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08|一双绣花鞋,将我送到了“985”大学

作者: 南贝叶 | 来源:发表于2017-09-14 17:29 被阅读251次

    文|刘小刘

    妈妈做给我的“陪嫁”绣花鞋

    我是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我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勤劳、善良、能干,用一双双绣花鞋,将我一步步送到了“985”大学。

    01.

    我出生的地方,位于河西走廊的一马平川。那里四季不太分明,好像只有夏天和冬天。小时候,田野里河流和池塘还比较多,父母们在地里做活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总是一整天地泡在水里。后来,河水渐渐干涸,只剩下浅浅的一湾流沙。

    几千亩地的庄稼一望无际,宽阔的大土路上,拖拉机滚过,尘土飞扬。路两边种着排列整齐的白杨树,树冠渐壮,太阳最大的时候,走在路上也不会让你晒黑了去。就在这样的地方,有着我此生最美的童年时光。

    记忆里,我家从不愁吃喝,更不愁穿着。父亲干活迈力,母亲紧随其后,不甘示弱。吃喝一般都是母亲操心,虽夏季顿顿茄辣西,冬季餐餐白菜土豆丝,但我们依然吃得不亦乐乎。好像都是这样,小孩子在乎的,永远是玩得够不够嗨,吃的、穿的,并没有多在意。

    但是,不在意并不意味着我们穿得不好。相反,我跟哥哥,算得上是村里从没穿过补丁衣服的小孩,没有之一。外婆手巧,刚刚入秋,已经为我们做好了棉衣、棉裤,再配上母亲亲手裁剪的衬裤和小褂,走出去那叫一个暖和又拉风。

    其实,母亲并没有学过裁缝,裁剪出来的衣服肯定也没法与现在相比。但是,小孩子哪有什么审美,只要穿的是新衣服,便已经很高兴。除了做衣服,母亲还会织毛衣、刺绣、做鞋,其中,鞋子做得最专业。

    关于妈妈是如何学会做鞋的,外婆曾经有过一段特别无奈的描述。当母亲还只是一个18岁都不到的女孩的时候,家里能拆掉用来做鞋底的衣服实在太缺。可是,她看邻居们一针一线后就能纳出一双鞋来很是好奇,便趁外婆不在家,拆了自己一条裤子,做出了一双鞋帮子。

    待外婆干完活回家,母亲邀功地拿出了自己做的鞋,然后,收获了外公一顿胖揍。崭新的裤子被拿来做鞋,外公简直气得快要背过气去,但从此,却开启了母亲绣鞋的历程。

    02.

    从我记事以来,母亲每天晚上的工作,都是做鞋。她纳鞋底、沿鞋面、搓麻绳,做事做得极其顺溜,昏暗的灯光分走了她的青春。

    小时候,爱美的心思刚刚萌芽,最喜欢穿漂亮的鞋子。小朋友们穿的都是绣花鞋,我也便央求母亲替我在鞋面上绣上小花。母亲那时候年轻,理解小孩子爱美是天性,总是不厌其烦地细细描摹、抽线,为我在小伙伴面前撑起了一片自信的天空。

    我的长相随了父亲,身高更是遗传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长得“牛高马大”。但是,奇怪的是,脚却一直不怎么长。所以,母亲找邻居婶婶帮我画的鞋样,好多年才需要放大一点点。我虽然也很调皮,整天跟着哥哥爬上爬下,但却不怎么费鞋,只用一只有力的大脚趾,在鞋面上顶出一个圆圆的小窟窿。

    鞋子哪里都好好的,就鞋面杵着个坑,委实难看,母亲无奈,总是做很多双绣花鞋给我备着。那些鞋子,随着我上初中,渐渐全部派上了用场。镇上的初中,同学们都是四面八方的农家子弟,穿的也都是母亲手纳的千层底。甚至,还有同学趿拉着一双破鞋就来学校的,我们渐渐见怪不怪。

    吃穿不愁的我,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学习成绩一直没有让父母操心过。甚至,初三重新分班的时候,还出现了两位老师抢一个学生的混乱场面,幸运的是,被抢的那个人是我。去给我报名的父亲手足无措地看着老师们争抢,脸上却带着骄傲的微笑。回到家,父亲绘声绘色地给母亲描绘着当时的场面,母亲笑得合不拢嘴。

    2004年,穿着母亲亲手做的绣花鞋,我坐在了中考的考场里。那段时间,突如其来的地震闹得人人心惶惶,出门前,母亲一再嘱咐,要是地震了,先钻到桌子底下,等地震过去了再答题。我着急出门,随口胡乱地答应一通,根本不当回事。好在,中考备卷终于没有派上用场,我们顺利考完了毕业考试。

    几天后,成绩放榜,我没有让父母失望,成功考入了市里的省级重点高中。

    03.

    高中位于市政府对面,是老牌级别的中学,当时在市里可谓数一数二。我很幸运,被分到了“尖子班”,也就是等级排第二的班种。这意味着,跟我在一起上课的同学,中考分数与我相近,我除非更努力,否则就会倒数。

    但是,我努力不起来。因为,我突然有了自卑情结。事情还要从高中报名那天说起。

    当我把录取通知拿到家里的时候,母亲高兴极了。虽然距离开校还有近乎两个月的时间,可她已经在计划着给我缝新的被褥,做新的鞋子。看着母亲忙里忙外地准备,我也很高兴,并且期待着属于自己的新的绣花鞋。

    学校通知,要提前一个月入校军训,父亲便按时带我去了市里。那是我屈指可数的几次出远门,所以我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到了学校,去报名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姓杨。也许是报名的学生太多的缘故,他显得很不耐烦,父亲想要多问几句我以后的上学问题,他摆摆手好像在说无可奉告。

