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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母亲走的那一年，他才十岁！
十岁，还是个天真、幼稚，偶尔会躲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年龄。可在一夕之间看到母亲的离世，看到父亲的一夜白发。幼小的他似乎也懂事了很多，也记得很多。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母亲去世前的那个夜晚：外面下着雨，风呜呜地吹着，屋檐下那昏暗的灯光在夜风中左摇右摆，照着母亲苍白如纸的脸，照着亲友们满脸的悲痛，也照着父亲脸上的两行清泪。
“你一定要好好地抚养好孩子，把他养大，一定要让他好好念书，送他读完大学，一定要读完大学！……”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父亲无语凝咽，一手抱着母亲，一手搂着他瘦小的身体，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在那个凄风苦雨夜。
母亲去世后，后来也有好心的邻里张罗着给父亲介绍对像，“再找一个续个弦吧！你也还年轻，孩子又小，也需要一个人照顾啊！家里面没有一个女人怎么行呢。”
望着站在身后很是惊恐的他，父亲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我们父子俩会过得很好的！”
“唉，多好的一个家啊！”邻里转身离去，留下一句长长的叹息。
父亲默然无语，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走进风里……
02.
没有母亲的日子，父子只能俩相依为命。
父亲在一家水泥厂上班，工作虽然辛苦，但在那个年代能有一份较为稳定收入也不算差的工作也还是一件可以引以自豪的事。加上父亲长相英俊，为人又诚实，工作上的事情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任劳任怨。自然，父亲也赢得厂里一些女工的青睐，甚至也有几个女工表示愿意照顾他们父子俩，但父亲通通都拒绝了，原因只是不想让他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些女当中，有一位王阿姨人长得漂亮，对他们也挺好，他也从心底里喜欢那位王阿姨。可是当父亲试探性地问他愿不愿意让王阿姨当他妈妈时，他断然拒绝了。的确，王阿姨是挺好，可小时候在那些童话故事里读过的后妈形像让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恐惧，他怕，一旦王阿姨成为了她后妈就会暴露出那种可怕的后妈形像。所以，当父亲笑着问他这些事时，不懂事的他天真的答道，“爸，不要让王阿姨成我的妈妈嘛，那她就会永远对我这么好了。”
看着他那天真的样子，父亲叹口气，苦笑连声说好，好，好。
只是，这样过了一两年，直到有一天，那位王阿姨再也没来过他们家，再也没有给了买好吃的，也再也没有过来给父亲做过晚饭时，父亲才告诉他，那个王阿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需要照顾，以后他要学会长大。
他不明白，为什么王阿姨成了家后就不再对他们好了呢？
幼时的他不懂这些，失去了母亲的庇护，父亲是他唯一的港湾，他也不想再有别的女人来分享他那份可怜的父爱。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好几次从梦中醒来都看到父亲对着母亲的遗像长吁短叹。
花开花落，云走云飞，两父子孤单的日子这样一过就是好多年，他也渐渐长大了。
03.
他考上美院的那年，父亲却失业了。
其实，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和煦，清风吹拂。刚满十八岁的他，正站在窗前作画：窗外的白云，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楼阁，一物一景，一棱一角在他笔下慢慢幻化为粗细的线条，鲜明的色调。他的心情不错，哼着小曲，调着颜色，发挥着他的想像。
傍晚，父亲回来了，破天荒地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水果，饼干，肉类，还有一壶好酒。
“爸，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买这么多好吃的？”他欣喜地喊到。在记忆中，这种情景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而今天，好像什么日子都不是啊！
“爸发工资了啊！”父亲努力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抚摸着他的头：“给你补补身体，好好学画啊，一定要考上美院，知道吗？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跟你妈的期望！”
“一定的！爸，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会考上美院的！”说完，他抛掉画笔，提着东西，一蹦一跳地进厨房弄吃的去了。
那次，他还是有点粗心了，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父亲一脸的愁绪，呆呆地望着他蹦蹦跳跳的身影。十八岁，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以后的日子，父亲每日都是早出晚归，按时上班，下班。给他做饭，督促他的学业。日子虽然清贫，过得平平淡淡，但两父子却也相扶相依，其乐融融。
几个月后，他如愿以偿地考进了美院的大门，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完成了父亲的期盼，还有母亲的遗愿！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他走进了他很少去的菜市场。他要给父亲买点好菜，买瓶好酒，要好好地庆祝一番！这，也是他这几年给父亲最好的回报了。
然而，在菜市场入口的大街上，他却意外地发现了他的父亲！
父亲在那里给别人修鞋！？
他愣在那里，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父亲那忙碌的身影，那满脸的汗水，那破旧的鞋架，过往的行人。他不禁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当年那位对他们对他们父子俩好的王阿姨。看着阳光下父亲忙碌的双手，两行清泪不禁潸然而下……
04.
