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小叶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柴静
-01-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山村,一个抬头只能望见大山和蓝天的小山村。我从来不知道山外的世界长什么样,很多时候,都会在脑海中想象,山外的天是不是也像我头顶的天这么蓝,山外的人是不是也像村里的伯伯婶婶们这样朴实。
虽然家里破败不堪,但是这依旧不影响我热爱这个小山村的心。妈妈是个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农村妇女,疼爱自己的家人,孝敬公婆,十里八乡,妈妈的好名声是远近闻名的。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家人。
爸爸因为要养家,常年在外打工,每年也只有过年才得空回家一趟。尽管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是父母恩爱,家人和睦,日子过得也有声有色。
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不长久。就在我上二年级的那年春节,远去外乡打工的爸爸一直没有回家,妈妈也是心急如焚,爸爸打工的工地电话总是打不通。直到大年初三一早,和爸爸在一起打工的李叔叔,急匆匆的跑到我们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妈妈:“大嫂子,不好了,老陈出事了!”
妈妈闻声从屋子里跑出来,当看见爸爸被另外几个叔叔搀扶着走进来时,满身的血迹已经变得干涸,脑袋被什么东西砸过,半边已经凹了进去,冰凉的身体开始发硬。
妈妈手里的碗咔嚓一声摔在地上碎了。半张的嘴张合了好几次都未说出一个字来,颤巍巍地走,5米的距离,好似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李叔扶起来。李叔说,大嫂子,节哀吧。老陈是为了救小周,被从空中掉下来的钢板砸中身亡。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工地老板给的钱还有老陈这一年的工资。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的,是爸爸的“血汗钱”。妈妈没有接那个信封。
她从那几个叔叔手里把爸爸搂过来,她使劲的抱,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半跪在院子里,北风呼呼的刮,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就这样,她抱着爸爸发硬的身体在院子里跪了足足两个小时。
-02-
当时的我还小,因为爸爸常年在外,对爸爸的印象只有每年过年回家给我一件新衣服,一个新玩具。我一直以为爸爸只是睡着了,我还在怪妈妈,为什么不让爸爸进屋里睡觉。那几个叔叔也渐渐的散去。
李叔又递给了妈妈一个存折,说这个是几个兄弟们凑了点钱,帮老陈办了后事吧。说着,抹了一把老泪,老陈不容易,他为了给你们多挣点钱,一直挨到了年三十,那天就他和小周两个人值班。不知道什么原因,临时搭建的那个值班室,突然就塌了,老陈把小周推了出去,自己却没有跑出来。小周给我们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老陈已经咽气了。老陈多好的一人啊。说着,李叔也忍不住哽咽了。
我们家的天,轰然倒塌......
第二天,妈妈就张罗着给爸爸处理后事,在爸爸出殡那天,我才意识到,从今以后都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再也见不到那个虽然只有过年才能回家一趟,却也疼我如命的爸爸;
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亲热的搂在怀里,用那满脸的胡渣蹭我的脸;
再也不会有人在年三十的下午,隔了老远就能听见那个浑厚的声音叫,“二妞,二妞,爸爸回来啦。二妞,二妞……”;
再也不会有人在大年初一,拿过早已在火边烤暖和的给我买的新衣服,一边帮我穿衣服,一边说,这是谁的小脚丫,让我猜一猜,然后轻挠我的脚底,痒的我咯咯笑;
再也不会有人在临走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五块钱,让我买糖吃……
出殡的时候,一直没有哭的妈妈,在爸爸下葬的那一刻,她哭了,刚开始用双手捂着脸,可是泪水不住地从指缝间涌出来,接着,她放开手,失声痛哭起来,之后变成放声嚎哭,撕心裂肺的哭,整个小山村都回荡着妈妈的哭声,所有来给爸爸办后事的街坊邻居,全都忍不住掩面而泣。
那天,直到下葬结束,妈妈仿佛流了一个世纪的眼泪,她哭喊着说:“老陈,你怎么就忍心丢下我们这孤儿寡母,你叫我们以后怎么活呀。啊….”她长跪于爸爸的坟前,任谁都拉不起来。渐渐地所有人都散去,我陪着妈妈跪在爸爸的坟前。一直跪到天黑。
我不知道当时的温度有多低,只知道北风一直在呼呼的刮。刮在我的脸上生生的疼。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03-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身边放着脸盆,额头敷着毛巾,屋里还飘荡着难闻的中药味儿。
