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门前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墙后的草,不会再长大了,它只用指尖,触了触阳光—— 顾城《门前》
千禧年是我的本命年,那年我十二岁。爸爸妈妈姐姐和我四口人一起生活在湖北靠近长江的一个村子里。
在我刚出生的那几年,外出卖血在很多中部省份突然时兴起来。家庭贫困的以此挣钱补贴家用,而家庭宽裕的则借着卖血的风气出去走走看看,顺带解决旅费。我的父母卖血跑的地方不远,算下来这两个原因都有。
而我的妈妈非常好强,每次卖完血都不肯好好补营养,为此落下病根,不能再干重活。所以在很多年里,我们家都是爸爸一个主劳力,这样子家境慢慢便贫寒起来。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提起儿时的新年大概都是幸福的。那意味着有新衣可穿、美味可享、亲戚可热闹。但于我而言,人生唯一的千禧年,却过的快乐而又心酸。
这一年,当长江流域进入瓜果成熟期时,突然来了场持续一周的暴雨。全家人寄托了厚望的西瓜地全部被水淹掉,姐姐因此而辍学,而我的学费也整整拖欠了一年。
年关难过,这一年尤其难。
但像每家的小孩子一样,妈妈还是为我置办了衣服,不过这也是全家添的唯一的一套新衣。而这年姐姐刚满十六,已经当起半个家来。
新衣穿上身,小儿不识愁滋味。
网络配图:新衣穿上身,小儿不识愁滋味时间跨进腊月,置办年货慢慢开始紧凑起来。而所有的安排大致如下:杀猪、捕鱼蒸鱼糕、搓麻花、贴春联、吃团年饭、拜年......
其中捕鱼蒸鱼糕、搓麻花、拜年,在我的记忆力里烙印很深。
先来说一说捕鱼和鱼糕的事情。
村里,我们队有十七户人家,一家门前一口鱼塘。在这里,跟我年龄相仿的发小有十三个,鱼米之乡的小村子里乡亲们感情都特好。待到腊月,我们这些个小壮丁们都会聚集起来,轮流帮各家各户抽干水塘抓鱼。
记得这年,我们家小小的鱼塘整整一年都没添鱼苗,爸爸觉得没什么鱼可抓,更不值当大家帮忙。但是进入年关,鱼塘里没水草的地方有时浅的可以见到鱼,我便执意要试试身手。
从小我就继承了父亲抓鱼的本领,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寒冷冬日,只要见到鱼,我总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有时面对特殊的环境和恶劣的条件,总会激发我找到绝妙的办法,将那些毫不知情、自在游弋的鱼群一网打尽。这于我的童年,更多的是一场象征性的游戏,一场难度不小的通关游戏,我总是试图找到漏洞,乐此不疲。
那天,我蹲在岸边,兴奋的盯着水面,一边观察一边等待。看着它们小小的身躯不停的游来游去,当失去方向的小鱼受到惊吓时会一个劲的往泥里扎,搅起浑浊的涟漪。偶尔出现大鱼就会激起水花,鱼越大,这种水花越会势不可挡的向四周漾开,有时甚至能营造出一种浊浪排空的气势,正是这一圈一圈规则的圆如摩斯密码般向我传递出特有的信号。每到这时,我就会果断的卷起裤脚,开始一场有趣的游戏。
夕阳西下,收获超出了我的预期。
而抓上来的鱼,主要用处就是为了制作鱼糕,鱼糕是采用鱼肉、鸡蛋及猪肉为主要原料加工蒸制而成的食品,据说它的来历还有个典故。
传说舜帝携女英、娥皇二妃南巡,过江陵一带时,娥皇困顿成疾,喉咙肿痛,想要吃鱼但又讨厌鱼刺,于是女英在当地一渔民的指导下,融入自己的厨艺,为娥皇制成鱼糕。娥皇食之,迅速康复。舜帝闻之,大加赞赏。食鱼不见鱼,鱼糕从此在荆楚一带广为流传。
这一年,我们家的鱼刚够打一笼鱼糕。
网络图片:鱼糕上面的一层是鸡蛋黄再来说说搓麻花。
麻花在整个中国都是很流行的食品,主要区别大致如下:天津以生产大麻花出名,山西稷山麻花以油酥出名,苏杭藕粉以原始工艺出名,而湖北以小麻花出名。
我们搓的当然就是小麻花了,在这里说起它主要还是因为在制作的过程中,欢声笑语盈满整个屋子,气氛喜庆,年味十足。
每到腊月,我们一群搓麻高手都会被各家请去帮忙。(麻是麻花的麻,不是麻将的麻)
那时的我们都孩子气,干什么都喜欢争个输赢。
比一比,谁搓的麻花最多。
看一看,谁搓的麻花细长饱满。
尝一尝,谁炸的麻花酥脆可口,金色飘香。
