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钊，是住在我家楼上的孩子。

记忆中，那是一个胖乎乎、爱笑、容易害羞的男孩子，很有画画天赋。

他喜欢用各种不同的但全是鲜亮的色彩，画一切他能看到的人事物，他们可能是几个绿色的老头在下棋，也可能一群蓝色的小狗在嬉戏，总之，在他的眼里，一切的色彩都可以被赋予上多种色彩，就像变色龙一样。

可这样优秀的孩子，却是个智障儿，说难听点就是个傻子，没有自己的意识，也分不清好坏，唯独在画画上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傻子，连学校都不愿意收。

可他却不知道，其实我是他的粉丝。

01

李钊刚出生时，八斤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小子，他妈妈生他时，差点因为难产丧命，但索性最后母子平安。

刚出生的李钊活泼好动，并且只要有人给他看带色彩的东西，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清楚，他都会啊啊啊啊的叫个不停，知道你把手里的东西给他才会作罢，仿佛那些色彩天生就是属于他的一样。

这样的李钊不管是邻居的阿姨还是楼下的叔叔，都很喜欢他，可好景不长，还不到半岁时，李钊的妈妈看到电视里有人把孩子扔起来在接住，觉得很好玩，便抱着他实验，结果这一扔，不仅没接住，李钊还摔成了傻子，医生说他这辈子都没有恢复正常人的可能了。

从那时开始，李钊虽然还是喜欢五彩斑斓的东西，但却没有之前的活泼好动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也不知道饿了就哭，只要一个不注意，他可能就把排泄物抓在手里往嘴里填。

大家看着如今的傻孩子满脸甚至一嘴排泄物的样子，都觉得恶心，虽然心疼他的遭遇，但还是接受不了一个浑身是屎的家伙。

李钊的母亲更是因为孩子变傻了，直接把他扔给了年迈的奶奶，带着丈夫出去住了，这一住直到李钊的奶奶去世了，他们夫妻二人才带着后来又生的小儿子过来奔丧，可奔丧完便又立即离开，全程都没看过李钊一眼，仿佛这个孩子是陌生人一般。

我不知道李钊心里是否有父母的概念，但我无数次看到他在白纸上画着一家五口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加上他自己。

我也很多次看到他盯着被父母抱起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这些情绪，只要他奶奶过来找他，他就能立马恢复原状，甚至满脸笑呵呵的，让我经常怀疑他是否根本不傻，可我问他这个问题时，他却只冲我露出一排大白牙，连话都说不清楚。

02

我小的时候，妈妈跟李钊的奶奶关系好，做了好吃的经常让我送到楼上一份，刚开始的李钊只是瞪着双大眼睛看着我，等次数多了，我一来他便拉着我看他画的画。

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有客厅里的桌椅板凳，但很奇怪，所有的东西都是彩色的，看起来鲜活的要命，我渐渐便被他画的东西所吸引。

后来等我去上学了，他便开始坐在楼下的柳树旁画柳树，等我放学回来后，他便会把画的所有的不同颜色的柳树送给我，刚开始是三五棵，后来变成了一二十棵，在我上大学的前一天，他一天能画一百多棵，颜色从来不会重复，有的是纯色，有的是混搭，总之好看的很。

后来妈妈打电话告诉我，我走的那几天，他一直坐在柳树下等我，奶奶喊了很多遍都不回去，后来更是呜呜地哭了很多天，才跟着奶奶上楼。

我当时听了很担心，他分不清东南西北，以前我上学老师如果拖堂了，我回来晚了的时候，他便想去先去门口等我，可却常常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别的地方，小区里的孩子看他站在那里，便大声叫他傻子，甚至拿混了土的零食骗他吃。

刚开始他总上当，后来被我发现了便生气的骂他，甚至把东西夺过来当着他的面扔到垃圾桶，以至于后来他以为我喜欢扔别人给他的东西，所以一有人给他东西，不管好坏他都保护的好好的，等我放学时，拉我到垃圾桶跟前，在笨拙的把东西从他口袋里掏给我。

我又感动又难过，便跑到学校里把捉弄他的小孩打了一顿，因为这我被叫了家长不说，还站在国旗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念过检讨，可我至今不后悔。