    我站在一边,看看自己的父亲,再看看别人的父亲,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在猛地一低头的瞬间,顿悟了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城市里的同学,父母皆穿着油光锃亮的皮鞋,而我的父亲,穿着母亲连夜做出来的崭新的布鞋。杨老师估计也是被这个社会法则所迫,才无奈地区别对待了他们吧,我安慰自己。

    第二天就要去军校军训了,我跟着父亲回家收拾东西。可是,一路上,我都很沉默。我一直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告诉父亲,我不想穿布鞋了,我想买双小皮鞋,穿着去军训。但看着眼神里都带着笑意的父亲,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开口。

    揣着母亲塞的100块钱,我踩着一双漂亮的绣花鞋,踏上了为期一个月的军训。高中的军训不像大学,是没有鞋子可以发的。所以,我穿着那双淡绿色的布鞋,参加完了整期的军训。城里的同学们天不怕地不怕,我却胆小到连口号都喊不出口,浑水摸鱼,却也相安无事。

    结业典礼合影留念,我努力往后排钻,却还是被教官拎到了第一排,女生都在第一排。照片上,各式各样的鞋中间混着我那双淡绿色的布鞋,成为了一生抹不去的痕迹。

    04.

    军训结束后,我并没有跟同学们熟起来,生平第一次,变成了羞涩、腼腆的性格。我很少与人玩闹,她们以为我是性格如此,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自卑。

    我喜欢上课,但讨厌所有的室外课。我喜欢晒太阳,但课间操时候同学们有意无意地瞥向我的绣花鞋,让我觉得脸面发烫。明明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可是穿着布鞋的我,就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个坎,觉得人人都在看我,都在笑话我的寒酸。

    所以,那个期中考试,全年级800多人,我考了600多名。几乎算是倒数的成绩让我觉得天都塌了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温暖的炉火上咕咚咕咚地热着我的汤饭,母亲还得意地从小烤箱里捞出来一个肥鸡腿给我,可我食不下咽。

    她们一直安慰我,说突然升学,肯定会不适应,以后努力就好了,可我的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往碗里砸着。她们不知道,不是我不够努力,而是我根本不敢努力。我上课从来不回答问题,下课也从来不请教老师问题,更不与任何人讨论。我沉浸在人人都在笑话我是个“土包子”的想象里,乖乖地藏在自己的世界。

    可是,看着父母的眼神,我突然发现了另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我仍旧假装欢喜地穿着母亲做的鞋子,丝毫没有跟她提起我的自卑。我想到的方法是,不放弃任何一秒的学习时间。虽然仍旧不跟同学们热络地玩在一起,仍旧不敢在教室里大声说话,但沉浸在我自己的书本里,谁都看不见我的自卑。

    就这样,到了期末,我的排名已经上升到了年纪286名。我的进步让班主任老师大吃一惊,甚至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我很愤怒,然而别无他法。父母看到成绩单倒是兴奋极了,可想到自己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心情很低落。

    05.

    也许是强烈的自卑倒逼出了自己的潜力吧,分到文科班后,我一跃成为年纪前十的学生,简直震动了所有认识我的老师和同学。

    年纪第7名,这是我高中取得的最好的成绩,也让我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同学们主动的亲热,让我极为不适,但终于交到朋友,还是让我很开心。我仍旧是那个穿着布鞋奔跑在校园里的人,但好像已经没有想象中那么见不得人。

    有了成绩如此好的女儿的母亲,成为了邻里间人人羡慕的女人。想象着城市里花花世界的样子,母亲竟在一个初秋的下午,催促着让父亲带我去买了一双皮鞋。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几双帆布鞋,但白色料子的鞋子特别容易脏,又很难刷干净,除了运动会,我几乎很少上脚。

    那是一双酒红色的小皮鞋,我在商城时就换上了。回到家,母亲一个劲地夸它好看,并嘱咐我不要踢坏了,可以多穿几年。小心翼翼地踩着新鞋回了学校,本以为同学们会大吃一惊,然后围着我讨论一番。然而,除了舍友,几乎没有人发现我换了鞋子,她们还是如以前我穿着布鞋那样与我亲密着。

    我终于恍觉,这一年多来,竟一直被自己困在想象中的牢笼里,明明根本没有任何人看不起我。可是,自卑这个东西,本就是敏感的女孩子在青春期里最容易生出的情绪,谁都无法解释,更无法避免。我只是恰好幸运,早早就躲过了这一遭的戕害。

    操场上的阳光重新变得温暖,与小姐妹们坐在一边看男生们大汗淋漓地打球、叫喊,竟别有一番生气。孤寂了太久的灵魂突然逃离桎梏,一个不小心就会跑得太远,回头无路。高三家长动员会,班主任老师信心满满地对父亲许诺,绝对会送他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通知书。父亲激动地回了家,临走又多塞给我200块钱。

    然而,我只拿到了一张二本院校的通知书。萎靡了一个暑假后,我决定复读。父亲不置可否,母亲坚决支持。不等母亲提醒,我主动套上了一双新的绣花鞋,踏进了复读班的教室。一年后,期待中的鞭炮声果然在我家门口响起。当邮局的工作人员双手递过录取通知,并奉上一捧鲜花时,母亲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离开家去兰州大学报道时,我不顾母亲的阻拦,亲手塞了一双布鞋进了行李箱。母亲早已被邻居婶婶洗脑,知道大城市里不兴穿布鞋,所以她早早就带我买了两双旅游鞋。可是,不带着一双她亲手做的鞋出门,我觉得心里不踏实。

    现在,连母亲自己都已经很少穿布鞋了,可是我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她做给我的每一双鞋子的花色,还有那一枝枝笨拙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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