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自林中萧瑟而过,片片枯叶挣扎一瞬,又急速落下,随着掠过的身影,继而又湮灭了所有踪迹。
一身白衣的少年踉跄着步子,在黑暗中穿行。一个不留神踩在草丛中一支横生的枝丫上,身子猛地扑倒在地,膝盖上吃痛,使得他闷哼一声。仓皇中还未起身,身后的人已经跟了上来,月光照在他手中伸出的刀刃上,泛出阵阵寒光。
刀起,少年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
等了很久,未感到刀落在身上的疼痛,却闻到了阵阵隐约的花香,不知从何处飘渺而来。
他缓缓睁眼,一拢红衣一闪而过,转瞬间,那人手中的刀已然落在地上,胸口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剑,闪着寒意的光直直映着已然苍白的脸,有几分骇人,蓦然睁大的双眼好似也不相信自己的生命竟会这样结束。
片片花瓣随意飘落,那身着红衣之人侧身立在一旁,长发缓缓落下,遮住了容颜。
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少年见自己已然脱险,愣了一瞬之后,见那女子要走,赶忙跟了过去,“姑娘······女侠,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她却丝毫都不愿理他的样子,转身将剑收入剑鞘中,抬脚便要离去。
“哎,女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日后我去找你报恩······”
“我杀他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何来报恩之说。”脚步微停,声音寒冷。
“可是你还是救了我啊······”抬脚准备追上,却见眼前飘落一朵分外洁白,却闪着湛青微光的花朵,“这是······柒月花······”他抬眸,“你是柒月姑娘?”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个据说在杀手榜中排行第二,只有一人能与之抗衡的柒月,竟然救了他。杀手难道不都是嗜血成性的吗?他的眼中渐渐漫上一阵恐惧,不过片刻之后便消失了。
因为,柒月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竟认得这花?”
然而,他的眼中独独映着她的脸庞,再也没有移开视线,脑中似是空白了一瞬。
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美人啊。
他心里的恐惧统统被自己挤了出去。
柒月见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便用剑戳了戳他的肩膀,“嘿,问你话呢。”
“哦?什······什么?”
“这柒月花,你是如何认得的?”
“一位,一位先生告诉我的啊。”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顿时灭了下去。
抬眸,再次端详着这个少年,自上而下,“模样倒是不错······”
“哎?你,你······你别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啊,”他看到她用异样的目光端详着自己,不禁感觉阵阵寒气自周身冒出,“我可是很正经的。”
“你不是说要报恩吗?”手托着下巴,弯腰俯视着他。
“我定了亲事的,你别想让我以身相许啊。”
“不过是想收个徒弟,平日无聊教教武功,既然你不愿意······”她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白眼,“那就算了。”
做徒弟?还是跟着武功那样高的一个人啊······
“别别别,我学我学,你别走啊······女侠?女侠······师父!你等等我啊。”
(二)
意安城里,街市繁华,人群熙熙攘攘。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瘦弱少年,缓缓穿行在人群中。
“今夜,我们就在前面那家客栈休息一晚吧。”她转身,身后少年已然没了踪影,环顾四周,想着在街市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敢这样动手,正疑惑中,听到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师父。”
她转身正想教训他一番,却不想看到面前多了一串糖葫芦,她怔了一下。
“诺,买给你的。”
她刚抬起的手,顿了一瞬又放了下去,“我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了少年一人在身后呆呆地站着。
苦恼着这么大的一串糖葫芦,自己一个人能吃得完吗。
······
她在前面走着,没有回头。
曾经,是有人送过她这些东西的,只是,那人,她还能再遇到吗?
(三)
夜晚,窗外寂静无声,她却久久无法入睡,许多往事涌入脑海。
整整十年了,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呢?
她手中握着一朵柒月花,凝神。
门外响起了阵阵的敲门声。
“师父,你睡下了吗?”
犹豫片刻,她起身披了一件外衣,打开门。
“扰了师父休息了。”
许是嫌他扰了自己的思绪,她的语气比起以往更加冷了几分,“闲话少说,你找我何事?”低头看到他手中攥着的一封信,“这是?”