03

大一我放寒假回家，北方的天气十分冷，只要刮风都是刺骨级别的，我下火车的那天，不止走寒风，还下着雪，坐车到小区门口时，我就看到李钊跟个雪人似的，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地朝外看。

看到我下车，拿着大行李箱，他没有说话，固执地夺过来我的箱子，还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要给我穿，直到我说了很久我真的不冷，他才穿上。

我进家门后，妈妈邀请他进来坐，他却头也没回的就走了，隔了几分钟又突然跑进来，背着我送他的小书包，就拉着我往外走。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也不说话，下楼后他带我跑到不远处的垃圾桶跟前，从包里掏出来一堆东西，这时我突然泪流满面，里面有很多包子已经发霉了，可形状依旧完好无缺。

回家后妈妈说，昨天她上楼看李钊的奶奶时，顺口说了句我今天要回来，哪成想李钊听到了一声不吭地，一大早就跑去小区门口等我，谁叫都不听。

妈妈说李钊的奶奶身体已经不行了，每天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李钊很乖，虽然没人告诉他，但他似乎知道一般，不在往楼下跑，甚至还跟着奶奶一起做饭，现在简单的食物他都会做了。

我听了好奇极了，第二天早上还在被窝里时，李钊突然端着碗肉丝面让我尝。

他似乎有点害羞，又或者下楼时累的，脸颊红扑扑的，依旧不会说话，一手拉着我的睡衣袖子，指着另一只手里端的肉丝面，看他期待的眼神，我也很期待的接过来吃了起来。

并没有妈妈做得好，可味道也很不错，我告诉他以后要少放点盐，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只是一个劲地笑着点头，第二天早上他在端来的肉丝面，就不在那么咸了，反而很好吃。

看我一口气把他做的面全部吃掉时，他眼睛里亮晶晶的，那种清澈又不夹杂任何东西的喜悦，我直到现在都记得。

04

我大学毕业那年，李钊的奶奶已经油尽灯枯了。

我亲眼看到她用皮包骨的手拉着妈妈，说想见她儿子最后一眼，可最终她儿子还是没来，只是给她打了电话。

李钊在旁边站着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看着他奶奶哭着求他爸爸以后好好照顾他，虽然别人都以为他不懂，但我却觉得那个时候的他特别难过。

没几天老人家就走了，走的时候手里紧紧拉着李钊，好几个人半天才掰开她的手。

李钊的爸妈在邻居们千催万催下，带着小儿子开着车来到了家里，李钊似乎知道来人是谁，站在那里局促不安，我过去握了握他的手，他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爸妈平静地处理着奶奶的后事，很多次跑过去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可他爸妈都当没看到，直到后事处理完，他们都没跟李钊说过一句话，李钊的弟弟更是叫嚣着:傻子滚一边去。

我想那个时候的他一定很难过，不然为什么他们走之后李钊就不在笑过，甚至连家门都不愿意出，我拉他出去走走，他也木着脸不说话，那是我在他脸上从来没看到过的表情。

后事办完后，我们都以为李钊的爸爸答应了他奶奶会把他接过去生活时，对方却没了音讯，可李钊一个人真的没办法生活，短期还好，如果长期的话他根本照顾不好自己。

妈妈这期间打了很多次电话，刚开始李钊的父母说忙，后来直接大喊到:跟你有什么关系？管那么多事不累吗？

无奈之下妈妈拨通了奶奶还在时留的电话，对方是李钊的姑奶奶，老人家活着时嘱咐妈妈，如果李钊的父母不愿意接他过去生活，就打这个电话，让对方接李钊走，她给李钊留了钱，对方会照顾好李钊的。

我跟妈妈都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接李钊走时，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的老奶奶来找李钊，她哭着说这个孩子她一定会好好照顾的，我看出李钊的抗拒，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他还是走了。

走的前一晚他给了我十几本画册，我打开看里面全是他从小到大画的画，依旧是色彩斑斓，可其中有几本是他画的我，小时候到长大，每个时期的画都有，不同的是，我的画颜色都是我穿的衣服的颜色，他并没有添加其他颜色。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包裹，里面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有的甚至很昂贵，但有的却是过期的食物，我不用猜都知道是他寄的，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音讯，曾经留的电话打过去也不在服务区，而写的信也石沉大海般。

后来听人说，他被姑奶奶带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