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送走了一只猫。
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去年的秋天。那天早上练车了回来,中午如常在西一点了两荤一素一碗汤。丰盛的午餐过后走出食堂,按往常该是回寝室饱饱地睡一觉,但那天慵散的阳光不偏不正地晃着,空气也是格外的好,操场上一群人踢着球,心里突然像是被猫爪子死命地挠着一样,无端地躁动起来。但是想了半天又觉得实在无处可去,于是就把睡觉的地点从寝室换到了图书馆门口的一块大石头的向阳侧。
如雨露一般倾泻下来的阳光在身上浮动,让人的慵懒又增添了半分,四肢摊平伸出去,感觉全身又撑开了半个骨节。那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伴随着一阵微麻的酥爽猝然袭来,简直幸福得一塌糊涂。
当然猝然袭来的也不只是这些十分爽快的感觉,还有手边毛茸茸的一团。懒懒地躺着不想去看,只觉得毛发细软,手感十分不错,便没做多大反应。直到手上的感觉突然空虚,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便觉得肚子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说来肚子上挨的一下没多大力气,更像是一颗柿子掉到了绵软软的絮子里。不过要真是柿子,以我的胃口肯定直接囫囵剥了扔进嘴里细细地咂着,然后在草坪上草草地清理一下手指。但这碧空之上显然不可能掉下什么自然的果实,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一击倒是弄得心里咯噔一响,全身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坨黑色下一双黑色的珠子若有若无地对着我。
早听闻我校东九有学霸猫一只,常常潜入课堂之中与来来往往的学子共同聆听老师们的教诲,也曾听闻一湖之隔的某高校素有“猫12”之称的宿舍楼里形形色色神猫的各种秘闻轶事,但这只全身乌黑的猫显然不能和其他任何猫混为一谈,他眼里闪烁出的异样光芒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总归不能怕和一只猫对视吧。”心里琢磨着这么件奇怪的事情便又多看了他一眼,那眼里除了似有似无的威严好像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不屑。“难道连猫都鄙视我?”我有点不爽,猛地站起来。毕竟嘛,动物界都是以体型来估计战斗值的,不然技穷的黔驴也不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让那只虎视眈眈的老虎敬而远之的对吧。话说回来,我当时一脚蹬得太猛,起来一个踉跄,差点往后翻过去。等我站稳一看,那只猫果然不见。“不过是只猫。”可正当我心满意足地准备再躺下的时候,发现这猫懒散地伏在我刚刚躺着的地方。连背都没拱一个,简直像是对我无情的嘲讽。
一瞬间我变得怒不可遏,伸手去抓,满以为他会机灵地躲开,却十分意外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被拎起来的猫前后都无力地耷拉着,像是一杆用绳子做的称,别提有多狼狈。我心里想笑,原来不光蛇有三寸,猫也有嘛,看看他的样子觉得之前的烦躁得到了不少慰藉,再想看看他惊恐的表情,不想却对上了一脸的无可奈何。
“最烦你们这些人类了,总以谦谦君子自居,却老是干着强盗的勾当。”这一句抱怨可是把我吓得不轻。
倒是有个朋友说他在去云南旅游的时候,随意地“喵喵”都能换来各式各样的猫族热情的回应。一路上喵来喵去十分有趣。只是回来之后他似乎丧失了这项技能,无论他多么卖力地“喵”,眼前的猫也根本不为所动。他于是得出结论,就像人有不同的语言一样,不同地方的猫也有各自的猫语,而他只是凑巧掌握了云南地区猫族的方言罢了。
即便是这个故事我也没有全信,更何况现在是猫在跟我讲话!突然整个人就放空了,你要说是被吓懵了我也同意。“喂喂!你抓紧点,我快掉下去啦!”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假装镇定地说:“不是说猫可以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都没事儿么?这点高你也怕啦?”“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么?我有异于其它猫的能力,难道还不能让我有点缺点?”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