最后等到快要结束时,每人都会留上一点面,将自己想到的最特别的东西制作出来。每到这时,像施了魔法一般,天真浪漫的想象从孩子们脑中一个个外化出来——乌龟、兔子、鱼……,然后在大家分享点评、笑骂打趣,甚至是讽刺推搡的欢快气氛中度过这美好的一天。
这一年,我们家搓了五斤麻花,刚好够窜门的亲朋享用。
网络配图:可以想象当年一群孩子围成一圈搓麻花的场景,很快乐!最后谈谈拜年的热闹。
说起拜年,必须得从我们家的亲戚说起,用七大姑八大姨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我从小有两个外公外婆,他们一个十月怀胎生了我的妈妈,另一个含辛茹苦养育了我的妈妈。
妈妈的生母一辈子怀了十二个儿女,活下来八个,四儿四女,我妈妈排行第六。后来因为养父母家接连生养的孩子都早早夭折,所以亲外公就将妈妈过继给了他们,老家的村里人都信这个,而后来我确实又多了两个舅舅。
两个外公家离的非常近,妈妈名义上是过继给养父母,但孩子们还是经常在一起玩,感情上不分亲疏。
这样算下来,我就有了六个舅舅三个姨,外加爸爸三个兄弟,我们家就有了十二户至亲。
所以大年初一到十五,哪天应该去谁家都计划的满满当当。
跟往年一样,我总是特别喜欢拜年。因为家里条件好一点的,就会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小孩子天生又喜欢热闹,总爱跟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玩,所以见到一群表哥表姐就显得格外开心。
这一年,幺舅舅家刚买了一台VCD,可以放各种各样的电影,关键是可以一直看,简直把我们这群小孩子羡慕的要死。平时大家在一起都咋咋呼呼闹作一团,但这次我们一群人却都安安静静挤坐在狭小的房间里,电影一部接一部的放,兴致高昂。
观影时有人看的很投入,总喜欢评论剧情,要是谁忍不住出声,我们就群起而攻之,吵吵嚷嚷一番。调皮的孩子有时会故意挡住小家伙的视线,逗得弟弟妹妹们哭着出去告状,现在想来也是个乐趣。后来当看完一部电影,准备选放另一部的时候,大家的分歧就非常大,直到几个大孩子闹得不可开交,才决定看遍所有的影碟。
最后,在孩子们的坚持和吵闹声中,亲戚们硬是在幺舅舅家多待了半天,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那些电影并不是每部都好看,但是我们却可以回去在其它孩子面前吹嘘,借此来满足那小小的虚荣心。
这就是童年,我们可以犯错、可以胡闹、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心不顾一切。
也就是这一年,因为贫穷和寒酸,舅舅姨妈们在我家只待了半天。
家里仅存的一张儿时的全家福,发现时已经很模糊了那年正月十五刚过,爸爸告诉我姐姐要南下打工。那天天气特别寒冷,大雪冰封了门前的河面。我跟着爸爸一起去车站送姐姐,看到姐姐瘦小的身体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手上提着一堆东西挤上车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的往外淌。
我第一次意识到跟姐姐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再见上面。一瞬间那些在家天天与姐姐争电视、背地里告黑状、处处与姐姐对着干的情景都在脑子里闪现了出来。
这个年是快乐而又心酸的。那年我满了十二岁,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
往后的每个新年都开始在聚少离多中度过。
如今,一晃过去快二十年了,曾经无忧的少年都长大了,亲戚们也都老去了,过年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仪式感,少了人情的年味淡了。
如今的鱼糕都是买的香,麻花都是机器做的好,VCD也早已换成了手机,甚至就连老家门前的鱼塘也都被征用了。
儿时的年味再也寻不回。
就像那词里说的: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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