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怎么样?”
春香看着永平推门进来,坐在沙发上大气不出,就脱口问了一句。
永平面色凝重,脸上像盖了一层乌云,双手夹起一根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问你呢,说话!”
春香抬手扇了一把飘过来的烟气,起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那…嗯…协议…书…签了!”
永平脑袋里一片空白,偷偷瞄了一眼春香急切的脸,低着头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啪嚓~”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你是脑子不够用吗?临走前对你千叮咛万嘱咐,不管他们说什么,这协议书坚决不签!不签!”
春香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到永平面前,指着永平的脑袋大吼起来。
“现在倒好,你大笔一挥就给人签了,你咋不把自己脑袋也割下来一起送给别人呢!”
春香脸色气得发白,抡起拳头使劲锤了两下永平的后背,甩脚又是重重一踢。
“你他妈一个人过吧,老娘以后不伺候你了!”
春香两眼泛泪,转身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和充电器,就径直朝门外走去。
“我能怎么办呢,我娘坐在我旁边,为难的都快哭了,我要是不签,不是逼我娘难活嘛!”
永平散发着哭腔,跳起来就去抓春香的胳膊。
“你别拦我,好好去做你的大孝子吧!”
春香一甩胳膊,朝着永平吐了一口唾沫,嘴里低声咒骂着走了。
(二)
里屋,狗蛋边打游戏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如果这辈子只能恨一个人,狗蛋对二婶秀蓉可谓恨之入骨。就是这个女人,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二叔二婶住在城里,在狗蛋印象中,二婶平时从不回村里。只有每次过年时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总会搞点事情。
去年春节,全家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时,二婶突然杀了回来。两个饺子还没下肚,二婶开口就要十万块钱,空气突然就凝固了。
见没有人吭声,二婶摔掉手中的筷子,骂骂咧咧起来:“嫁到你们家十来年,吃不好穿不好,现在我想买个房子,你们连这点钱都不给,你们还是人吗?”
旁边的二叔站起来,拉了拉二婶的胳膊,强颜欢笑地说道:“我们先吃饭,这事稍后再说!”
二婶把二叔一把推回椅子上,起身怒气冲冲地说:“你们不给是吧,我让你们好看!”
话音未落,二婶冲向厨房拿起菜刀,带着一股杀气跑到门口,对着那个百年古树,左一刀右一刀地砍了起来。
二婶边砍树边哭嚎,像是丈夫被长城砸死的孟姜女,声音凄厉惨绝、连绵不断,漫天炸裂的鞭炮声都沦为伴奏。
不一会儿,老院门前围了很多人,都看着二婶议论纷纷。二婶见状,坐到地上,双手一摊,向众人哭诉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了这么一户人家,我这命好苦啊!”
二叔扶着奶奶,“你这是做啥呀?”奶奶声音沙哑、老泪纵横,“我们老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二叔过去一把抱起二婶,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屋里。
后来,二婶如愿以偿拿到了钱,虽然只有一万,但对奶奶而言,确实已经不少了。奶奶不想再丢人了,二叔也只是叹了口气。
今天春节,二婶再次杀了回来。她没有张口再要十万,而是提出分家产,更准确点说,她要老院的所有财产。
爷爷年前去世了,二婶没有回来参加葬礼。大家心生埋怨的同时,又暗自庆幸,爷爷可以清清静静入土了。
二婶对奶奶说:“你看,当家的都走了,你年纪也大了,咱先把家产分了吧!等到二老都不在了才分,那还不得打个你死我活啊!”
二婶给二叔使了个眼色,二叔犹豫片刻,说道:“娘,要不分吧,迟分早分都是要分的,我和我哥一人一半……”
“什么你和你哥一人一半,你哥结婚的时候,你娘给他盖了新房,你结婚的时候,你娘给了你啥?这老院的家产,理应都归我!”话音未落,二婶怒气冲冲踹了二叔一脚。
“都给你?这不合适吧!永平也不会接受的!”奶奶憋着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说道。
“永峰,你去跟你哥说,这家产你都要。”二婶边说边把二叔往门外推。
(三)
永峰还是硬着头皮去找永平和春香谈了分家产的事情。
春香沉思片刻,语重心长地说:“这老院里除了那几间破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秀蓉想要,我都给她没问题。可是,咱爹刚走了没多久,现在突然要分家产,这事传出去,你俩兄弟脸上光彩吗?”
永峰满脸无奈:“这分不分家产,我完全无所谓,但秀蓉死活都要分,我也管不住啊!她在家逼我也就算了,回来又逼娘,我这也是没招了,才来找你们谈这事儿的!”
永平掐灭了手中的烟,对春香说:“要不就分了吧,反正咱也没打算要,都给了永峰,大家以后好好过日子。”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别以为你是大媳妇,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每天装得人模狗样、人畜无害,不就是为了讨好老太太霸占家产嘛!”