于是我就地坐下,然后小心地把他放下。他从我手上着地时似乎长嘘了一口气,随后见他朝我努了努嘴:“看你这人还凑合的份上,今天先把我的地盘给你坐一下。”然后他在我旁边悠然地坐了下来。正当我还在努力地适应这一切的时候,他像是会读心似的:“别这么惊讶了,真不知道你们人类的优越感是哪里来的,屌得不行,猫会说个话就觉得是有异能。”他喵了两句,“你肯定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吧,就你们对声音的分辨能力也好意思说懂音乐,要是这么个水平的猫,说出来还真是‘丢猫’呢。”
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的侧脸,那表情,简直让我想恭敬地递上一支烟。
后来每次见到他都会打招呼,渐渐成了点头之交。
直到有一次也是闲,带了几个饺子过去找他。他朝着饺子伸了下爪子,我于是扔了一个给他。他把饺子翻了个个儿,然后问我是不是吃的,我说是,外面是面皮儿。他把爪子在草坪上蹭了蹭,嫌弃地说:“你们怎么总搞些黏黏的东西吃啊,听说我有个祖先因为偷吃年糕被弄的囧了好几天。”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上世纪初是有这么个段子,一直觉得真假尚不可考,没想到是他的祖先啊。想来也是,那只猫就已经表现出了远超乎常猫的智慧,到这一代会讲话也确实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我于是顺便问了问他怎么看那些个书评。
“不说这个也就算了,说了真是来气。听我祖辈说,那位祖先在我们猫界几乎是第一个在智商上有飞跃性进步的。其实我一直怀疑这个说法,大家知道他只是因为老人家在一个教师那儿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被一个文人记录了下来。文人不知道老人家从哪儿来,之后也就越发没人知道了。说到书里讲的那些,吃年糕捉老鼠的事儿都是文人杜撰的吧,哪有高智商的猫做这么蠢的事儿的。”
他顿了一会儿,一阵沉默,然后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胃里翻滚了一阵。我感受了一下,应该不是自己这儿发出来的,发现他转头问我:“这面皮儿这么难吃你们为什么爱吃啊。”我告诉他里面包的是牛肉,他说不定会喜欢。于是他再一次拨弄那地上的饺子,把它翻了个儿,看了半天,然后摁扁了。我突然在想他是不是不明白包着馅儿是什么概念,于是跟他说可以把皮儿撕开。他头也不回的说:“让我欣赏一下不行吗!这饺子包的小巧玲珑,着实是件艺术品呐!”我便不再做声。
随即我仿佛听到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他把肉垫下尖锐的爪子露了出来,一只前爪摁住饺子皮儿的一端,另一只摁上去之后全身紧绷但却不动分毫。我看了半天不明所以,突然他回头朝我看过来,窘迫的眼神里似乎有点求助的影子。愚钝的我当时自然是没有看出来的,他便使劲儿一回头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一直发不上力。我正准备上去帮忙,他一把跳过来屁股对着我把我和饺子隔开,以这么个尴尬的姿势又僵持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像开窍了一样松开了右爪,用嘴咬住了饺子皮的另一端,大头一甩,一坨鲜香的牛肉才终于落在了草坪上。
他喘了口气,然后大快朵颐了起来,然后一脸满足地坐回原地。“味道不错。”他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牛肉,一边恢复了那一脸屌炸天的表情。“你们人类真无聊,把牛肉弄成沫,再用个小袋子包起来煮,真有够不怕麻烦的。在我们猫儿吃起来全然一个滋味儿。”不等我接话,他又继续说了:
