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表示湖北没有出什么大学者,这话被黄侃听到了,他突然跑出来对陈独秀说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
九百八十一年前,北宋天圣十年,黄陂县尉程珦生了一个儿子,名程颢,次年又得一子,名程颐。后来两兄弟都成了当时的理学大家,被后人并称为二程。
后来横空出世的蕲春人黄侃,在哲学上也有颇深造诣,而尤以国学最为闻名。时人称黄侃、章太炎、刘师培为“国学大师”。
两样性情
程家属于宋朝的名门望族,他们的高祖程羽,是宋太祖赵匡胤手下一员将领,做过宋真宗的老师,官至兵部侍郎。曾祖父曾任尚书虞部员外郎,祖父则为吏部尚书。程珦由郊社斋郎起家,连续做了几十年的中央和地方官,官至太中大夫。
程颐在《周易》上颇有研究,当时有位叫杨子安的侍郎,对程颐的理学十分不屑,便常有意为难程颐。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世界那么大,偏偏有一次他们在湖北襄阳碰到了。杨子安便问:“你一生研究《周易》,那么我问你,《周易》该从哪里学起呢?”
杨子安心想:这个问题我看你怎么回答!程颐神情自若地用扇子在地上一划,“该从这里学起”。杨子安被弄得一头雾水,又不好示弱说自己不明白,便闷着头回去了。杨子安回到洛阳之后请程颐的弟子和靖转达他的迷惑,程颐微笑着说:“等杨子安再问你时,你便告诉他,《易》就是像你子安一样,先生用扇柄划地,就是指你的名字起的好,深得易之精义,因而先生喜欢你呀!”
杨子安听到转述,沉思良久,若有所得:“《易》,变易也,人在生生不息的变易中,追求地不正是安宁吗?”杨子安从此对程颐心服口服。
陈颐在为人处事上严谨克制,育人教化常有令人如沐春风之感。而黄侃则放荡不羁,以致得了一个“黄疯”的大名。
黄侃的父亲也不简单,进士出身,为清二品大员和著名学者,不过黄侃为庶出,且在他十三岁时父亲便死去了,成了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当时人轻贱庶出,导致黄侃连学堂都没正经上过,但并不妨碍聪明好学的黄侃成长为一代大家。
黄侃在中央大学任教时,“把大爷惹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雨天,其他教授都穿着斯文体面的胶鞋去学校,黄侃却穿了一双土制皮木钉鞋,等雨停了黄侃便把钉鞋用报纸包起来。出校门时,新来的门卫见他像个土包子,要检查纸包,黄侃放下纸包便走,从此不再去上课。系主任、校长分别亲自登门、道歉,甚至托名流相劝,黄侃都没有再去中央大学任教。
黄侃推崇古文,反对白话文。每次上课之前,他必定先把推广白话文的胡适先骂一通,而后才开始上课。在一次课上,黄侃说:白话与文言谁优谁劣,毋费过多笔墨,比如胡适的妻子死了,家人发电报通知胡适本人,若用文言文,“妻丧速归”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成“你的太太死了,赶快回来呀”11个字,电报费要比用文言贵两倍!学生们捧腹大笑,而胡适听到恐怕要上台与他干架了。
1908年前后,陈独秀到东京民报社章太炎的家里拜访,钱玄同和黄侃便到隔壁房间回避。陈独秀和章太炎闲谈时,说到清代汉学,陈独秀列举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等苏皖籍人士,颇有自豪之意。后来说到湖北,陈独秀表示湖北没有出什么大学者,这话被黄侃听到了,他突然跑出来对陈独秀说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
陈独秀听了黄侃这一番话,当着章太炎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离去。
谁都知道黄侃的学问博大,经、史、子、集几乎无所不通,在音韵、文字和训诂方面更是造诣深厚,但就是脾气太大。周作人谈到黄侃时说:“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乖僻,和他的学问成正比例,说起有些事情来,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更令许多人不敢恭维的,恐怕还有黄侃的私生活。
黄侃好色。据说,黄侃一生结婚达九次之多,他的女学生、妻子黄绍兰还因他发疯、自缢而亡。当年,刊物上曾有“黄侃文章走天下,好色之甚,非吾母,非吾女,可妻也”的极端攻讦之语。
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就及其看不惯黄侃的私生活,骂他“有文无行,为人所不齿”,是“无耻之尤的衣冠禽兽”。而章太炎对这位大弟子藐视道德的行为则表示出足够的宽容和理解,认为黄侃酷似魏晋时代“竹林七贤”中阮籍那样放荡不羁的人物。
一样风骨
尽管黄侃与程颐在性格上有许多绝然相反的个性,但在对权贵的态度上,他们却是惊人的一致。
程颐在这点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有一天,年少的宋哲宗病了,作为皇帝老师的程颐去探望,见年已八十高龄的太师文彦博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哲宗见文彦博一直站着,几次要文彦博回去休息,文彦博执意不肯。而程颐呢,只是问了问皇上的病情,便回去了。
后来有人问起此事,程颐说:“文彦博是四朝的重臣,辅佐皇帝不得不恭敬有加,我只是一介平民,辅导皇帝学习,怎么能不自重忘了师生礼仪呢?”
