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银行门口冰凉的石阶上，感觉自己是一个游荡在暗夜里的孤魂，哀伤脆弱地等待另一个孤魂。在无数个午后、夜晚的电话里、网络上，我们曾经用声音和文字温暖了彼此。我们都是残缺不全的，都希望和对方在一起让自己变得完整。
每一个零星从我眼前经过的年轻女子,我都睁大眼睛去辨别，和记忆中照片上的小雨比对。如果再次错过小雨，我宁愿自己的眼睛从此烂掉。
她们不是出入网吧的学生，就是从歌城下班的小姐。
我等得心累、心灰、心碎。
我等得失望、无望、绝望。
我想起我在小东门一家投影厅看的刘德华主演的一部电影《天若有情之烽火佳人》里的插曲，巫启贤那沧桑嘶哑的声音这么唱：
为爱情等待是种骄傲/天荒地老/剩下有情人/永远不会老
等到日不下/等到风不吹/等到天地都憔悴
我至今都喜欢乘坐916路公交车，因为916路车必然经过我当年等待的那个地点——粮道街农行门口，916路车经过的路线是那个故事的一条重要线索，916路车能让我重温当年的颓唐和痴傻。我的青春在那晚的等待里被催生得苍老，那天晚上的等待，从开始的期待和幸福，变成了疲惫和麻木。
我不知道我那晚在那里到底等了多久，反正就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来，我把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按住头皮，因为我当时感觉我的大脑会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爆裂。
很久之后，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向我走来。
我起身的时候双腿已经失血到打颤。
她一边微笑一边向我走来。扎着马尾，尖尖的小脸，瘦削，苍白，眼角涂了一些荧光眼影。眼神充满善意，就像和我认识了很久一样。
她的样子，陡然让我想到一只生病的小猫。
她从她挎着的那只很复古的牛皮小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你是小江哥哥吧？
我点点头。问她:你是思思？我已经猜到了是她。
小雨曾经对我讲过思思的事:思思生活在一个每天充满争吵和殴斗的家庭。舅舅经常酗酒打舅妈，后来才知道也不全是舅舅的错，舅妈和别的男人有过暧昧。思思三四岁的时候表现出和正常儿童不一样的抑郁，后来整天不说一句话。到六七岁时，人们都认为她是哑巴，被送进武汉市一所聋哑学校。除了看书、写字，思思没有别的生活内容，即使是和我相处，也不开口说话。不过我们早已心意相同，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对我来说，思思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你能知道我说什么是吗？我问思思。
思思点头，又指指嘴唇。她并未丧失听觉，而且也能识别唇语，我听小雨说过思思那一神奇的能力。
思思比划了一气，想表达什么，但我几乎不懂手语，交流起来很困难。我急于知道小雨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为什么两次都不愿意跟我见面。于是我对思思说:我们去网吧QQ上聊吧。
网吧还有不少通宵打游戏的人，我找了两台相邻的空机子，我们打开QQ。
我问思思:小雨现在在哪里？
姐姐已经回汉口了。
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见面？
小江哥哥，姐姐已经看到你了。她从上海的医院偷偷跑回武汉，就是为了见你。
可她为什么不让我见她？
难道你不明白女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美丽么？女人总是希望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喜欢的人看啊。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她那样做让我深受折磨。我捂住胸口，感觉到胃疼，经常不吃早餐已经让我患上胃病。
其实，也许姐姐比你还要煎熬。
是吗？
小江哥哥，第一次你下来的时候，姐姐觉得自己难看而不愿见你，躲在一个电话亭后面，一直含泪看着你到处搜寻她的样子；第二次还以为你死心了，没想到你还是坚持要出来见面。好几次她都因为不忍心看到你那么失落，要出来见你，可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道坎。她真的病得很严重，急需手术。她打车回到汉口，到家时一下情绪崩溃，我第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哭成泪人。后来，她就要让我过来代替她见你，她怕你犯傻。
唉，思思，你要知道我想见的人是小雨。
是的，我知道没有人能取代小雨在你心中的位置，我知道你见到我很失望。
不是的思思，我对你和对小雨是不一样的两种感情。
小江哥哥，你和姐姐毕竟是有缘无份。
我低下头，捧住脸。暂时离开QQ。
思思坐在我旁边，但那时我们就像隔得很远的两个人，只愿意通过网络联系一样。我不会让她过来安慰我，她当时也不会那么做。
思思，不管怎么样，你都要鼓励小雨积极手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取活下去。
我当然会的，我爱她胜过爱自己，她也一样。小江哥哥……
什么？
嗯，没什么。我只想说，从前小雨姐姐最信任我，最听我的话。自从你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出现后，我想你的话对她更有份量。
可我现在都见不到她。
请放心，我已经感觉到你对她的关切和担忧了。我会把你的心愿转达给她。小江哥哥……
思思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啦，只是我有时觉得自己有点妒忌姐姐。
为什么？
我嫉妒的不是因为姐姐的美丽，她当然很美丽——比我美丽十倍不止。我嫉妒的是，有一个人和她那样认真地投入地彼此热爱。
这时候我侧过头看坐在我右手边的思思，她也正好转过来看我。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而后好像有点害羞的样子。
我们都各自转过身面对电脑。
思思打了一行字:长这么大了，我从来没有看看夜晚的长江大桥是什么模样。你能带我去吗？
好的。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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