“刚刚说到哪儿了?书啊…我到愿意相信文人的记录基本来自老人家的叙述,毕竟澡堂里那么宏大的上帝视角不是你们人类能够拥有得了的。” 我不禁莞尔一笑。“啊…你说我刚刚质疑过?哎呀,这个就不管啦!要不这样,且不说老人家自己的想法跟文人有多少出入,照那个文人的说法,也不至于被曲解成现在这幅模样啊。什么阶级斗争,什么道德标准,无非是在社会巨变、文化冲击下作者的一些酸腐的自嘲和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罢了。连我们猫儿都看得懂的东西偏要被你们人里面的领导者解读成这种模样。”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吃了一个饺子。再回头的时候发现他也望着饺子,我于是又拿了一个给他。他也不说话,就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饺子,似乎要流下口水来,却就是不动。这次我明白了,于是坐在地上,两只手抓住饺子皮儿,摁在草坪上,然后往两边一扯,饺子皮便被扯了个稀烂。然后我转了个头,继续吃袋子里剩下的饺子。过了一会儿我侧过头回去,偷偷地看着他拙劣地模仿着我刚才的动作,撕开了饺子,把两个饺子的馅儿一起吃了。
正当我偷偷地欣赏着这令人忍俊不禁的活话剧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朝我过来。我蓦然地回过头,由下而上地欣赏着眼前一双黑色的筷子。不等我有什么反应的时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我听到有人说:“好你个边渡,吃个饺子吃的满地都是!”我才发现原来是龙妸,一副责难的样子。我下意识地回头,可哪里还看得到那只猫的影子!她又发话了:“还在看啥,赶快收拾一下吧。”我只好草草收拾了下地上的饺子皮,然后找她借了餐纸擦手。“好啦,我去图书馆看书的,你呢?”龙向我发起了邀请,我又四下看了一圈,找不着猫于是也就答应了。龙很暧昧地说:“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诶。”不过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闪着光亮的眸子在朝着我晃,一副玩味的样子很是欠揍。
两周以后,又是一个美好的下午,在同样的地方我又找到了他。“一有太阳就来啊。”我寒暄道,这猫也是闲得一塌糊涂,基本每次太阳一露头,他就在这儿或坐或躺歇着了。“你不也是一有好太阳就来这儿吗,咱们彼此彼此吧。”看来他也摸清了我的习性。
没说两句,他便跟我提了个很有趣的事情。“上次跟你说的那本书,还记得多少?里面经常提到一种叫做‘日照牌’的香烟,似乎老人家很感兴趣呢。你有吗?”别说,我一听就来劲了。记得老早的时候我就说过他让我有种想恭敬地递上一支烟的冲动,不过我还是想调侃一下他:“我说你一只猫,会读书就好了,怎么还都搞这么清楚。”他连嘴角都没翘:“小伙儿,你也不看看,我天天在图书馆里里外外地溜达,能不看几本书吗?”我再次被呛得无言以对。摸了摸口袋,还有小半包从家里偷的1916,于是跟他说:“‘日照牌’没有,‘黄鹤楼’倒是有一点。”“管他那些,是香烟就行。”
虽说是想了很久了,但是想想大庭广众之下给一只猫点烟,总觉得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要知道这年头可是有一帮名曰“动物保护主义者”的人们的。起初我觉得还挺好的,毕竟有一颗善良的心去爱护弱小的动物还是很值得提倡的嘛,谁曾想他们竟然无端地在高速路上拦人有合法执照的运狗车,这等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竟然还被疯狂转发大加赞赏,甚至被一众白莲教徒顶礼膜拜,简直不可理喻。到去年甚至愈演愈烈,广西传统的狗肉节他们都不肯放过,愣是闹得人鸡犬不宁。但你对这群暴民一样的存在还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我这给猫抽烟要是被偷拍了发到网上去,我还混不混了。好吧,就算这里没人属于那帮神经病,给一只猫点烟还是太出格了,要是被保卫处那帮拽逼保安摁住了,不得把我送到六角亭去啊。我于是给猫前辈道出了我的担忧。哪知他毫不在意:“哪来那么多废话,要有人跟你BB,我挠他!”他这么一说我到挺怕他来挠我的,于是只好给他恭敬地递上一根,让这老猫像模像样地叼上,然后掏出火机凑上去点。谁知点了半天,他的口水都下来了,就是点不着。正当他脸上露出愠色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一句,要吸一口气。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张开嘴往外呼气,像是要把肺排空一样,我以为他又傲娇了,便没去管他。但当他重新闭起嘴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然后我慌张地大叫了一声:“慢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深吸了一口,我几乎都可以看到一股浓浓的尼古丁沿着他的食道和呼吸道重叠的部分一直往下灌,直到那个分叉口,进入了他的肺部,然后神经递质的释放开始变得微妙。他整个身体开始变得松弛,向一侧沉沉地摔下去。
