然很紧张地抓住了苏垣的左手,急急道:“苏垣,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只鬼,一只很可怕很可怕的鬼……就在苏府的后院里,就在那个后院里!”锦迟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苏垣只是温然地看着她,表情未变。“苏垣,你不信我?”锦迟忽然停了下来,神色忧伤。
“我没有不信你。锦迟,那是你的幻觉。那个后院里虽说真的曾经死过人,但闹鬼一说不过只是传闻。这世间鬼魅总不会无端而来,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相信我好吗?”
锦迟没有定力。面对苏垣这番温柔蜜语,她沦陷了。“苏垣,我信你。”
苏垣解下腰间的剑,递给锦迟:“锦迟,这把剑名为繁花,是举世名剑。你好好留在身边,可护你一世周全。”
“繁——花——很好听的名字。”
“锦迟,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那里了好吗?”
锦迟点头。苏垣从清若手中接过药碗,递给锦迟,锦迟接过来一饮而尽。这些药已经没有从前那般难以下咽了。苏垣收拾了药碗正准备出去,锦迟忽地问了一句:“苏垣,后院里死去的那个人是谁?”她本不想过多干涉苏府的事,可是不明白为什么,苏家后院里死去的那个人似乎就那样直直撞击在了她的心上。
苏垣没有转头,背对着锦迟答:“她叫宁心。”他的身影看上去落寞得就像是天边的夕阳。
锦迟忽然很想落泪。
傍晚的时候,苏垣来看锦迟。锦迟看苏垣眉间隐有忧伤,想着是因为宁心,又想自己不能白白受苏垣恩惠,便想着劝慰一下他。“苏垣,人的一生都要经过很多很多的悲伤,但悲伤总有一天都会过去。如果你一直沉溺在悲伤中,对已经没去的人,对你身边的人,对你自己,都不是一件好事。”
苏垣似乎没有听明白,模糊问了句:“你想说什么?”
“苏垣,我说的是宁心。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再为她这般伤心了。斯人已逝,你还这般悲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啪!”突兀的声音在静谧的屋子里显得更为突兀。
锦迟有些懵了,她没有想到,苏垣在听完她的话后会这样一巴掌甩来。她的左颊隐隐发痛,她抬头去看苏垣。苏垣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暴露,盛怒的面容下牙齿咯咯发颤。
“宁锦迟!你没有资格说宁心,你没有!谁都没有!”
锦迟微微笑了,纠正苏垣:“苏垣,你记错了,我只叫锦迟,我不姓宁。”
【肆】
苏垣有半个月没有来看锦迟了。
准确的说,应是锦迟拒绝了苏垣的看望。苏垣打了锦迟后的第三天清晨,苏垣带了白玉簪来看锦迟,说:“锦迟,这是苏家传家之物,要传给未来的苏家媳妇。”锦迟冷面相对,更是用那一支白玉簪狠狠刺进了苏垣的左肩。她慌了,吓得跌坐在地上。苏垣看着她,眉头因为左肩上的疼痛紧紧地皱在一起,他的眼睛里像是蒙了一湖水。苏垣问她:“锦迟,你果真如此恨我?”
