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七

    王小七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小学五年级的同学，现在想起来就说说他。

    说起王小七，他也是有大名的，叫王德善。王家弟兄七个，他是排老七，是个老末肚（家里最后一个生的孩子），因此他的大名没有人叫过，大家都叫他王小七或者小七。时间一长，王德善的大名都让人给忘掉了。

    王小七家里弟兄们多，家境差得是一塌糊涂。他整天穿着大他身体一号的衣裳。这就是那个年代多子女家庭的特征，往往是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他是小七，穿到他这，衣服已是破烂儿，又大又肥且补丁摞补丁，整天是衣帽不整，用一句俏皮话形容是“三不达四不照”。好在是王小七年龄小，对穿着不在乎。那时候穷人家的孩子好像对穿戴这些不十分在意，只要能御寒遮体，其它的都不讲究那么多了。

    说不好听的话，像王小七这样的孩子，在那个时代是属于有人生没人管的主，调皮得很，被村里人列为野孩子的行列。他是整天不着家，上天缩地，神出鬼没的。偷个瓜摘个枣，爬个树掏个鸟窝，打架是家常便饭，来去一阵风，人称外号“飞天队队”。一个不大的小球孩儿，攉搅得村里不得安宁，是鸡狗不待见。这不他刚刚在村里偷了西瓜，被看瓜田的倔老强抓了个现行，拧着耳朵被送到了家里。正在家里忙活的他爹看到这情景，知道这小子又在外边闯了祸，二话不说，一巴掌在小七脸上留下了五个指头印，接着又在屁股上跺了几脚，然后对倔老强陪着笑脸：“哥哥，你多担待，都怨我孩儿太多没管教好！”

    倔老强说：“老王头，不是说你，你看看恁这熊孩儿，你说你摘个西瓜就摘个西瓜吃呗，就是逮住谁能咋着你。可万不该你吃完了瓜又祸害别的瓜。”倔老强说着把一个半大西瓜递给老王头：“你看看，你看看，恁这兔小孩儿把这西瓜挖一个口，往里面拉了一泡屎，又给封上了，你说说，他咋想出来的孬点嘞？”

    老王头接过西瓜，打开瓜上的盖口，一股臭味直冲鼻子，差点让他吐出来。这一下子老王头真是急了眼，他也真长见识了，都说他的小七孩儿孬，可他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孬，这么损的招都能想出来。老王头大骂一声：“恁恁娘那个脚，你咋恁孬孙呢！”他“啪”的一下摔了了装满便便的西瓜，一个大脚把王小七踢了丈八远，王小七一个趔趄翻了个跟头，“扑通”一声滚进了院子里的粪坑。粪坑积满了昨天夜里下的雨水，王小七在里面扑腾着，老王头又跑过去，摁住往外挣扎爬出来的王小七：“麻辣隔壁，我非溺死你个兔孙，看你还敢给我闯祸！”

    他一边骂着，一边把王小七往水里摁。可怜的王小七“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污水，大声地咳着。老王头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王小七拎出来，左右开弓又是十几个耳刮子，打得王小七头晕脑涨，鼻孔流血。倔老强一看老王头这么狠地打，也不忍心了，他急忙上去拉住了老王头：“算了，算了，别打了！你让他长记性就行了！”老王头喘着粗气，下边接着又是一脚：“哥哥，你别拉我，这孬熊货是一个忘打不忘食的猪，不好好教训他永不悔改！”

    王小七的这一次闯祸，付出的代价是一身伤痛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村子里他领的一帮“飞天队队”也相对安静了一个星期。

    这天，天气晴好他能下床了，身体基本好了，就在家院子里走动，屁股虽然还疼，但已经疼得没有那么厉害，其实这几天他有一半成分是在装。他百无聊赖，蹲在地上看蚂蚁上树。就在这时，隔壁邻居家的张小六不声不响地溜了进来。

    张小六和王小七同岁，都是十二岁。俩人称得上是狗皮袜子没有反正的朋友，叫村里人说他们俩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形影不离。王小七做的事一准有张小六参与，张小六就是王小七的影子。说实在话，王小七这一次挨得一顿毒打也跟张小六有直接的关系———

    因为是暑假， 那天是王小七和张小六一同在村东的小河边割草。他们俩割满了一篮子草，顺便在河水里打闹嘻耍一番，捉了一下小鱼小虾。眼看天要晌午了，王小七饥渴难耐。张小六寻思了半天对王小七说：“小七，我看你渴啦，倔老强在前面地里看的西瓜熟了，我去偷吃过一回，可甜啦！你想不想吃？”

    王小七一听前面地里有西瓜，口水都流出来了。夏天，他是最爱吃西瓜了，可是家里孩子多，就算是有西瓜吃，那也是只是吃一芽，打个牙祭，从来没有大吃二吃过一回过过瘾。他这一听倔老强地里的西瓜熟了，那自然不能放过。于是他就问张小六：“那倔老强看守的严不严？”

      “严，相当严。但看得再严还能难住咱兄弟俩！”张小六挤眉弄眼地说。

      “那咱现在就去？”

      “咱得先到边上侦查一下，然后到晌午倔老强睡了，看准时机弄几个！解解馋，咋样？”

      “你真是个好参谋 ，听你的，走！”

      于是两个人把割草篮子放好，爬上河堤，借着高粱地的掩护，悄悄接近了倔老强的西瓜地。但高粱地和西瓜地之间有一片大豆。大豆比较矮，这在战场上就称为是开阔地。这边一行动，西瓜地那边的人肯定会发现。两个人在高粱地仔细观察，发现西瓜地没有人，而且瓜棚里也没有人。王小七笑了起来：