这让我一下慌了,当然更慌的是刚刚的那一声大喊吸引了一些路人的注意。我只好迅速地举起手机放在耳边假装一副打电话的样子,并以一种抱歉的眼神看着周围的过路人。待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路上之后,我朝那猫儿看去,他侧躺在地上,身体平稳且极其均匀地一起一伏,大概只是醉过去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这下也好,既避免了被当成神经病,也不会被当成虐猫凶手。整理了一下当下的思路,我捡起他点燃的烟头继续抽着,毕竟是1916,不要浪费了。
缥缈的烟雾袅袅地升起,氤氲成一滩光圈,我似乎又看到了上次的那微微垂下的影子。浅浅地弯腰,一束长长的马尾从肩膀上搭下来,略有点尖的下巴上面并不丰满的嘴唇还留着那句话的口型。浅浅的双眉稍稍往里挤着,眼神里闪烁着一点点的责备却又和语气一样肆无忌惮地散播着温柔,我独自逆着秋日酝酿了许久。要说龙妸也同学了好几年了,可是从来没有让我有那一瞬间的微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我不禁念出了这句画面感极强的诗句。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但他一如既往地用语言把我吓个半死:“要说风流的徐同学还真是能把握那一瞬间美感的要义呢,结果偏有那么多人非要去以一种捕风捉影的态度去探究他的“情品”…哎哟我去,龚自珍还有丁香花案呢,白居易跟薛涛那一番前尘往事更是扑朔迷离,你怎么不去讨论讨论他们。都什么年代了,天天优质男渣男白莲花绿茶婊的有几个意思啊,像柳永没事儿喝喝花酒也成了美谈呢。有些人吧,该认真的地方不认真,专门找些无伤大雅的地方揪着不放,世界那么小,还以为世界就是那个样,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呜呼,可笑可笑。”
我十分想告诉他跟薛涛纠葛不清的其实是元稹,白居易那个浪蹄儿跟谁都弄不清楚。但终归因为他最后两句评价强行忍住了工科生强迫症一般的原始冲动,只好把话题扯开了:“说起水莲花,前边路口向西大概百来米有个源湖,每年夏天的时候那莲花开起来真是美得不行。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青涩到‘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壮美,再到风韵犹存的质感和残荷败柳的萧瑟,总有一款适合你。徐大才子喜欢的,大概就是第一阶段吧。”
“什么莲花,下次再说,刚刚吸的那一口是什么玩意儿啊!你们人类真无聊,这么恶心的东西竟然抽的不亦乐乎。再也不玩儿了!你快走,我要睡觉了!”说罢便又晕晕乎乎地躺过去。看样子这猫儿是真抽醉了,于是我也就没管他,去翻了几本书。
最后一次见到他其实是没多久以前。
立春以来,阴雨连绵,阳光显得格外的奢侈。正巧那天兴致不错,想着夏目先生笔下的猫一直想尝点啤酒,于是往包里揣了两瓶酒,只不过我这次揣的是白的。为什么要揣白酒呢,因为我得给猫喝嘛,我可以拿个碗倒点出来,这样路人远远地看过来就会以为我是在喂水了。要是带啤酒,我不是又要冒着上次的风险,那我可是不愿意的。除此之外,我又带了饺子,饺子下酒可是绝配。
我又走到了那块大石头下没见着猫影,于是就安然地在那儿坐着,果然没一会儿这猫儿就溜达出来了,慢慢踱着步子,优雅得一塌糊涂,只可惜没有那套行头。想象一下他要是远远走来礼帽一摘,然后微微地鞠躬,简直自带背景乐一般,让人想起《猫和老鼠》里那只用八个指头在钢琴上翻飞出匈牙利狂想曲的汤姆。指不定谁给他看过这段,这会儿嘚瑟着呢。