他抬手将信举起来,却仿佛仍在犹豫着。
她直接拿了过去,打开。
——今夜子时。默。
烛火微不可觉地跳了跳。
抬手在烛台上烧掉,黑色的纸屑绕着烛火飞舞,光照亮了她的脸颊,波澜不惊。
“师父······”
“今夜可能会有危险,你若害怕,便在此屋将就一晚吧。”
他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绯红,“师傅,只怕是不便······”
“随你。”只甩下两个字便转身不再理他。
想到回屋可能要自己面对一个不知道功力如何的杀手,他止住了抬起的脚步,“可是,只有一张床······”
“地上不是还有空间吗。”她说完便转身和衣而睡。
他看着冷冰冰的地板,默默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桌边,任烛火亮便着准备睡了······半个时辰过去,却分毫没有睡意。
“师父······”试探着唤出。
“怎么了?想问今夜来的是何人?”她竟还未睡着。
“不,不是。”那一个默字已然说明了一切,沈默,现在排行第一的杀手。
“那你是要问什么?”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她似乎轻笑了一声,他差异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杀手,也是会笑的吗?“城北白姓,单名一个夜字。”
“师父怎么知道······”
“你觉得我会收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做徒弟吗?”然后,他看到了她给自己的第二个白眼。
好吧,白眼总比没有表情的好。
“师父,你这样的模样,为何要做杀手啊?明明可以······”
“可以寻得一个好人家嫁了,是吗?”她不等他说完。
少年呆呆地点头。
“可是,若那苦苦寻得的良人不知所踪了呢?”房中烛火映着她的脸色,显出几分悲凉。
“我寻了他多年,却仍旧一丝消息也没有。这样的心情,你能明白的吗?”她轻轻回头,看着趴在桌上的少年,不知何时,他已然将头转了过去。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武功几乎无人能比,几乎没有人可以伤她分毫,却不知当年那个被人打到不省人事的女子,是怎样地渴望可以活下来。
都是为了去寻回那个人,她舍弃了一切,连性命也差点搭了进去。
是不是,如果当年不要离开他,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呢?
若不是当年师傅将自己救了回来,也许世上早就没有了她这样一个人。她的师傅也是个杀手,准确的说,是一个已经退隐了的杀手,却仍旧死在了别人的手中,毕竟杀手的命,终究都不是自己的。
还记得当时师傅对自己说,她不是一个可以当杀手的人,因为杀手的眼中除了利益,不可以有其他的东西,而她,心里除了那个人,什么都没有。
然而,现在连那个人她都可能再也不能拥有了。
一阵沉默之后,传来少年淡淡的声音,“我,不明白,因为我要寻的人已经找不到了。”
夜色渐渐深了下去。
子时。
屋内一片静谧,烛火骤然闪了一下,燃尽了最后的一丝烛芯。
室内忽地暗下去,白夜醒了过来,然后,看着室内的黑暗,睡不着了······
“如果害怕,就去你的房间将烛台拿过来吧。”不知她是早就醒了过来,还是根本就没有睡着。
他犹豫了一下,开门而去。
黑暗中,她忽然听到旁边客房里传来东西摔坏的声音,赶忙赶过去,却见白夜目光呆滞,直直地看着窗外。
没有犹豫,她追了出去。
向着窗外的林子里跑去,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另一人的身影,她忽然想到许是中了计。赶忙折了回去。
果然,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身潜入她的房间,想起了包袱里的东西,她忙赶踩了参身边的树枝,快速掠了过去,手中的剑直指那人咽喉。却不想他只是轻闪而过,转身,两人对视片刻,他却并未对她出手,只是抬手挡了她的剑,自窗户跃了出去。
她也无心去追,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包袱里的柒月花完好,才呼出一口气。
闪念间,想到一旁客房里的白夜,赶去时,他已经昏倒在地。
见他是由于失血过多,便赶忙给他包扎好,扶至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整夜她都陪在他的身旁。
(四)
小夜,小夜。
你回来好不好,我不成亲了,不成亲了。你回来好不好。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却一丝回应都没有,躲在一丛灌木之后的她只是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抑制着自己的啜泣。
她好想对那个女孩说让她跟他回去,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是梦,是梦啊,然而她还是不愿醒来。
至少,还能看到他啊。
(五)
第二日,他缓缓转醒,却看到她似乎未曾睡好,眼中含着血丝的苍白面庞。不禁吃了一惊。
“小夜。”她唤他,他说他叫白夜,是巧合吗?
