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眼镜成功追到第四任女友时,兔子正计划着看黎明的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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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和兔子是青梅竹马。那时候眼镜还没戴眼镜,总是快步跑在前面,兔子则在后面赶得气喘吁吁。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一些时,眼镜就会停下来,转过身看兔子摇摇晃晃跑着的样子,还要催她几声。眼镜的妈妈对他说,对待女孩子要温柔,可是他一点也不服气。
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还会偶尔占占座位讲讲话;自然是少不了被班上的同学开玩笑,眼镜表现出很夸张的生气的样子,不过也没有否定什么。初中后两个人虽然还分在一个班,但是几乎就没有讲过话了。三年匆匆,两人上了高中,巧的是就连高中他们也在一个班。
兔子坐在角落里,那是个孤单的位置,一面靠窗,一面靠墙。她似乎很喜欢这种不被打扰的气氛,偶尔拿出一个素描本,安安静静画着画。一天,眼镜不知怎么想的,就朝她走了过去。周围的人转头看着这个突然的来访者,让他头皮发麻。他硬撑着尴尬走到兔子桌前,阳光的方位让眼镜一米七五的身子的投影完全偏离开兔子的视线。兔子很专心于自己的画,完全没有注意到青梅竹马的来访。
眼镜伸出手在兔子眼前晃了晃,这下可把兔子吓得不轻,她猛地抖动了一下,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她连忙用遮住半只手的袖子遮住了画,可是为时已晚。
“兔子,那是什么,球吗?”
“星球…”她细声回答着,然后把头侧过去三十度,看向窗外,手还是那样护着画。眼镜知道这位童年玩伴不善言表,知趣走开了。
眼镜在上课的时候会朝兔子那边看。兔子没有注意到这位童年玩伴的视线。兔子偶尔专心学习,偶尔看向窗外,偶尔趴在桌子上,软软的蜷成一团。眼镜数次猜想兔子是在看窗外来往的人们。有一次,眼镜来的很早,教室里没几个人,他就偷偷摸到兔子的位上,顺着窗外望过去——结果也不过是普通的校园景色。他便又想是不是在特定的时间里会有特别的景观——说不定有个喜欢在第三节课逃课,然后在树下睡懒觉的家伙——于是他就连着几天记录着兔子的行动。几天后他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腻味了,就把记录的纸揉成一团,扔掉了。
后来眼镜找到了第一任女朋友糖豆,整天溺在恋爱的甜蜜蜜里,就没再在意兔子了。但毕竟前些时候眼镜对兔子的观察有些夸张,很快就传出了谣言,时不时就有几个人来问问他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都没有,眼镜总是这样回答。
这边问不出来,他们就把攻势转向兔子。兔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露出不解的表情,像是在奇怪“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本身。大家就发现这边更没戏,就都散了。
也有几个喜欢沉闷乖巧类型的男孩子向兔子表白,但都被拒绝。日久,兔子周围的空气愈发沉静了。
眼镜和糖豆分手了。
第一次的恋爱经历让他意识到不少。他发现自己稍微打扮一下,也是个不错的帅小伙,愈发有了自信。凭着这股热情和随之发展起来的魅力,他很快就找到了第二任女朋友红雀。
有一次在校外,打算买盒饭解决午餐的眼镜和打算买咖啡牛奶享受午后的兔子在便利店门口相遇了。他们各自选完自己的东西,恰好在一起结账,出了门后没有打什么招呼就并排一起走。仲夏的暑气和蝉鸣,这氛围正好,两个人谁也不开口。
“小时候,兔子就很少主动开始话题。”
“嗯。”
“现在也还是不怎么说话啊。”
“说得比以前多一些了。”
“还说呢。上高中都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和周围的人有什么来往。”
“…谁说的。坐在前面的沙子就是,好朋友。”她有一点点生气。
“结果到底也只有这么点朋友吗。”
兔子不说话了。她不喜欢眼镜说这些。
“兔子,你不打算找男朋友吗?”