“又是饺子”他嘴角都没有抽动地说,却不时偷偷地瞄着,像是在数着个数。我于是掏出了装酒的矿泉水瓶,给他倒了一小碗酒。一阵香味儿就调皮地飘了起来。他突然蹦跶过去,把脖子伸得老长,像是要把调皮的气味儿都收拢到鼻子里来似的。要说这白酒的香味儿也是真有意思,之前和几个我校的留学生吃饭喝酒,他们把自己常喝的伏特加和咱们中国的白酒进行对比,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大概是对味道都不太满意吧。有趣的是,他们喝伏特加都是一shot一shot地直接往嘴里抽,跟我说这味道没什么意思。喝白酒的时候呢,却也像我们中国人一样细细地品,咂摸咂摸嘴,然后再十分认真地说难喝。但他们一致同意的是白酒的香味儿真是“amazing”,对我一个劲儿地夸那清香的气味儿。这会儿猫类朋友也被气味儿骗得神魂颠倒,想来白酒唬人的功夫对世间万物都是有效的啊。
我故意不动酒,而他有了上次抽醉的经验也不乱动。于是在我一边儿乖乖地吃饺子,一边看他那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表情,那种心有忌惮却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实在是任谁都有想调戏他一番的欲望。为了避免笑出来,我趁着周围没什么人的时候,拿起我手中的小小的一杯说了句:“Na zdrowie!”然后仰脖一饮而尽。他自然不能拿碗啦,于是只能在碗里舔了舔。然后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没事儿,看我一副玩味的样子也偏偏不对味道进行评价,还问我那句鸟语的由来,看来猫不能随便“抽肺烟”,但可以“喝胃酒”。不得不说酒真是个好东西,它只消用一点点和动物的血液结合,就能让咱们好像撕下面具似的把自己最真诚的一面释放出来。这猫儿平常跟我扯些乱七八糟的也要一直端着,这次开始认真地跟我讲些自己的事情了,比如哪个学生一边玩儿他一边喂吃的啦,哪个学生在一旁冷嘲热讽地扯淡啦,比如下着冰雨的夜晚在人车轮里取暖差点被碾成肉泥啦,哪个小孩拿弹弓打得他四下逃窜啦…总之是推杯换盏之间,他把自己不曾为人所知的一面讲了个一明二白,我才意识到做这么一只饱读诗书的流浪猫是有多么的荒诞。他可以用他独特的视角笑看校园百态,可以用他刁钻的口吻跟我嬉笑怒骂,甚至探讨连我也不知所云的哲学问题,却仍然只能在温饱线附近徘徊。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曾经的那只高智商的猫儿在生命的最后听到那群酸腐的知识分子的长吁短叹,那种彻头彻尾的迷茫原来在猫类里也不是个例,而其中最令人唏嘘不已的是,以他自己的视角,甚至无法知晓自己究竟是自然选择中的佼佼者,还是无辜的变异群——酒至半酣,突然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这猫儿的出现和我放在一起简直就像《海边的卡夫卡》里的中田老人和那些个猫儿的奇妙结合——于是问问他看过没,不出所料,他对所有关于猫儿的故事都是如数家珍,至于这位能用日语和日本猫对话的中田老人自是熟悉得一塌糊涂。
“要我说村上这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要是猫儿都能跟中田讲话,那再蠢的猫也会跟着他走嘛。他简直像个先知一样给猫儿们带来了上帝的福音,他喵的竟然凭空让天上下起了小鱼。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幸福感爆棚的事情啦!”老实讲这段评价让我略有一点点失望,我本希望他从希腊神话和圣经背景来谈谈这个故事的起末,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般俗气的回答。放在平常,这只不知是傲娇还是骄傲的酸猫儿定然是不会说出这种接地气的话的,可如今这半醉的状态也终究让他的原始需求得到了展现。
我感到一阵阵地眩晕,于是就着阳光和草坪沉沉地睡了过去。从此再没了他的消息。
几天过后,我似乎回忆起了一点什么,恍惚记得那天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跟我说源湖的事情。我嘲笑他竟然连莲花的花期都不知道,还早着呢,他却神秘地说湖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这大约的确会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了,其实我还有很多荒诞的故事和想法想跟他慢慢分享和讨论。不过其实,对着一潭静静的湖水叨叨,或许本质上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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