      “嘿嘿，倔老强不在，瓜地没有人。”

      张小六不放心，他提醒王小七不要大意。王小七说：“看看你那胆，没有人就是没有人。”说着就跑出高粱地，直奔西瓜地，看准一个大西瓜，摘下抱起就跑回了高粱地，抡起拳头“砰”的一下，西瓜开裂成两半，俩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弄得满脸都是西瓜瓤，西瓜汁顺着肚皮往下淌，哈哈真是痛快。一时三刻，一个大西瓜下进了两个人的肚子。王小七打了个饱嗝对张小六说：“看，咋样？有福不在忙，倔老强不在，想吃多少吃多少！”

    张小六说：“小七，我听说西瓜开个口屙泡屎进去再封住口，那西瓜能长疯？”

      “有这事，怪好玩的！”

      “那你去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谁还不敢，反正倔老强又不在！”

      “你要敢了，我把我这把小刀送给你！”张小六说着从裤衩兜里掏出一把锃亮的小刀。王小七一见眼都亮了：张小六的这把小刀一直让他心痒痒，可惜家里穷买不起。这次能得到一把小刀，那真太好了。于是他想都没想，接过小刀就直奔西瓜地，选了一个未熟的半大瓜，开了一个方口，用手挖出一些瓜瓤，然后褪掉短裤，屁股对准方口“噗嗤”拉了一坨在里面，盖好方口，起身要走，可是走不了啦，耳朵被拽住了。

    王小七抬眼一看，是倔老强高大的身子。霎时间，王小七的感觉如五雷轰顶，心里暗暗叫苦：完了，这下子完了，犯到了倔老强的手里绝对完了，他那小蒲扇一样的手，一巴掌能打你个屁滚尿流！

    高粱地里的张小六看到这般情景，心想，我还是跑吧，别一会儿王小七把我给招出来。于是他，兔子般的，借着高粱地的掩护，撒腿就跑了……

    接下来就是上边的那一幕，倔老强押着王小七见他爹老王头，被老王头毒打一顿……

    这会儿，王小七一看到溜进来张小六，那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挥拳对着张小六就是一顿猛揍。张小六自知理亏，对不起朋友，忍着疼没有坑气。王小七打了半天也不打了。俩人一对眼，都笑了，毕竟是同甘共苦的“战友”，两个人又笑呵呵亲切地搂着在了一起。

    张小六到家来是告诉王小七村东小河里有鱼露头了，亲眼看见那鱼肚白有尺八长。王小七一听来了劲儿，顾不得屁股还有点疼，找出家里的长把粪叉就往外走。张小六说你这次挨打打的不轻，身体没有恢复过来，现在去叉鱼不怕回来挨打吗？

    “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

    王小七说着样板戏里《红色娘子军》里的台词，和张小六一起径自来到了村东小河边。

    村东的这条河不大，属于季节性的河流，春冬水几乎是快见河底了，夏秋水很大。现在正是夏季，河水满满的，但因为是河湾，水缓缓东流去。王小七和张小六从小就在这玩水凫水，虽说游得姿势不正规，那狗刨游法也是蛮溜的，特别是王小七，可以称得上是浪里白条，对这条河是了如指掌。俩人在河边巡视着，张小六边走边给王小七讲发现鱼的地方。王小七仔细得查看水面，忽然一道白光闪眼，说时迟那时快快，王小七嗖的一声，甩出了手中的粪叉，接着一个健步跳进河里。张小六在河边蹦起来：“哎呀，叉住了，叉住鱼了！”

    正当王小七满怀喜悦把叉中的鱼挑回岸上时，只听上游有女人在喊：“狗蛋儿掉河里了，快救人，救命啊！”喊声撕心裂肺的。这时王小七也顾不得拿叉到鱼的粪叉了，急忙跳上岸，对张小六说：“你帮我拿一下，我去救人去！”说着就往上游跑。

    喊叫的女人看见王小七跑来，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小七，快救！快救他！狗蛋儿滑进去，淹住啦！”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王小七看见了在河水里扑腾的狗蛋儿，于是他一个猛子扎过去，游到了狗蛋儿的身边，一把抓住狗蛋的胳膊，狗蛋儿见有人拉他，他一把搂着了王小七的脖子，小七往下一沉，河水淹没了他的头部，猝不及防的王小七“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于是他赶紧采取措施，用力搬开狗蛋紧搂脖子的手，窜出水面，拉着他游向了河边，把狗蛋推到岸上，女人赶紧给狗蛋儿控水，王小七则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村里人闻讯赶来，忙活着摆治着狗蛋儿。狗蛋儿被人们按落水后救人的习俗，搭在了一头毛驴背上控水，几经毛驴驮着周折，狗蛋儿“哇”地吐了几大口黄水，慢慢地缓过来了气来，众人欢呼，狗蛋儿人没事啦！

    张小六则举着王小七粪叉叉到的鱼大声喊着：“小七看，半尺长的鱼，你叉到的！”

    王小七听到喊声，“噌”的从草地上起来，也不顾浑身透湿，接过张小六手里的粪叉，高高举起叉到的鱼，满心欢喜，“嗷嗷”叫地跑回了家。

    被救的落水孩子狗蛋儿是倔老强的孙子。晚上倔老强搬着西瓜领着孙子去老王头家答谢王小七。

    老王头家飘出来了一股鱼香味……

                      草写于 2019.04.02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