锦迟看着他左肩上的伤,泪流满面:“是,我是恨你!苏垣,你知道吗,我很恨你!我恨你……”她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后面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苏垣,我恨你永远忘不了宁心!你为什么忘不了她……
“好,那你便这般恨着我吧。”
苏垣说完,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了西厢。那一刻,锦迟觉得,苏垣或许已经死了。因为他的背影比任何时候都要破碎。
锦迟瘫坐在地上,声音喃喃: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这张和宁心一模一样的脸?锦迟是知道的,苏垣对她那么好,眼中也分明含有情意,可是,若不是这张吓坏了小厮的和宁心一模一样的脸,他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而自己,又何尝不是贪恋着他的温暖,所以久久不肯离去。说到底,不过是爱上了他啊。这世间的爱与恨,痴与妄啊。
苏垣走了便再也没有来过。半月已过,锦迟已在这苏府里整整待了一个月。
第二个月月初那天,清若递给锦迟那一支白玉簪,直直地朝锦迟跪下去,泣语不断。说是这白玉簪是苏垣交代一定要亲自戴到锦迟姑娘发间,不然白玉簪将连同清若的尸身一同送到苏垣面前。
他在逼她。
锦迟看着清若泫然欲泣的模样,叹口气道:“起来吧。来,给我戴上。”清若欣喜万分,赶忙站起身来,轻轻地将那一支白玉簪插进了锦迟的发间。菱花镜中的姑娘面色苍白,发间的白玉簪隐隐发出微弱的光芒,把锦迟的脸映得亮了。
锦迟打算去跟苏垣道别。他救了她,又收留了她一个孤儿在这苏府这么久,就算无法报恩,道个别也是该的。可是清若却拦住了她:“锦迟姑娘,不可以的。公子吩咐过,过了傍晚,谁也不许去打扰公子练功。锦迟姑娘若是有事,还请明日再说吧。”
锦迟应了,转身回房。但她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晚入夜时分一定去探个究竟。她只想知道,后院里死去的宁心以及过了傍晚便再也不出练功房的苏垣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锦迟熄了灯,假装睡下,见窗外清若的身影渐渐隐去,便取下了墙上的繁花剑,悄悄溜到了后院。那扇门依然紧闭着。锦迟握紧繁花,缓缓地推开了那扇大门。那是极其普通的一间练功房,苏垣不在里面。
锦迟缓缓地走进去,练功房正中央摆着一架雕花的屏风,上面挂着一张美人画。倾城的美人,倾城的画。画上题词:宁心,长安倾城女,性温善,好书香。题名是千金公子苏垣。锦迟看了许久,忽的注意到屏风背后。她蓦地心惊,不禁后退了一步。半晌,她咬了咬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的手心已经潮湿。
那里有一副棺木。
锦迟双手颤抖,她伸出手去,缓缓地探近棺木。棺木就要打开了。
“你在做什么?!”门外,忽的传来一声厉斥。
锦迟缓缓回过头。
苏垣立在门外,双目赤红。
锦迟没有丝毫犹豫,她转过头一用力推开了棺木。棺木里静静睡着一个清秀的姑娘,姣好的面容没有丝毫腐烂,整个人只像是睡着了一般。那个姑娘的面容,锦迟认得,她曾在菱花镜里看见过一模一样的脸。
她是宁心。
苏垣发疯似地扑过来,将锦迟推开。锦迟被甩出很远,一口鲜血吐出来,滴在繁花剑上,她疼得咬紧了牙。
“宁心,你没事吧?宁心,宁心……”苏垣扶着棺木,叫着宁心的名字,声音里含着万分的痛苦。锦迟也看呆了,宁心的尸体就像是一盘沙,就那么在他们面前随风散去了。棺木里一瞬间空空如也。
苏垣慢慢蹲了下去。他哭了。他压低声音:“锦迟,我再不欠你什么。你走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锦迟拖着繁花,一步一步朝外走去,繁花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来。锦迟想,苏垣,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了你,但是,从今天起,我锦迟,亦再不欠你什么。
【伍】
锦迟带着繁花剑离开了长安。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苏垣,关于她和他的初见,其实并不在那个端午节。她认识他,早在一百年前。她亦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她并非人类,而是精魅。一百年前,他还不是千金公子,那时的他不过只是一个穷书生。那时的苏垣,叫叶凡。他们相遇在大雨滂沱的青雀桥。锦迟对叶凡一见倾心。而叶凡心中却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个姑娘叫林月。
