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可能再也走不出被背叛的阴影

我的父亲可能再也走不出被背叛的阴影

我觉得父亲承受被背叛的痛苦，母亲是有责任的

15年过去了，我本以为父亲早已从被背叛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他的每一次不得不的提及，我都以为早已荡不起他心中的涟漪，每一次不得不的迎面，早已和每次与陌生人的擦肩已无两样。然而，我错了，我错在幼稚地以为只要人能一直走一直走，总能走出曾经的阴霾，总能忘记所有。

我不知道我的两个舅舅在决定和我父亲翻脸的那一刻，是如何对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进行衡量的。在他们眼里，是认为我的父亲彻底的十恶不赦，还是会对父亲存有一丝的恩情感激。

15年后我听说，舅舅们在私下谈及到父亲时，满脸的横肉和皱纹依旧会张牙舞爪，我想当初撕破脸，他们应该是觉得父亲是罪大恶极的。

然而父亲对于舅舅们的翻脸竟然毫无察觉。前一天还拿着几百块钱的分利满脸堆笑地登门递到舅舅们的手里，第二天竟被舅舅们堵在院里，对着自己破口大骂不是人，不干人事，并要求把合伙开店的全部本钱连大部分利润全部抽出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我走我的阳关道，我还要砍断你的独木桥。

其实，舅舅们都不用砍断父亲的桥，只要他们决定抛弃父亲去走自己的阳关道了，父亲的桥自然就断了。刚从监狱出来，并且为了不被判刑而倾家荡产的父亲，哪还有桥可走。

父亲是因为开车肇事逃逸进的监狱，那也是《交通法》改革实施的第一年，规定肇事逃逸要负刑事责任，何况被肇事的受害者死掉了。两天后，父亲受不住内心的恐惧，投案自首。由于受害者在被父亲撞之前，已经被撞，而躺在路中央，当时死没死谁也不知道，父亲开车经过，由于是晚上，路况复杂，所以父亲负次要责任，赔了钱，便被保释出来了。

从监狱出来的父亲，抱着母亲埋头痛哭，低声说了句谢谢，他谢母亲舍得倾尽家产把他换回来。可他做梦没想到，就是被倾尽的十万块家产，让那两个被他一手带出来的小舅子和他彻底撕破了脸，毫无感情所言。

至今我不知道两个舅舅是如何断定这十万块就是父亲私藏了三个人合伙做买卖的钱；不知道在每年都会各自单干的季节，父亲有了倒卖粮食的消息，没有告诉舅舅一起挣钱，就是狼心狗肺了，还有他们内心更多的衡量，我都不知道是如何而来的。

我知道的只有，小舅从十四岁身无分文就跟着父亲做各种小买卖，十多年，从未出过一次本钱，获利永远平均分配，一直到他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就连媳妇都是母亲给介绍撮合的。

我知道的还有，二舅从海南当兵复员，领着一个满口海南话的姑娘回来，连个娶媳妇的房子都没有。母亲就连家里洗脸的盆架都送给了二舅，从此至今，我家都是蹲在地上洗脸。

从父亲结婚到和小舅子们翻脸这十多年里，父亲一直都是带完小舅，带二舅，带完二舅带小舅，直到他们都盖了新房，买了农用车，直到他们完全有了单干的能力，直到父亲倾家荡产，身无分文。

两个舅舅真正算是“白手”起家，做了十几年买卖，竟没出过一次本钱，最终竟都成了家立了业。并在父亲刚刚身无分文，并且负债的情况下，突然觉得自己这十多年被算计了。

我一直认为在这场纠纷中，母亲是要负主要责任的。她像是养两个儿子似的在帮衬着她的弟弟。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她清楚她两个弟弟的每一次抱怨，抱怨父亲没有再多拼命些，好换回更多的钱分给他们。但是，母亲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就像面对两个叛逆的孩纸，直到舅舅们不仅咬了父亲，连她也一起咬了。

然而，即使这样，母亲还一直在幻想弟弟们有一天能感激自己，母亲追求的不是感激，而是想把自己活成像母亲一样的姐姐。她从始至终都以一种病态的方式在处理着她们姐弟之间的关系，甚至搭上了满怀善心的父亲。

我清楚地记得那十万块是母亲和父亲如何在拮据的生活中攒下来的，拮据到我和哥哥从未吃过零食，拮据到哥哥被零食馋到嚎啕大哭，拮据到只有七岁的哥哥竟学会了去小卖部赊账，直到小卖部老板拿着一摞账单找到家里，哥哥甚至学会了偷钱。

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父亲靠着当时费劲口舌借来的2万块钱，靠着快四十岁仅剩的那点力气，独自一人重新翻身，彻底走出了拮据。我一直认为随着拮据，远离父亲的，应该也有十多年的怨恨。

十几年里，父亲无法坦然地面对姥爷，他觉得姥爷没有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父亲有时甚至都不能坦然地面对母亲，他觉得那是她的弟弟们，一切都是因为母亲而起。

当时六十多岁的姥爷在母亲面前痛哭，他说看到儿女反目成仇，他心里的痛和谁说，他最清楚儿子的为人和女婿的不易，可难道非得让他站出来和将来需要依靠的两个儿子反目成仇吗？他满脸的泪已经说明他做不到。我本来是怨恨姥爷的，凭什么让父亲担负一切。但在这十五年里，我看到姥爷在面对父亲时，一次比一比的谨小慎微，一次比一次的充满愧疚，慢慢地，我开始觉得姥爷是一个可怜的老人。

然而，我的父亲，就是这个被两个小舅子指着鼻子骂的，被老丈人冷眼旁观的男人，在舅舅们拒绝尽赡养义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义务，在他的妻子住院手术的时候，他蹲在手术室外涕泗横流。

15年里他一边承受着亲人带来的伤害，一边每天假装无所谓地和背叛他的亲人擦肩而过，还要一边秉承着他坚信地“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的做人原则。

最近几年，父亲再次谈到两个舅舅，会面带笑容了，像是在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他会释怀般地庆幸舅舅们和他翻了脸，不然他怎么能攒的住钱供他三个儿女读大学，读研究生呢。和舅爷们的关系呢，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以为父亲是真的不在乎了，后来我才明白，父亲是放弃了，他放弃试图从阴影中走出来了。我也似乎明白每一个受过巨大伤害的人，大概最后的释怀，都是像父亲一样，在逃离中安逸在了里面。可是父亲始终都没有放弃他选择善良的待人处事原则。

今年回家，第一次看到父亲有些懒惰了，我知道他老了，这么多年他除了为这个家活，也是为了一口怨气活，但是他选择善良地怨恨着。我只希望他内心的伤痛也能随着时间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