“没想过这些…”
“兔子,你很可爱。”眼镜伸手要去碰兔子的脸,被她躲开了,“只要你想的话,不会说找不到。现在沉闷类型可是很受欢迎的。”
兔子的脸朝另一边别过去。
“好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话题。”
“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擅长,说这些事情。”
眼镜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发现长大后他就搞不懂这只曾经总是摇摇晃晃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兔子了。
“那么,我来教你。比如说…刚才我夸你好看,那么你就可以开心地说‘好开心’之类的,或者说略带害羞地交叉双臂,发出‘哼’的声音之类的。”眼镜说完,眼神流回到兔子的脸上,才注意到他说这句话时兔子一直在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
“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到了下一个街角,兔子就拐弯离开了。
眼镜想不通,怎么兔子突然就生起气来。问男朋友的事情让她生气了吗?可是,这可是大家都在用的社交话题啊。他想着就有点恼火,要是兔子有喜欢的人的话,他也是可以帮着撮合——然后找到了恋人的兔子就变得开心又开朗,每天都像小时候一样,能笑得那么夸张,搞不好兔子最后会和那个人结婚,生一窝小兔子。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眼镜的第二任女朋友红雀是个辣妹,脾气火爆。有一次她听周边的人谈起她的男朋友,得知了兔子其人,越想越不痛快,就去打听他们的关系和那个兔子的事情。她看准了兔子每天上学放学都是形单影只,人又很弱气,有一次就趁着人少把兔子拉到校园僻静的一角质问她。兔子慌了,嘴颤颤地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非常看不惯这种示弱的样子,火气一下冲上来,一下子把兔子推倒在地上,踢打她,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哗啦倒了出来,在书流的间隙看到兔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这才释怀,变得有些得意,留下威胁的话,扬长而去。
兔子换洗了弄脏的校服,在擦伤的膝盖和手掌上贴上创口贴,拼命藏着不让谁看见。可是戴上眼镜的眼镜的眼睛实在是太尖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话题,久违地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兔子回答说,不小心摔的。
眼镜伸手要去碰兔子泛红的眼角,被她躲开了。
“你哭过。”
“…摔得很疼。”
“那样就哭出来的只有小孩子吧…”眼镜顺口一说,马上发觉不对劲,但是已经太晚了。兔子已经把头侧过去三十度,盯着窗外看。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得丧气离开。
几周后,因为一些琐事,眼镜和第二任女朋友分手了。
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对着空气说了起来:
“你不了解我,却先喜欢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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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眼镜找到了第三任女朋友,她叫做木子。木子是个清爽成熟的少女,留齐肩的散散的短发,也一样戴着眼镜。木子很是随和,对眼镜前两个女朋友以及兔子的事情,都毫不在意,也愿意听他讲起这些。
考虑到这些安全性,眼镜有一次约会的时候把兔子也叫了出来。他把兔子介绍给木子。木子的手不由自主放在嘴前。好可爱的青梅竹马呀,她说,让兔子害羞得想藏在眼镜身后。眼镜本来做好了应对尴尬的准备,结果却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兔子不像平时那样不近人情,像变了个人似的展露热情。吃饭的时候她和木子坐在同侧,和她说了好多话。之后,木子因为要去接在外面学钢琴的弟弟,匆匆告别就先离开了。
本来是和女朋友的约会,最后变成了和兔子独处。
眼镜之前应对尴尬做的那些准备,此时全都忘得烟消云散。他花了点时间鼓起勇气,转过头去看兔子,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兔子已经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多,脸和从前相比好像变化也不是很大,还是很稚气的可爱,他想。他有想摸摸兔子软软的头发的冲动,还好在伸出手之前忍住了。
“难得今天笑得很开心,兔子,难不成是喜欢女孩子?”
“女生之间比较容易开始相处…”
“这样啊。嗯…”眼镜把头扭回到前方,“下次还一起出来吗?”
“嗯…有机会的话…”
“要不要和木子交换联系方式?”
“不用了…成为朋友之后,自然就会交换的。”
“现在就是朋友了啊。兔子不也玩的很开心吗?”
“这样…还不算朋友。女生的事情很复杂…”
“好吧——好吧,天色还早,要不要去哪里转转?”