但在皇权至上的时代,这种恪守礼义的品质也会成为灾难的开始,程颐就在这上面栽了大跟头。
一次程颐走进崇政殿,只有太皇太后坐在那里,程颐便转身要走,太皇太后叫住了他:“程夫子啊,皇上得了疮疹不能听课,今天你给我讲讲吧!”程颐心想着这与朝廷礼义相违,但又不能当场拒绝,便勉为其难地讲了一段。退殿后,程颐便对执政大臣处说:“皇上不能听课应该告诉我,太皇太后单独到殿还要讲官给她讲课,这不合礼节!”
自然,这话很快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又恰遇谏议大夫孔文仲参了程颐一折子,太皇太后一怒之下借此机会罢免了程颐崇政殿说书一职,让其回到洛阳重操旧业。不久削职,被遣送至四川涪州,交地方管制。程颐在被贬期间,完成著作《周易程氏传》。宋徽宗即位,得以赦免,但不久又受排斥,遂隐居龙门,遣散门徒,不久病死。
而黄侃,虽然脾气很大,但在“不趋炎附势”上与程颐十分相似。
1915年,章太炎因反对袁世凯而被幽禁在北京钱粮胡同某宅内,黄侃闻悉后,曾两次到北京探望,后来索性以“研究学问”为名,搬入章太炎被禁处。但未过多久,便被警方逐出。黄侃气愤至极,以绝食表示抗争。同年,黄侃的另一位老师刘师培,在北京召集学术界知名人士开会,动员黄侃等人拥戴袁世凯称帝,话未说完,黄侃即严词拒绝之,并气愤地说:“如是,请先生一身任之!”说完拂袖而去。到会的众人亦随之而散。
南京国民政府执政时期,黄侃的同盟会故旧多是政府的“显贵达人”,但黄侃都不与他们往来。他的好友居正(湖北武穴人,武昌辛亥革命领导人之一)当时被蒋介石囚禁,旁人避之唯恐不及,黄侃却常常到居正的囚禁地去探望。后来居正东山再起,任南京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兼任最高法院院长,黄侃竟不再去看望居正了。居正心想,你这黄侃,朋友我哪里得罪你了啊?如今我风光了你反而避而不见?于是居正亲自到黄侃的住处拜访,并诘问黄侃为何要疏远他?黄侃说道:“君今非昔比,宾客盈门,权重位高,我岂能作攀附之徒!”
黄侃不仅不趋炎附势,在治学上的严谨也少有人能及,这恐怕才是其真性情的根本。黄侃所治经、史、语言文字诸书皆反复数十遍,熟悉到能随口举出具体的篇、页、行数,几乎没有差误,即便如此,依然不轻易为文。
黄侃曾说:“五十之前不著书。”这句话半个世纪后还在武汉大学广为流传,成为他治学严谨的证明。黄侃生前,章太炎曾多次劝他著书立说,但黄侃不为所动。1935年10月6日,黄侃由于饮酒过度,胃血管破裂,抢救无效,于10月8日去世。就在去世前一天,黄侃吐血不止,他仍抱病批点《唐文粹补编》,并披阅《桐江集》五册。
黄侃去世那年恰好50岁,未出版任何个人专著,却是海内外公认的国学大师。除了黄侃,世间再无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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