那时,锦迟还不过只是一个刚成形的精魅,为了叶凡,她杀死了林月。一念成魔,她身形俱碎,只剩下单薄的元神。师父临安救了她,帮助她慢慢修复了原型。转眼百年已过,叶凡早已作古。她恨自己害了叶凡一世,便想着寻找叶凡转世,以今一生偿上一世之报。
端午的时候,身为精魅的她元神极弱,幸得苏垣所救。她仿佛认得那双眼睛。而后她才明白,苏垣就是叶凡,就是她心心念念牵挂了百年的叶凡。
她本想报恩,许苏垣和他的心上人一世安好,可是哪里料到苏垣心里的姑娘早已死去。而苏垣,陷在了悲伤里。救苏垣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毁掉他的执念。她知道那副棺木里躺着的必然是宁心,只有毁了她,才能救苏垣。而救了苏垣,苏垣也会恨她一辈子。但是,锦迟相信,那都是值得的。如此如能救他,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锦迟微微笑了,握紧手中的繁花。那繁花剑上,似乎还留存着苏垣的温度。锦迟笑得灿烂,繁花剑却滴滴答答地落着她的泪。
三个月后。
长安城传出恶鬼食人的消息。
锦迟回到了长安。她见到了那传说中的食人的恶鬼。锦迟知道,就是那张脸,任凭记忆怎样消磨,也绝不会忘记的一张脸。他是,苏垣。
锦迟手中的繁花剑对准了苏垣的咽喉,她的声音几乎破碎:“为什么?苏垣,你告诉我,为什么……”
对面的男子哈哈笑了,再也没有熟悉的温然,满目血腥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对面的那个男子似乎已经不是锦迟认识的苏垣了。“锦迟,你问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害死了宁心,我又何必化身恶鬼去找她!但是,我找遍了整个冥府还是找不到她,你说,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他,不是苏垣。他一定不是苏垣。
锦迟大叫着逃开,苏垣却一把拉住了她,声音狠戾:“锦迟,你把宁心藏到哪里去了?”
“她死了,自然是去了冥府。我没有藏匿她!我没有!”
苏垣看着锦迟冷笑不止:“没有?呵,她根本不在冥府,也没有去投胎。你根本是在骗我!锦迟,今天你若不交出宁心来,我必杀了你为她报仇!”
这些话狠戾而绝情,苏垣从来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锦迟虚弱地笑了,她说:“你不是苏垣。苏垣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温然的笑。你不是他……”声音到后来,竟变成了呢喃。她到底是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苏垣。身为精魅的她,对苏垣的气息再熟悉不过。只是,为什么苏垣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锦迟啊锦迟,你罪孽深重啊。
“苏垣,你不再食人,一个月后,我赔给你一个宁心,如何?”锦迟忽的抬头看他,对面的苏垣久久没有说话。他的面容隐在了血腥里,教人看不真切。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里依稀闪着清晰的光芒。
长安城天亮了。
【陆】
锦迟又回到了苏府。白天时候的苏垣,又变成了千金公子,仿佛那夜食人的鬼魅是另外一个人。锦迟问苏垣,为何沦为恶鬼却身不死?苏垣冷笑说,得高人指点,修习了一门法术,当可身不死。苏垣不愿多说,锦迟也不好多问。她只是知道,一个月后,她需要还给苏垣一个完完好好的宁心。
苏垣果然信守承诺。入了夜,锦迟在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树下看见了苏垣。
锦迟走过去,在一旁的石桌边坐下。苏垣亦走过来坐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月色正好,透过枝缝稀稀疏疏地落下来,映了满院子的清辉。
锦迟到底是忍不住,问了句:“这么晚了,你在看什么?”
“看梅花。锦迟,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
锦迟霍地一声站起来,冷冷丢下一句转身离开:“苏垣,你不用提醒我。”
苏垣看着锦迟离去的背影,自嘲般地笑了。他喃喃自语:苏垣啊苏垣,你怎么会相信她的话呢?怎么会相信宁心还会完好无缺地回到你的身边来?苏垣啊,你真是太贪心了啊……
一个月很快过去。苏垣来找锦迟,锦迟却失踪了。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苏垣,我把宁心还给你了。
苏垣大惊,急忙跑向后院,推开了那扇门。他冲向那副棺木,一扬手推开了棺木盖,里面躺着一个似是睡着了的女子。
苏垣大叫:“锦迟,锦迟!锦迟,你醒醒!”