“没问题…但是,要记住眼镜的女朋友是木子…不是兔子。”
他们就那样耐着奇怪的不安感在街上转了几圈,游过去,再撇回来。
过了些日子,眼镜和木子也分手了。并不是有什么冲突和特意的理由,只是两个人都清楚意识到已经无法和对方有继续的进展了。两人做到了恋人的最后一步,但是还是决定好要分手了。分手的过程很平静。双方都对这段感情很满意。从此后两人就不曾联系,偶尔在校园里见到了,相顾只是一笑。直到最后,兔子也没能和木子交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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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最终找到了第四任女朋友。她名字叫葵,是很有活力的女孩子。眼镜这次是真的找到了很合得来的人了,开心了好一段时间。两人在观念上很相似,都愿意为对方一点点改变。两人成绩也差不多,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一起泡在图书馆里努力,约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学。
还有半年都毕业了。在一二年级还玩玩闹闹的那些家伙们都开始沉默着努力了。每日班上都很沉闷,像是闷在桶里发酵。大概班上唯一一个没有紧张感的孩子就是兔子了。这时候的她计划着看拂晓时漫天的晨星。眼镜和兔子的交往渐渐少了…当初那些好奇、关心、舍不得的心情、罪恶感都已平息,只是留下淡淡的青春的痕迹。
但是,有一次,很不巧他们俩又独处在一起。当时是放学后,走廊,兔子单肩挎着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室,仔细锁上门。眼镜没有和葵在一起,他在教室外面不知道等着什么。夕色将整个走廊熏得昏昏沉沉的。两个人的影子长长扯在墙上。
久久别离后的相聚,作伴的的总是失语。
眼镜先发话了。
“我喜欢你,兔子。”
兔子迟疑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又分手了吗?”
“不…并没有。我们现在很好...大概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了,真的。”
“那…为什么还,告白…”
“先别说那些…兔子,你…也喜欢我吗?”
“什么啊…你…难不成是想要两个女朋友…”
“…也不是。不,不说这话,不如说,不要是女朋友的好。但是…就是…我想,只有不是女朋友的你,那才是我喜欢的兔子你…只有那样…才是某种特殊的,唯一的,我的兔子…对我而言,那始终是一种安慰。”
眼镜心里畅快了,然后又揪得紧紧的。要是不说出口…那样就好了,不,那样又能怎么样?总有一天要说出口的,现在就说出来,可能还真的没有太晚。但这些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无比厌恶。
兔子叹了口气,脸上只有浅浅的无奈。眼镜即刻就得到了宽恕。
但眼镜的嘴又不争气的地动了。
“兔子…我可以吻你吗?兔子——拜托——”
“不可以。”
“兔子?”
眼镜睁大了眼睛。他看到兔子在哭,哭得很惨。兔子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了起来。明明不是自己在哭,可是眼镜觉得心里好痛好痛。眼镜低下头,眼镜上爬上阴影。兔子突然扑过来,走廊尽头两个人的影子交融为一体,边缘上有沉沉的昏黄。兔子在眼镜怀里哭了很久,然后剧烈地喘气,最后安静下来。黄昏好像将世界永远定格在这沉沉的温柔的光里了。过了很久呢,夕阳的颜色变灰,然后黑暗便蔓延上天空,这时兔子才从眼镜身上离开。看不清她的脸色。
“我计划几天后去看清晨的星星。”兔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眼镜有些茫然。
“我想,和你一起。”兔子说,“天空还没有颜色,只有浅浅的,温柔的光。我想,和你一起,看那时天空中星星的模样。”
眼镜抬起头。一下就看到兔子的脸,虽然看不清,但那确实是在笑。这时,他感到许多发霉的,阴暗的东西从他身体里化作一缕烟飞散出去了,心里无比清爽。他的嘴也动了起来。黄昏里的两个人,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干净漂亮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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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和兔子是青梅竹马。那时眼镜还没有戴眼镜,总是快步跑在前面,兔子则在后面赶得气喘吁吁。眼镜的妈妈对他说,对待女孩子要温柔,可是他一点也不服气。他依旧跑在前面,然后转过身,看着兔子摇摇晃晃的样子,他还要催兔子几声。
“快点,兔子,要赶不上看星星的最好的时间了。”
“可是…人家…跑不动了…”
他叹了口气,便往回跑,眼镜的一步有兔子的两步长,他们的距离一下就缩小了。眼镜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实在赶不上也没办法啊,我就跑回到你的位置,要是累了就先休息,然后,再重新一起加油吧。”
“可是…星星…”
“谁在乎啊。就算迟了又怎样…真那样的话,那就看清晨的星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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