秀蓉在邻里街坊的围观中,对自己的嫂子春香破口大骂。
春香一拍桌子,对着永峰喊到:“你去告诉你媳妇儿,这家产老娘不分了!该属于我的,你们一个子儿也别想得到!”
永峰急忙解释道:“嫂子,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就是这样没轻没重……”
“滚出去,老娘忍了她这么多年,啥好处都让她占了,亏不亏心啊!”春香指着永峰吼道。
永峰走到门口,拉了一把秀蓉,气不打一处来,“你干啥呢,我哥都同意把家产给你了,你突然来这么一出,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秀蓉大声嚷道:“她能好心把家产给我?她不同意,我就去找村长谈!”
后来,村里的几个调解员,打着“以和为贵”的名义,也劝春香和永平大人大量,不要和秀蓉那种人斤斤计较,言下之意就是家产奉上息事宁人。春香只回了一句:“从今以后,老娘寸土必争、寸草必得!”
过了几天,调解员又找到春香和永平,让大家一起去老院当面坐下来好好谈谈。
春香对永平说:“你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弟媳妇儿那张嘴脸。记住,不管他们说什么,这家产绝对不分,更没有全部给她这一说法。”
永平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春香又嘱咐了一句:“你给我争点气,又不是咱没理!”
永平扔掉了手中的烟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四)
想起二婶嚣张跋扈的神情,又想起妈妈负气离去的身影,狗蛋的心里突然火冒三丈。他扔下了手中的鼠标,起身冲了出去。
“你干啥去?”永平在背后急忙追问道。
“你别管我!”狗蛋生气地丢下一句话。
“咣”的一声,打破夜的沉寂。狗蛋一脚踹开老院的门,径直走向屋里。
永峰、秀蓉和老太太正围坐着吃晚饭,狗蛋冲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吃吃吃,吃尼玛蛋呢!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狗蛋心里想过无数句开场白,客气的,不怎么客气的,完全不客气的,但是万万没有这一句。
沉默三秒,永峰对着狗蛋训斥道:“你个小屁孩,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狗蛋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你就敢骂我,有种你去骂你媳妇!你媳妇天天无理取闹,你特么屁都不吭一声。怎么?看我是个小孩,就好欺负,是吗?”
狗蛋停顿一声,又冲着秀蓉喊到:“分家产,分家产,分你娘的个腿儿,现在我妈被你气走了,你高兴了吧!你给我去把我妈找回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提到“妈妈走了”的时候,狗蛋的眼泪忍不出喷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狗蛋就像一只狰狞的小狮子,张开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永峰一步跨过来,一只手抓住狗蛋的脖子,另一只手指着狗蛋的鼻尖,生气地说:“我特么一巴掌呼死你,信不信!”
老太太见状,赶忙拉住永峰的胳膊,大声叫道:“你这是干啥呀?快放开我孙子!”
永峰被老太太拉开,狗蛋咬着嘴唇满脸是泪,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这时,永平气喘吁吁地走进来,看见狗蛋在旁边哭得悲怆,提起桌上的酒瓶冲着永峰喊道:“是不是你打他了?”
一直吃饭的秀蓉突然站起来,对狗蛋说道:“你别哭了,我们这就帮你去找你妈!”话没说完,就拉着永峰走出门去。
老太太颤颤巍巍走到了隔壁屋,坐在炕上放声大哭起来,“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折磨我!”
狗蛋看到年过七旬的奶奶以泪洗面,他突然有点后悔刚才的童言无忌了。
奶奶是个苦命的人,从小跟着父母四处逃荒,十八岁嫁给一个财主,因为家暴离婚。后来嫁给一个工人,结果丈夫得病早逝。最后嫁给一个农民,也就是狗蛋的爷爷,才过上安心的日子。
不久之前,狗蛋的爷爷癌症去世,刚刚承受丧夫之痛,现在又要经历骨肉相煎。
(五)
那一晚,狗蛋和永平还有老太太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春香。
第二天,永平骑摩托车带着狗蛋去了隔壁村的娘家,终于找到了春香。
春香问:“老太太同意把家产都给秀蓉了?”
永平点了点头。
春香问:“你是想自己有个妈,还是想狗蛋有个妈?”
永平默不作声。
春香说:“以后不许再去看老太太,让你兄弟和弟媳去养她吧!”
永平点了点头。
后来狗蛋悄悄问永平:“你真要听我妈的话,不打算去看奶奶了?”
永平摸摸狗蛋的头说:“你去问问你妈,让不让你去看奶奶?”
后来村里每当有老人过世的时候,总会伴随发生兄弟姐妹撕破脸争家产的闹剧。
虽然老院的一草一土与春香再无瓜葛,但是春香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当初的永平何尝不是现在的狗蛋,以前他只有母亲,现在还有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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