棺木里的女子却再也没有醒来。苏垣缓缓地蹲了下去。心口处有很深很深的疼痛,就像是心脏裂开了一般。他抱紧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哭了。
“锦迟,锦迟,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也许,她会回来。如果你愿意救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苏垣抬头看他。男子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叫临安。苏垣,现在只有你能救锦迟,你愿意吗?”
【柒】
锦迟醒来的时候,师父临安陪在她身边。
锦迟拉紧临安的手,问他:“师父,我为什么没有死?我不是将所有的灵气都给了宁心吗?她虽说死了,可是获得精魅的灵气后也可以变成魅的啊。虽说不是人类,却也能陪伴苏垣一生一世。师父,宁心呢?她怎么样了?”
临安神色悲伤,他的话让锦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锦迟,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就是宁心啊。”临安对锦迟说起了一百年前的那个故事,彷佛还历历在目。
“一百年前,你的确是只精魅,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但是你杀了林月,造了孽障,入了冥府。后来,你转世为宁心,与苏垣相爱。但前世的罪孽尚未赎清,所以你死在了苏府,死在了苏垣最爱你的时候。苏垣为你打造了一副水晶棺木,只为完好地保存你的尸身和精魄。他更是找到了我这只精魅,要帮你凝聚成魅。成了精魅的你失去了记忆,但你注定要和苏垣相遇。于是才有了后来那些故事。你凝聚成魅后身体虚弱,只有人心才可救你。一个月,整整一个月,苏垣为了你伤害了多少人命!”
锦迟听得呆了,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你骗我……”
临安转过身去:“你当他化身恶鬼,生食人心是为了什么?还不全是因为你?为了要给你这只精魅续命,他必须每日喂你一碗人血。那根本不是什么鸽血,而是人血!他大概忘了告诉你,你死后,为了给你灵气聚集成魅,他不得不喂你人心。这才堕入了邪道。都是为了你啊,你却以为他爱上的是别人。”
“我不是宁心,我不是……”锦迟不相信地摇头,泪水却早已爬上了脸庞。
“我本想让你离开长安,就此好好活下去。没想到,你竟然为了苏垣,毁了自己的尸身和精魄。没有尸身和精魄,你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临安说完,看着锦迟神色忧伤。
锦迟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惊慌失措地问:“师父,师父,苏垣去哪里了?”
“是苏垣救了你。他借了自己的身体给你。”
“师父,你说明白啊,什么意思?苏垣他怎么了?”锦迟的声音近似哀求。
“他用长剑割开了自己的咽喉,将身体借给你,助你重新凝聚成魅。”
锦迟发疯似的去拿菱花镜,菱花镜里是那张俊朗无暇的面容。是苏垣的脸。她伸手扔了菱花镜,潸然泪下:“为什么,师父,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临安慢慢地蹲下身去,声音破碎:“苏垣是个好人,可是他再好,也比不过你在我心中的份量。我必须救你。我没有办法。锦迟,师父真的没有办法。”说到后来,临安的声音充斥了沉重的悲伤。
“苏垣,苏垣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啊……”锦迟缓缓地站起来,朝阁外走去。她的背影看上去格外落寞。她想起他当初说过的那些话,满满都是情意,自己却浑然不觉。
“锦迟,我是苏垣。你要永远记得我。
锦迟,这把剑名为繁花,是举世名剑。你好好留在身边,可护你一世周全。
锦迟,这是苏家传家之物,要传给未来的苏家媳妇。
锦迟,你果真如此恨我?
锦迟,我再不欠你什么。你走吧。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
她恍然想起他温然的笑容和他明亮的眼睛,微微笑了。
苏垣,从今以后我便是你。我们终于不会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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