天黑了,无论屋里还是屋外,都是死一般的宁静。可是从妈妈的屋里却传来一阵阵的哭泣声。我起身穿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门缝中看到妈妈背对着我坐在桌子旁边,全身搐动。
一声声压抑而又痛苦的唏嘘,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的一丝一丝地抽出来,散布在屋里,织出一副黯淡的悲伤。
那个画面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从那天以后,再没有见妈妈哭过。
第二年,爷爷奶奶也因为极度悲恸,相继离开了我们。最后帮奶奶办完后事的那天晚上,妈妈抱着我说:“二妞,现在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妈妈要到外面去打工,要不我们娘俩就要饿死了。”看着妈妈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睛,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此妈妈就消失在我的记忆中。
那年,我10岁。妈妈临走时把我寄托在姑妈家。因为姑妈家也是紧紧巴巴的过日子,所以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不是个孤儿,寄人篱下的感觉真的让我有的时候很想去死。
可是我舍不得死,尽管恨妈妈,可是我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希望她能回来带我走。
终于,在我18岁的那年夏天,妈妈开着一辆小车,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宁静。接着,她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我生活了18年的小山村。离开之前,妈妈带着我又来带了爸爸坟前,这次,她没有哭,她只说了一句话,“老陈,你放心吧,我和闺女会过得很好。”
-04-
我终于第一次看见了这个我一直幻想的山外的世界。这个充满了无数的好奇与未知的世界。妈妈跟我说,那年她来到城里以后,找了份保姆的工作,因为妈妈的善良与本分,深得那家人的赏识,后来那家女主人把自己的一个女装店转给妈妈让她来经营。
妈妈也很有做生意的头脑,为人正直又诚信,回头客很多,生意一年比一年好。她说她每个月都有寄钱给姑妈,她在信里写,必须让姑妈送我上学,女孩子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她也一边做生意,一边读书,现在妈妈的服装店已经开到了大商场,雇了几个服务员,生意越来越好。
妈妈说,她从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保姆,到后来独当一面的服装店老板,这8年来,没有一刻不在想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但是哭过之后,眼泪一擦,生活还要继续,比起失去亲人的痛,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现在,我们终于母女团聚,苦尽甘来。我也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不是妈妈及时从悲恸中走出来,化悲恸为力量,哪有现在的我们。命运,给了她无尽的苦楚,却还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听无数人说过,我此生所愿,便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是哪有那么多的岁月静好,我们明明就身处在这样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哪个人不是一边负重前行,一边擦干眼泪,继续满面笑容。
你是你自己的起点,更是世界的起点,不要觉得自己所知无多,其实你的腹中绽放的一千道光芒。若不是妈妈一夜又一夜的深夜痛哭,怎会有她如今的光芒万丈。
这是个急速发展的时代,尽管我们行走如风似的努力,却依然步履维艰。我们会迷茫,我们会委屈,我们会痛苦。爱人离我们而去,我们会痛哭;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案被老板PASS掉,我们会难过;努力的速度不及父母老去的速度,我们会无助。
多少个深夜,你曾痛哭流涕,但是第二天依然要铿锵如故,无论你昨夜经历了怎样的悲痛欲绝,第二天这个世界依旧是车水马龙。擦干眼泪吧,眼泪拯救不了你任何一次的难过,生活还在继续,你别无选择。
深夜哭成狗,第二天依然能够笑对生活,这才是英雄。那些打不倒你的,最终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作者:叶小叶,一个85后辣妈,写走心的文字,过走心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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