檐前雨起，檐后花开，时光易逝，在美院的三年时间匆匆而过。
三年来，在生活上，他极力地节制自己，吃穿用度从不跟别人攀比，更丝毫不敢随便挥耗。在学业上，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孜孜不倦，刻苦奋进。而有志者，事竟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的画也频频在各项参赛中获奖，在那所美院里，一时也成了较有名气的人物。
他也经常出去写生，寻找灵感。他画山，画水，画风，画云，画人物，画飞鸟……，可是有一个物件，他从未画过，那就是他父亲的鞋摊。有一首歌，他也从未唱过，就是崔京浩的那首《父亲》。
他不敢画，怕自己的眼泪抵不过父亲那沧桑的容颜！也不敢唱，怕自己还未开口，却已先泪流满面。
偶尔，他也想起那位对他们父子好的王阿姨，心底里有着深深的后悔，如果当初自己懂事一点，那后面的事又会怎样呢？那父亲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比较幸福呢？
只是，世间没有如果，他只有用自己的努力与勤奋来回报父亲这份比山高的父爱。
毕业了，每个人都为交一份毕业考卷而犯愁。这时，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个破烂的修鞋架，还有父亲那满是沧桑的容颜，他发现，好多年过去了，现在的父亲不再年轻，也不再有年轻时英俊的容颜色，甚至那微驼的背再也没有了小时候的魁梧，原来浓密的黑发竟然悄悄染上白霜。父亲老了，真的老了！而粗心的自己竟然才发现，想着这几年来两父子的艰难度日，他不禁泪红了眼眶。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两句小诗：曾以为你的身影会永远坚毅挺拨，曾以为你的笑声会永远爽朗豪放，可如今，从你那寂寥的眼里，父亲啊！我读到一种岁月无情的沧桑！
“爸，我给你画张像，好吗？”
“画像？！”父亲停下手中的活计，略微惊讶地抬起头来，暮春的阳光从父亲身后照来，父亲的身影也镶上了一层金晕，让父亲好像一下子也有了佛像的那层光辉。
看着夕阳下父亲的身影，不觉的，他鼻子有点酸，极力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说道：“我的毕业作品，爸，我想画一画你！”
父亲看着他，慈爱的脸上露出一缕亲切的笑容，继而，怜爱地拍拍他的头，轻轻地说道：“呵呵，好啊！你画吧，爸爸今天就给你当一回免费模特！”
他也笑笑，眼里却有点涩涩的。低下头，支起画夹，选好角度，调好颜色，深情地注视着父亲。然后，一笔一笔，极度小心地画了起来。
“儿子长高了，也长大了！”望着他挥舞的画笔，父亲脸上洋溢出一片温馨而幸福的笑！
两个月后，在市美术馆的展厅里，好多人在围着一幅画，指点评论，叫好不已！画面上，是一个略显苍老、慈祥的老人，坐在一个旧鞋架前，笑眯眯地望着远方，在回忆什么，又像在展望什么！老人眼里充满着温情、怜爱！一缕阳光，也留恋地停留在他的脸上久久不肯离去！……
画面色调柔和，背景怡静，平和中透着一种深情，闲淡中流着一种亲切！在画面一角的落款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父亲！”。
展厅里，适时地回响起了崔京浩那首感人泪下的歌曲：“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长他乡留；都说养儿能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2023.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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