明显看到他顿了一瞬,“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山间呆一段时间吧,我专心教你武功,这样你以后就不会被人伤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请求。
他愣愣地点点头,然后,她笑了。
像是阳光柔软地洒满了她的眼眸。
“好。”
(六)
“你看,这便是那柒月花,我要你将它取了回来,若有阻拦,杀了便是。”
“这是我欠你的最后一件事,若我做成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要······”
“当然,你拿到那花的时候,就能见到她了。”那人笑得满是狡猾。
(七)
之后的几日,再也没有遇到杀手的追杀。
山中生活怯意而悠然。
恍惚间十日已经过去。
像是回到了那日他们相遇的那天,仍旧是一个寒风瑟瑟的夜晚,所住的木屋周围围满了层层的官兵。
她将白夜安置好,出门交战,一路斩杀过去,手中的剑下一刻就要贯穿那头目的脖颈。
一片枯叶顺着剑刃落下,被轻轻割开,剑没入了身体。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肩膀上的剑刃延伸到了少年的手上,眼神里的寒冷,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
“小夜······”
“我不是你的小夜,”说着扯下了一张盖于脸上的面具,一张俊美的男子脸庞展现在她的面前,她身子猛地一颤,“还有,小夜这个名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声音都浸满了阴冷。
沈默。
“杀了她。”
身后的那个男人冰冷的声音传来,他听从地将剑从她身体中一寸一寸抽出,又再次向她刺了过去,血肉绽开的声音淹没在瑟瑟寒风之中。她分毫未动。
“还手啊!你还手啊!”他向她喊着。
方才的剑本来是指着她的喉咙去的,却最终只刺入了她的手臂。
还是有不忍吗?可是,杀手是不能有一丝感情的。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再将剑刺过来。两人对视着。
“那日在客栈里,也是你,对吧?”
没有人回答。
“你怎么能为了骗我,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他缓缓低下头去。
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如果,早一点看到你本来的样子,或许,我就不会疑惑那么久了吧。她在心里想着,若是早一点告诉你,是不是,不会有这样的结局······罢了,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也罢,输给······排名第一的杀手,没什么好丢脸的。”话语中停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渐渐染上了一层朦胧雾气。
“沈默,杀了她。”那人仿佛失去了耐心。
看着她眼中的氤氲,这几日的回忆一段段闪过脑海。
“我,不杀受伤的人,你把柒月花交出来,我便放你······”
“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她,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到的人了。”那人手一挥,一群一群的人继而涌了过来,刀剑纷飞,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向着她刺去,他止不住去帮她挡住那一剑,却不想身后失了防备,回身间,女子挡在了身前。
剑刺破了衣衫,她的身后渐渐显现出一只绚丽的花朵,七瓣花瓣,都染了淡淡的蓝色。
他双眼睁大,怔怔地望着那渐渐被血染红的花朵。
“小,小夜······”
“七哥哥,对不起,我现在才找到你。”她再一次露出了那样温柔的笑容,“我回来了,原谅我······”伸出的手,陡然垂下。
他呆愣在那里,双手开始缓缓颤抖,眼中一丝一丝浸染了刺目的红色,仿佛世界都在他面前坍塌,“为什么,为什么!”手中之剑再次挥动,血染四周,染血的剑直直贯穿了那人的头颅。
直至死去的前一刻,那人仍在用嘶哑如鬼魅般的声音喊着,“柒月!你杀我儿,我也要让你尝尝这世间被自己至亲之人所伤的痛苦!”
身上的伤口,终于开始隐隐作痛,血一点一点染尽了那一身白衣,终于,他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却仍旧艰难地向着她的方向爬着,手指极力向前伸去,却在即将要碰上的一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连再看她一眼都做不到了。
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风自林中萧瑟而过,雨一点一点地落下,似乎要淹没了所有的痕迹。
白七,是他的名字,一个被遗忘了很久很久的名字。
曾经的记忆在他的脑中已经不再完整,却只记得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子,从记事那时,便存在在他的记忆里,他唤她,小夜。
十年后,以己之姓冠了她的名字,唤自己白夜。
而沈默,不过是一个没有温度的称呼罢了。
十年前,自己的家中,忽地住进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富家女子,母亲告诉他,那是他未来的妻子。
身后茶碗破碎的声音,使他愣在了那里,母亲的眼神不容忤逆,他听到身后之人疾步离开。
他不顾母亲的阻拦,连忙追了出去,“小夜,小夜。”
阵阵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却不曾有丝毫回应。
“小夜,我不成亲,我不成亲,你回来好不好。”
“小夜!”
一整天未曾进食,寻到再走不动,喊到再无力气,终于倒在了山林间。直到家人找到他,将他带了回去。
第二日,他醒后,正要出门继续寻找,却见桌上多了一封信,是她留给自己的,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半月后,他逃了那门亲事,只身前去寻那不知身在何处的人。却始终没有消息。直到三年前,一个名叫柒月的杀手渐渐被人们知晓。那日,一人前来寻他,对他说只要他肯为他所用三年,便可圆他心愿。从那以后,白夜,便只是一个存在于记忆里的人。
他不知,十年前,他只看到了那封信,却不曾见到那朵飘落在窗外的花朵,闪着湛蓝色光泽。
那是与他曾在小夜背上见到的相同的花朵。
他也不知,自己在那日昏睡之后,唤了多少声小夜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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